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嶽盟會時,趙榮見過少林俗家子弟,裝扮與之無異。
見他們伴着一位受傷老僧,就更確定其身份。
趙榮一人一騎,並不惹眼。
可這些人戒備之心甚重。
“小子,你是什麼人?”
中年漢子語氣不善,但趙榮並不與他計較,悠悠迴應:
“江湖廣大,行道之人。”
那人戒心不減:
“就請你離我們遠一點。”
盤腿療傷、滿臉皺紋的老和尚聞言睜開雙目看了趙榮一眼。
“阿彌陀佛,師侄不可無禮。”
他語氣虛弱,告罪一聲:“小施主恕罪,他們牽掛老衲,過於緊張了。”
趙榮正要順勢接話,遠處突然有快馬嘚嘚而來。
來人穿着醬色長袍,背懸一劍,寬袍大袖,姿態瀟灑。
但面上有一絲凝重。
老和尚又閉上眼,來人不去打擾,徑直來到那些俗家弟子身邊。
“譚兄,怎麼樣?”之前那不太禮貌的俗家弟子問。
醬袍人道:“辛兄、易兄,青石那邊恐怕不太平。”
“我朝本地江湖人打聽,前段日子賊匪在青石以東的招賢古渡那邊狠鬥了一場,死了不少人。”
“這夥人若朝東,就到衢州。若是朝西,就在前面青石。”
“不妙。”
那姓辛的俗家弟子眉頭大皺,“咱們的信鴿才飛過去沒多久,大慈寺的救兵怕是還得十多天才能到。”
“師伯傷重,這一路咱們還是走慢一點等救兵的好。”
另一位易姓俗家弟子問:“可有對頭消息?他們從雲和北上,萬一與青石這邊的人是一夥的,咱們可就麻煩了。”
說話間,他微微瞥了老僧一眼。
希望師伯開口說些“轉道、繞路”的話,或者乾脆別去金華大慈寺了。
直接朝少室山走肯定更安全。
自向問天在袁州衡州邊界露面,連帶整個饒州也不再平靜。
老和尚能聽到他們的話,卻還是閉眼打坐,沒有任何表示。
趙榮打馬走在靠前位置,將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此地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邊商議一陣後,醬袍人與幾位俗家弟子一道找到了正德鏢局的總鏢頭朱宗豹,還有護衛長蒲慕寒。
馬車上的貴婦人姓駱,是金華烏傷的望族,所以隨行帶着數十護衛。
因爲路上不太平,才又尋了鏢局來保人身鏢。
蒲衛長聽了醬袍人的話,一時間眉頭大皺,趕到馬車旁詢問幾聲。
那駱夫人道:“慢一些也無妨。”
“安全回到金華便好。”
少頃,他們尋到一個小村落歇腳。
村民們對商隊、鏢局這些人並不排斥,往往還能順帶賣點地產山貨,在他們身上做點小生意。
趙榮看到一名端莊貴婦人從紅色五鳳馬車上走下來,有兩個女護衛迎上去。與她一起下來的,還有一個小男孩,大概八九歲。
非常奇怪的是.
這小男孩四肢健全,睜着眼睛,卻像是什麼都看不見,走到哪裡都需要人牽着手。
趙榮仔細盯了他幾眼,見他二目明亮,卻無神采。
天氣寒涼。
衆人尋來乾草枯木,生起幾堆火。
煮熱水、燒飯,順便暖暖身子。
那婦人見趙榮孤單一人,笑着朝他招手,“小公子,來這邊。”
護衛遞來一張軟墊,趙榮坐到火堆旁。
他接過婦人遞來的一杯熱水,朝那小孩示意了一眼:“這是令公子?”
她猜到趙榮在問什麼,不由輕輕點頭,又撥動手中佛珠,口中唸叨聲“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想來她誠心向佛,與這孩子有很大關聯。
“我家禾兒有眼疾,這次我外出給他尋找名醫,可惜我積善不夠。”
她聲音悽然,伸手摸了摸小孩的腦袋。
那孩子乖得很,一動也不動。
似乎是聽見趙榮的聲音,偏過頭來努力想去看說話人的樣子。
可惜雙目無神,無法看到這五光十色的世界。
趙榮本不該追問別人的傷心事,但他瞧着孩子的眼睛,內心始終疑惑,“令公子從小便是如此?”
