落絮遊絲三月候,風吹雨洗一城花。
日升日落,轉眼暮春。
衡陽城外芳草遍地,樹上鮮花叢生,成羣的黃鸝四處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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濛濛細雨連下三天,路邊菜花散發的脈脈清香在春風裡一陣陣掠向神峰驛站。
“駕~!”
“駕~!”
城北一隊快馬飛馳過道,細數一十三騎,鞭抽馬急,道旁花草被風帶彎了腰,花蕊上的蜂蝶因風而舞。
從吉安府過來的商客、江湖人正從驛站去雁城。
眼尖的立刻認出了這隊人的身份。
等他們打快馬而過,立刻議論起來:
“是衡山派的。”
“驛站那邊也有衡山門人,聽說瀟湘劍神在神峰閉關練功,這些人多半是去尋他的。”
有人好奇嘀咕:“這麼着急,看來是有大事。”
“聽說衡山派的劉三爺端陽節金盆洗手,難道爲了這事?”
“劉三爺是劍神的師叔,劍神多半會到場,可現在距端陽節近兩個月,就算通知也不會這樣着急。”
一個槍挑包袱的漢子笑道:“咱們打東邊來,消息不夠靈,去衡陽城打聽打聽。”
“走走走趕快入城!”
五神峰驛站,全子舉與呂鬆峰停了馬便帶人朝天山峰頂而去。
這條登山之路與往日大不相同。
上到半山腰,會分出一條岔道。
較爲平坦的那條道路,是旅者、登山賞景的遊人詩人與香客們走的。
另外一條,則會路過水潭瀑布,進入閉關之地。
以往衡山派沒精力佈置這些,現在卻愈發重視。
小祖師閉關時,從驛站到半山腰有多名弟子守衛,尋常人打擾不得。
全子舉等人路過岔道,朝陡峭的山路走。
穿過山霧所行不過二十丈,便見到兩棟搭在巨大岩石上的木屋,拱衛中央狹道。
聽到下面的腳步聲,木屋中走出兩位目光炯炯的黑衣老者。
他們正是當日與四友一道南下的梅莊莊客。
左邊的老者是一字電劍丁堅,右邊的老者是五路神施令威。
兩位本在衡山別院中修養,因爲閒不下來,主動討了這個活。
以往在梅莊看門,說出去不太好聽。
現在嘛.一問就是在天柱神峰爲劍神守山。
瀟湘劍神隱於天山極巔,在那煙嵐雜沓之所,這份神秘之感也籠罩到了守山之人身上。
丁堅與施令威甚至覺得,他們已經觸及到了江湖巔峰。
爲劍神守山這個名頭說出去,只怕也能叫衆多武林人聞之肅穆。
伸頭一看來的是衡山弟子,丁堅與施令威拱了拱手,立時就讓開了。
呂鬆峰與全子舉抱拳打了一聲招呼後,直奔峰頂而去。
這一次不用朝巖壁石洞那邊呼喊,衡山弟子們才近頂,就看到瀑布頂端石壁上有一青衣人盤坐。
“大師兄!”
衆人忙喊一聲貼靠過去。
趙榮遠遠聽到腳步聲便從崖頂下來了,見呂鬆峰與全子舉面帶急色,他已猜了個七八分。
“可是與金盆洗手的事有關?”
“正是!”
全子舉遞上一封信:“這是劉師叔的朋友夏老拳師從中原寄來的書信。”
夏老拳師是鄭州六合門掌門。
在中原一地也小有名氣。
趙榮接信時,呂鬆峰皺眉說道:“有人暗中挑撥,說師兄你要在端陽節論劍天下。”
“還說了什麼?”
趙榮問話時,第一時間想到了左大師伯。
全子舉接話道:“陰陽劍譜散落江湖,外人傳言師兄對這劍譜不屑一顧,因此看不上那些練劍譜武功之人。這分明是無稽之談,偏偏有人要信,又說.”
“又說師兄輕世傲物,不將天下練武之人放在眼中。”
“根據夏老拳師信中所言,中原一地已有諸多武人義憤填膺,斥師兄年輕氣盛,揚言要南下衡陽論劍較真。”
趙榮將信上內容端詳一遍,果如他們所言。
呂鬆峰有些擔心:“這消息越傳越廣,已至江南。”
“若咱們不想辦法應對,師叔金盆洗手之日,師兄怕是要面對天下羣豪。”
“人言可畏,”趙榮將信收好,“不過也不用太擔心,若只是論劍,即便人多,也不見得有多少人敢出手。”
“只是.動刀兵豈不是壞了劉師叔的喜事。”
全子舉道:“師叔沒提此節,他收到信後着實不安,擔心給師兄惹來大麻煩。”
“左冷禪倒是好算計,”趙榮朝中嶽方向瞧去:“他知曉東方不敗的武功與陰陽劍譜有關,放出此言,不僅要挑動江湖,恐怕還想引東方不敗與我放對。”
“師兄,我們接下來怎麼辦?要不要出言澄清?”