“他並非先天有疾,三歲時得了一場怪病,渾身滾燙,還是大慈寺的方覺大師與藥師聯手才保他一條性命。”
“自那之後,禾兒便再也看不見東西了。”
駱夫人的淚早已流空,此時說這些,只有滿臉愧疚哀傷。
趙榮微微思忖:“興許是氣血所阻。”
婦人的面色稍有變化,她多看了趙榮幾眼:“大慈寺的高僧也是這麼說的。”
“行鍼走氣,可有試過?”
聽眼前少年吐出這八字,婦人的面色又有變化。
“小公子你懂藥理?”
“我有武藝在身,熟悉一些穴竅運氣法門,觸類旁通知曉一些,但也談不上‘懂藥理’三字。”
婦人微微點頭。
她又認真打量起眼前少年,隱隱感覺他有些不凡。
不提難以捉摸的氣度,尋常江湖人走南闖北,風吹日曬,總是一副風塵僕僕的模樣。
瞧着少年握杯盞的手,勻稱修長,好似不沾陽春水的大家閨秀,哪有餐風宿水的痕跡。
將這些奇怪發現融合在一起,又聯繫起言談舉止,皆不是尋常江湖武人能有的。
何況才這般年紀,隨口一句話便與大慈寺的高僧相合
駱夫人是見過世面的。
眼前這位儘管不是樵隱深山的高客,但也決計不凡。
當下順着趙榮的話,說得更細緻了一些。
“大慈寺的方覺大師與公子說過同樣的話,他說行鍼走氣是治療禾兒眼疾的方法,大師爲此特意學了針法,可惜.”
“方覺大師自言功力不夠,遠遠做不到在不傷我兒的前提下岔穴引氣。”
趙榮聞言,用疑惑口吻“哦”了一聲。
“難道無解?”
駱夫人立刻搖頭:
“方覺大師說,需一名懂醫道、懂針法,還得是天下難尋的絕頂高手,三者合一,纔能有輔助他人岔穴引氣的能力。”
“我對那些內力法門不甚瞭解,但大師的話記得一字不差。”
“原來如此。”
“這三者合一之人,放眼天下也難找。”
趙榮唸叨一聲,將杯中水一飲而盡。
駱夫人微微皺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杯子,杯壁傳來的滾燙感刺痛她的手指,使她馬上移開。
她盯着少年手中的茶杯.
那杯水是在她這杯之後倒上的,來自同一壺燒開的水,應該更燙纔是。
心下有股更加奇怪的感覺。
方纔她在馬車中唸經,總是心神不寧。
昨日那位要去大慈寺的少林大師渾身是傷,可見近來江湖險惡。
聽到簾外的馬蹄聲,便掀開簾子瞧瞧,瞧見這少年獨行,擔心他被附近賊人所害,這纔出聲將他叫住,融入隊伍。
想着想着,她不再轉動手中佛珠,而是從袖中掏出一物遞給趙榮。
這是一本古籍,上面寫着《金針賦》。
趙榮翻了翻.
“燒山火、透天涼、陽中隱陰、陰中隱陽、子午搗臼、進氣之訣、留氣之訣、抽添之訣”
這竟是一部極爲罕見、完整的行鍼要訣。
“動而進之,催氣之法。循而攝之,行氣之法”
趙榮微微吸了一口氣,轉而問道:“這是.”
他沒有問完,駱夫人直接道:
“我這次去弋陽尋徐友直醫師,他看了我兒的病。雖然懂醫道、針道,本身也有武藝,可是功力遠遠不夠。”
“這位徐醫師是徐鳳的後人,他頗爲遺憾,於是贈了這一抄本。”
“徐鳳.”
趙榮想起來了,“豈不是解釋子午流注的針道大師。”
這位也是祖師級人物。
他又翻開看了幾眼,書上寫着泉石老人,這是一位隱居西河的前輩,金針賦便是他所著。
徐大師這麼一編,趙榮竟感受到一絲行氣功訣的味道。
“這位徐友直先生可說過什麼?”