聽他們話語中有些焦急,趙榮鎮定道:“先轉告劉師叔,叫他只管洗手。”
“澄清就不必了,這事一旦自證,反倒叫旁人以爲我衡山派心生畏懼,不僅落入下乘,反會引來更多宵小。”
“金盆洗手當日,我自有辦法消除誤會。”
“讓分散在周圍的勢力密切關注進入衡州府一地的武林人,做到心中有數。”
“再叫本門弟子做好準備.”
“端陽節迎客至師叔府上,別失了禮數,我要瞧瞧他們怎麼去論。”
衡山派眼下風頭無兩,此時挑動天下武人肝火,這本是一件大事。
因爲這幫人不是一盤散沙,而是有大派起頭,能掀起什麼樣的風浪實在難說。
全子舉等人極爲擔憂,可瞧見自家小祖師雲淡風輕,他們也莫名鎮定下來。
趙榮微微一笑:“我還要閉關,若有重要消息再來告訴我。”
“是!”
趙榮看着他們離開,心中將事情回味幾遍。
端陽節魔教北上黑木崖,如今任大教主又出山了,加上蓮弟防守,東方不敗南下機率非常小。
這幫人只要不湊在一起,那就不算惡事。
趙榮又回到崖洞之中,執筆整理那些潦草感悟。
本派《鎮嶽訣》中正平和,鉤稽心境,所以多有衡山弟子在高山流水、風雲月露中找尋,以此陶冶情操,去欲沉心。
如今窺見陰陽造化,趙榮修改功錄得心應手。
五行之中,肝屬木,心屬火。
他將中正平和的運功法門修改路徑,巧妙溝通穴竅過心肝經絡,以心火燒肝木來回鍛鍊,進而大增心欲,叫真氣中多出剛猛陽氣。
此陽灼灼在內,本門弟子修煉思路不變,還是陶冶情操,去欲沉心。
心越靜之人,內力便越精純,越能修到高深境界。
只此一變,在鎮嶽訣的基礎上,便推進了一大步!
衡山鎮嶽訣,也變成了《鎮心訣》。
鎮嶽訣契合衡山曲藝之道,而鎮心訣則是往前延伸,大大提高上限。
不過,對於心境的考究,自然更爲嚴苛。
趙榮瞧着改好的內功不由欣慰。
衡山老祖師的東西不用丟,兩全其美啊。
將這門能對衡山派造福深遠的內功收好,趙榮又鑽研起另外一門內功。
他借鑑了洗髓經與易筋經,再結合兩部寒功,以自身對人體陰陽的理解創出來的法門,喚作《明玉真經》。
這門神功練起來,不僅真氣綿綿,可能還有冰玉凝體,青春常駐之效。
嶽掌門的紫霞神功不到大成便能駐顏有術,趙榮這門神功可比紫霞功強得多了。
然此功極其難練,只是最初步的至陰寒功就要攔住許多人。
明玉真經中的“明”,取自陰陽。
因此寒功之後,更是需要體悟陰陽造化至理,這才能沿着他的路子往下走。
至陰寒功在這門內功中只能算小門檻,就像是衡山劍法中“形”的那部分,後面的陰陽造化,則是衡山劍法中極爲深奧的“勢”。
只不過.
小祖師這門神功,創衡山派的老祖師看了也要傻眼。
可在趙榮看來,這功夫並不算走到極致。
因爲陰陽造化的至理,還不算領悟完全。
“不行啊”
天山崖洞,趙榮微皺眉頭。
“這功夫就是我以後傳下去,恐怕也沒人能練成。”
他想到一些練這功夫的法子,又搖了搖頭。
就像七十二峰迭翠與迴風落雁劍,中間要加上一些快劍臺階。
“得降低難度才行。”
接下來閉關的日子中,趙榮一邊打磨內功,一邊分解法門,又在這分分合合的過程中,不斷感悟武學至理。
他以洗髓經爲基結合至陰寒功創出《陰神訣》。
又以易筋經爲基,融合陰陽造化法門,改造經絡行功軌跡搬動至陽之氣創出《陽神功》。
相比於《明玉真經》,這兩部內功就要容易不少。
但也只是相對而言。
趙榮這一身所學依賴超高悟性,未來能否有人繼承他的衣鉢,實在難以料定。
至於一身劍術,他要得空再去整理,爲本派留下一部劍經。
下到劍招,上到劍氣。
崖洞中,趙榮想到深處,又微微一笑。
他環顧天山崖洞,似乎感受到前人烙印。
“後人能否領會強求不得,只能看其造化了。”
“當年老祖師留下千劍縱橫勢之時,恐怕也是如我這般想的吧。”
這一刻,天山之上。
衡山派老祖師與小祖師,似乎隔着數百年來了一次短暫交流。
一位是建派之祖,一位是大興之祖。
留下功法時,都會對後人怎麼繼承衣鉢浮想聯翩。
旁人練自己留下來的功法,不知有何變數,稍稍一想,也別有趣味。
……
四月初夏,生機勃發。
桃花李花隨着春風飄零無蹤,黃鶯兒見到落花殘,獨自啼唱,聲聲不休,卻留不住春天。
細雨濛濛,輕煙漠漠,將江湖上掀起的塵煙稍稍壓下。
華山玉女峰上。
嶽掌門與寧女俠領着令狐沖嶽靈珊陸大有等一衆弟子正在下山。
“我們早走幾日,趕在端陽前到衡陽。”
“最近這江湖事,多半是嵩山派挑起來的。”
陸猴兒聽了師父師孃的話不由有些擔憂:
“趙師兄要論劍天下,豈不是耗也被耗死?若是真氣耗盡,恐怕嵩山派又要想什麼惡招出來。”
寧女俠道:
“除了敵人,那也有朋友。旁人中計,我們幾家卻不會中計。”
“你們定閒師伯、天門師伯都傳信來了,我泰山、華山、恆山三派,一定會站在衡山派這邊。”
嶽不羣也點頭,他看了看留守玉女峰的弟子,又朝思過崖方向看了一眼。
心中安心異常。
又對門下弟子叮囑:“這次衡陽風雲匯聚,必然來一大批江湖高人。”
“各派長輩都在,你們要注意行止,不可胡亂放肆,莫要落了我華山派的名頭。”
“是,師父!”
令狐沖等人笑應一聲。
嶽掌門夫婦領着華山衆弟子下華山,出華陰南下。
只一天後
華山下就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穿着紅豔,渾身脂粉香,是一個塗着紅脣的漢子,他雖施粉,但也遮不住那黃臉。
自深遠寺敗給任我行之後,封不平感受到自身不足,因此精研劍術。
苦練幾月之後,感受到功力又進,便一路入了三秦之地,來到玉女峰下。
仇恨,在他心中鼓盪。
封不平皺緊眉頭,脂粉不斷掉落。
很快,他眼中的恨意殺意,又變作暢快。
此刻華山上誰人能是他的對手?
只不過是一羣待宰羔羊,生死在他一念之間。
“師妹啊師妹,嶽不羣又有什麼好?”
封不平尖聲一笑,以往想到寧師妹他難以釋懷。
畢竟,那端秀貌美,善良友好,又充滿俠氣的小師妹,當初哪個不喜歡?
最後被嶽不羣得了便宜。
他一直不平此事,可眼下慾望一淡,倒一點也不在乎了。
只是因爲仇恨心性扭曲,想要徹底撕碎仇人的美好,以此撫平傷痕痛楚。
封不平正在登玉女峰。
峰頂處一位青袍老人望他一眼後微微一愣,以爲自己看錯了,很快又閃身隱藏起來。
這一切,封不平並未察覺。
他徑直闖到峰上,立刻被守在山上的華山弟子瞧見。
“閣下是誰?”
陶鈞是嶽不羣七弟子,這次負責領着新弟子們守山,他沒能認出妖豔的封不平。
封不平不急着拔劍,笑道:“叫嶽不羣來見我。”
盯着這個怪人,陶鈞皺了皺眉,感覺來者不善,可師父不在家,故而還算禮貌地說道:“師父師孃南下衡陽去了。”
“閣下來尋我師父,可以等三個月後再來。”
“什麼?!”
封不平低喝一聲,那尖銳妖異的嗓音嚇得陶鈞與幾名華山弟子退後幾步。
他們心下不安,又將師父師孃去衡陽的消息再說一遍。
封不平朝玉女峰下看了看,眼中殺意氾濫。
“嶽不羣,伱跑得挺快”
“那你的徒弟全要死,哼,我倒想知道你聽聞華山弟子被殺光的消息會有什麼感觸。”
“叫你也感受我的痛苦。”
他冷笑一聲,目光掃向華山上的小羊羔。
“你”
“你要幹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陶鈞與另外五名弟子拔出劍來,卻只是舉着劍後退。
他們藝業稀鬆,而這妖異怪人一來就喊他們師父的名字,顯然不是他們能對付的。
“我是什麼人?”
“我是嶽不羣的仇人,他不在,你們就替他死好了。等我之後殺了嶽不羣,你們再去問他就什麼都明白了。”
“嘿嘿嘿,要怪就怪嶽不羣吧。”
封不平正要拔劍殺人。
忽然
“你是小封?”
這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入封不平耳中,頓時讓他渾身劇震。
一口吐沫順着喉嚨嚥下去,封不平不再看那些華山弟子,艱難扭動脖子看向山道,那青袍老者的面貌讓他產生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那樣的矛盾,又那樣真實!
封不平內心瞬間扭曲,表情也跟着扭曲起來。
瞧見他的神色,風清揚幽幽一嘆,知道自己沒有認錯。
“小封,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樣子。”
老人微微搖頭,讓痛苦無比的封不平備受煎熬。
不知道怎麼迴應老人的話,他忽然拔出劍來。
一道紅影迅捷無倫衝向山道!
狂風呼嘯,那劍光將一衆華山弟子嚇傻了,甚至沒去想怎麼玉女峰上多出一位老人。
陶鈞眼前一花,他手中握着的長劍已在老人手中。
白牆大院之前的空地上,兩道劍光碰在一起。
封不平的一百零八式狂風快劍本就極快,此時在辟邪心法催動下,雖有破綻,卻讓破綻快到一閃而逝。
相比於之前同任我行比劍,封不平的劍法又有進步。
他能自創完整劍招,學習領悟能力各都極強。
此時面對這位師叔,他已將所有本事全部展露。
狂風快劍能鼓盪出劍風,在極快的劍招之下,那風颳到人臉上叫人生疼。
然而.
在風老先生眼中,封不平依然是有招境。
風清揚一劍出手暗藏獨孤九劍中的三百六十種變化,只要你有招,就在他的變化之中!
封不平的劍快,可他功力不夠,還是達不到極致。
因此,他每出一招,風清揚都能一劍跟上。
封不平的劍快,導致風清揚的劍也迅捷無倫。
接連幾十招過後,風清揚已能破他劍法。
可面對這個後輩,老人家到底心軟了,讓封不平將整整一百零八式狂風快劍使完,直到他劍招重複。
玉女峰上狂風大作,風老先生一劍刺中風眼,劍尖懸停在封不平咽喉!
封不平,敗了。
他看了風清揚一眼,不再擡劍,而是求死朝風清揚的劍尖撞去。
風老先生迅捷收劍,擡腳將封不平踢飛。
“唉,癡兒.”
風清揚幽幽一嘆:“小封,你又何必?”
“師叔~!”
封不平跪在地上,重重朝風清揚叩頭,又將頭埋在地上,不願擡起。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難以描述。
三十年前,他與成不憂、叢不棄等人,還向本門劍法最厲害的風清揚師叔請教劍法。
加之是劍宗長輩,其中親切,豈用多話。
可惜物是人非,再難回到當初。
封不平長跪不起,似要吐出心中苦水,又大喊一聲:“師叔!”
他臉上的胭脂,已被淚水溼透。
風清揚望着他這個樣子,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方纔的劍法有劍宗痕跡,我卻沒有見過,可是你創的。”
“是。”
“你又練了那陰譜上的武功?”
“是。”
風清揚踱了兩步:
“這套劍法還是太重形表,雖然快,卻又做不到心劍合一,因爲你的心沒在這劍上,導致到處都是斧鑿痕跡。”
“你倒是好天賦,若能明劍心,悟劍意,也許能走到無招境。”
“唉,怎得走上了歧途。”
風老先生見他花枝招展,爲他不值。
提到這劍法,封不平卻固執道:“師叔,我的心就在劍上,我只剩下了這柄劍,我可以爲之付出一切。”
“你只想着報仇,心如何在劍上?”
“那陣狂風很亂,你的心也很亂,我有沒有說錯。”
聞聽此言,封不平沉默良久,又開口道:“師叔說得不錯,可是”
他一下擡起頭:“可是弟子沒有做錯,難道不該報仇嗎?”
“師叔既然在此,爲何不重振華山劍宗!”
風清揚卻看淡了,搖頭道:“劍宗氣宗,當年就不該爭,又有什麼好爭的?”
“我的話卻沒有人聽。”
“即便你殺了嶽不羣,殺了所有的華山弟子,這是在振興門派嗎?只不過是延續當初的仇恨,爭一個誰對誰錯。”
“你爭贏了,又如何?”
風清揚朝華山上望去:“就算爭贏了,那些.唉,那些人也回不來了。”
“當年那事之後,我已發誓不再理會江湖事。”
封不平愣愣地看着老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的精神,像是一下子垮掉了。
本以爲劍宗長輩都已死絕,沒想到遇到一個曾經十分親切之人。
可是
這樣的長輩,卻在勸他放下仇恨,放下劍氣之爭。
“去吧,下山去吧。”
封不平在失神之間,又聽到老人的話。
他長吸一口氣,直直地望着老人。
“師叔.”
唸叨着兩個字,封不平又磕了一個響頭,等他擡起頭時,老人已經沒了蹤影。
隨着老人消失,他的心彷彿也空了。
他慢慢收起劍,不再看那些華山弟子一眼。
封不平拖着沉重的步伐,旁人無法體會他的心情,一路低頭走到玉女峰下,不曾回望。
他腦海中閃爍着走馬燈,那是關於他與華山的一切,直到老人最後一聲“走吧,下山去吧”。
那一刻,走馬燈熄滅.
封不平人還活着,心卻已死。
華山腳下,他將劍抱在懷中,一路朝華陰走。
他越是失神,這柄劍越讓他充實。
慢慢地.
他空掉的心,被懷中的劍填補上去,直至填滿。
腦海中再也想不到其他東西,唯有這柄劍,這是他最後的依靠。
封不平並非人劍合一,而是在信念崩塌之後,產生了遵從感。
遵從劍的意志,遵從劍的一切。
這是爲劍所馭,爲劍所役,爲劍所奴,是爲劍奴。
封不平感受到劍的意志,從華陰朝中條山而去。
那是他最後的歸所。
孤獨的一柄劍,還有.中條山上的孤魂野鬼,正好爲伴。
可是,還沒有走出華陰城。
一道道聲音傳入封不平的耳中。
“端陽節快到了,瀟湘劍神馬上要論劍天下!聽說丐幫幫主與副幫主已經啓程!”
“何止是丐幫,我聽說少林武當的方證大師與沖虛道長都出動了!”
“天下正道豪傑齊聚雁城,劍神好大的魄力,這是要一人之力問劍天下嗎?!”
“不敢想象雁城會有多少大人物出現!武林盛會,豈可錯過!”
“備馬,快備馬!”
“……”
封不平的目光沒什麼變化,卻轉移了目標。
從前往中條山改爲南下衡陽。
“論劍天下,論劍天下”
他癡癡念叨着
瀟湘劍神,這本是他刻意去躲避的對手。
如今,卻迫不及待想與之一戰。
隨着封不平改道,不久之後便有江湖傳言
據說有一紅衣人抱劍南下,一路招惹到他的江湖人無不在他劍下一招喪命!
此人的劍如風一般,那風無影,劍也無蹤。
江湖人猜測,這神鬼莫測的用劍高手應當也是衝着瀟湘劍神去的。
那些從陰譜陽譜中有所得之人,哪個不是練武成癡?
瀟湘劍神縱然厲害,他們也常懷傲氣,不願服輸,各都南下領教!
端陽節還未到,江湖浪潮已在翻涌。
崆峒山下,神拳二老揹着包袱,穿過了涇河與胭脂河的懷抱,直下衡陽。
“這瀟湘劍神確實厲害,但也太過氣盛。”
“真以爲這天下沒有英傑?”
“不錯,聽聞他拳腳功夫也不差。”
“不知道有沒有膽子領教我們剛柔並濟的玄空神拳?”
“哈哈哈!”
神拳二老領着數位崆峒弟子,在路上暢快大笑,他們身旁還有一名老者,非常沉默,不苟言笑。
此人正是久不出世的崆峒掌門白虹子,玄空門、飛龍門、追魂門,尚在崆峒山的三門爲他一人所掌。
神拳二老說話時,也不朝掌門人瞧,直接將他當成空氣。
因爲他們知曉掌門人的寡淡性格。
若不是有瀟湘劍神這樣千百年來少見的江湖奇才,掌門人一定還在練功,不會下山。
他只是好奇,想去看上一眼.
崑崙雪山前,震化子撕爛上衣,再一次展露心口的劍氣傷痕。
“師兄,你儘管向劍神挑戰。”
“就算再帶回一道劍氣也無妨,正好我們一道參研此中妙諦。”
“好,我正想領教一下劍神大道。”
短暫交流,崑崙派掌門人乾坤一劍震山子欣然南下。
太室山,勝觀峰上。
“左師兄,一切都和咱們預想中的一樣,那些人或有善意或有惡意,都不願放過與瀟湘劍神一戰的機會。”
鍾鎮衣着正常,聲音稍有尖細:“天下英傑有之,追名逐利者更是多不勝數。”
“英雄齊聚,誰不想借此機會揚名立萬?”
丁勉在一旁點頭:“當初在林家祖宅撕碎陽譜的六個怪人聽說實力大進,他們也朝衡陽去了,可真是熱鬧得很。”
費彬露出欽佩之色:“左師兄果然妙計,這一招他趙榮必要生生接下。”
“他會戰天下英豪,還能剩幾成功力?”
陸柏跟着獻策:“劍氣再強那也是真氣所化,一旦他耗盡真氣,我們便找機會將之殺掉,以絕後患!”
左冷禪道:“想必趙榮會有些震懾手段。”
“我們安排的人便乘這個時候上,挑動那些武林人的情緒,叫趙榮沒有喘息之機。想和在福州一樣一劍將所有人嚇倒,那是休想。”
“攪渾了雁城之水,我們再伺機而動。”
“好!”
“方證與沖虛已經啓程,我們也即刻動身。”
“是!”
嵩山派行動之時,泰山派、恆山派的人都已經到了黃州府。
峨眉派金光上人向來不理江湖俗事。
可此次動靜太大。
松紋道人與鬆崖道人幾次出言,金光上人便遣師弟金頂上人與他們一道行動。
正道各派齊聚,這等場合峨眉派不來人的話,以後大家聽了峨眉派三字都要低看幾眼。
旁人會說:衡山論劍,你峨眉不敢去!
鬆崖道人與松紋道人上次在福州就被震懾了一次,如今哪能嚥下這口氣。
左冷禪的陽謀,這些顧忌麪皮之人,自然要往上湊一湊。
但是
江湖之大,總有例外。
有些人哪怕不去衡陽,也不必在乎旁人說些什麼。
比如,點蒼派!
摩鷹高崖上。
鄒鬆清將自己收到的江湖消息告知了商素風。
他很快就從師父口中得到答案:“不去。”
商素風一雙鷹目愈發銳利,他朝着對面鷹崖一指:“你可曾見過成羣結隊的蒼鷹?”
鄒鬆清道:“不曾。”
“不錯,成羣而飛的,多半隻是麻雀。”
“這些麻雀,只能是蒼鷹的口糧。”
聽了商素風的話,鄒鬆清渾身一震,又見師父背對着他,聲音徐徐響徹高崖:
“與劍神論劍,天下間沒有人比爲師更瞭解。”
“等爲師練成神功,自然會有蒼鷹與蒼鷹之間的對峙。”
“是!!”
鄒鬆清激動地喊出聲音,情不自禁地朝師父彎腰一拜。
師父可是與劍神論劍百招的人物!
那些去了衡陽的人,誰能與劍神過百招?即便他不去衡陽,旁人也無可指摘。
在大理武林,師父已被尊爲點蒼神劍。
這次劍神論劍天下,鄒鬆清聽了師父一言,瞬間感覺這摩鷹高崖會變成點蒼派乃至大理武林的一處聖地!
……
五月初一,五神峰。
一道青影點着高崖輕盈而下,道旁山霧,就像是被一劍斬過,切斷分開。
負責守山的兩名老者拱手見禮。
一字電劍與五路神眼睛大亮,炯炯目光之中,那股興奮之情簡直讓他們顫抖。
二人豈能不知江湖上發生了什麼?!
江湖大浪,無盡拍打着雁城堤岸!
衡陽城內,已是豺狼遍地,虎踞龍盤!
兩位守山人看向天山之西,他們的眼中,打西邊來的那已經不是一道青衣人影。
而是一柄劍!
一柄出鞘神劍.!
仲夏之月,天山之巔,劍神西來,衡山論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