駱夫人帶着一絲期盼:
“徐醫師查過禾兒的病情,說他眼睛並沒有瞎,當年那場大病體熱氣燥,導致氣血衝穴,又隱隱觸及死穴,這才留下遺症。”
“他又言:疏淤而眼明。”
她幽幽一嘆:“我每一年都會出去探訪明醫,期望能尋到那個極難找尋的人。”
“千山萬水之後,我相信他一定是存在的。”
駱夫人說這話時,並沒有朝趙榮看。
她並不認爲,那樣的一個人會在眼前。
孩子發出童音,安慰道:
“孃親不要傷心,天黑黑的,但只要孃親在身邊,孩兒什麼都不怕。”
“好孩子,”趙榮笑問,“伱叫什麼名字?”
“我叫駱禾。”
駱夫人解釋了一聲:“他隨我姓。”
趙榮聽着柴火發出的噼啪聲,又問:“駱禾最想看到什麼?”
本以爲他會說“孃親”,再順勢寬慰他幾句。
沒想到,小男孩笑了一下:“大白鵝。”
“我記得家中池塘那些大白鵝的樣子。”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駱夫人將他攬入懷中,柔聲道:“駱禾在生病之前,就盯着池塘的鵝看,所以對它們印象深刻。”
“他和我家祖先很像,非常喜歡大白鵝。”
趙榮微微一愣,露出一絲疑惑的光芒。
駱夫人解惑道:“我祖籍金華烏傷,祖先便是四傑中的駱賓王。”
她話語清淡,趙榮先是一愣,又覺有趣。
於是問道:“駱禾可有人傳授過武藝。”
“沒有。”駱夫人不明白他爲什麼這樣問。
趙榮微微皺眉。
沒練過武就不可能有內力,如此一來就比較麻煩了。
所謂的岔穴引氣,那不就是錯穴嗎?
這是目穴鼓氣法的基礎,是極難的部分。黑木崖上的驚門十三劍,只有歐陽鶴鬆練成。
衡山派的目穴鼓氣法,都是由巧思簡化而來的。
唯有熟絡經脈的小曲,是他幫助開眼的。
隔膚領人行氣錯穴,乃穴竅法門中的大忌,天下罕有人能做到。
若是一年前趙榮看到這孩子,他決計束手無策。
因爲這孩子體內無有真氣,就不存在“領人行氣”一說,而是更高難度的“隔膚引氣血錯穴”。
等於是顛倒死穴,由死向生。
用神乎其技來表達,恐怕都不足夠。
這徐醫師應當沒有修煉過驚門十三劍,他卻能看穿病情,確實不凡。
趙榮翻開徐友直書寫的眼疾診錄。
陽白,晴明,攢竹,魚腰,絲竹空,承泣!
了不得,六穴串聯相阻。
如此錯穴,哪怕對他來說,也是極有挑戰。
趙榮又翻看起金針賦,醫道扎針行氣與武者練內家真氣有所不同,瞧着這部典籍,他看得津津有味。
駱夫人沒有打擾,但趙榮明顯感覺到光線在變暗。
他們四周,已經圍了一大圈人。
正德鏢局的總鏢頭朱宗豹、鏢頭向正雄、向正彪以及衆多鏢師,都用防賊人一樣的目光看着他。
烏傷駱家的護衛們,也一個個面色不善。
一個半路插入、來歷不明的少年,短短時間就能與駱夫人聊在一起,還能對小公子的眼疾說得頭頭是道,這可能嗎?
大慈寺的方覺大師、弋陽的醫道高手徐友直都沒有辦法
你一個小少年,竟搞出一副雲裡霧裡好像能治傷的樣子。
騙子二字,彷彿用烙鐵烙在臉上。
再清楚不過了。
定然是假裝偶遇,欺駱夫人心善,又將早就準備好的信息吐露。
衆人顧忌駱夫人的面子,沒有直接打斷。
護衛長蒲慕寒彎腰低聲碎碎唸了什麼,駱夫人聞言又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她輕輕搖頭,對着侍衛們擺了擺手,叫他們散去。
侍衛們不願走遠。
那些鏢師更不敢走遠,金主越信任,他們越驚悚。
這可是人身鏢。
人一死,他們正德鏢局的名聲就爛透了。
少頃,飯熟菜熟。
駱夫人將一隻燒雞分了一半給趙榮,那些護衛見趙榮毫不推辭,心中惡意更甚。
也不知夫人着了什麼魔,還送出一葫蘆好酒。
少年人喝酒吃肉,裝模作樣地看着徐友直給的醫書。
向正彪與向正雄兄弟趁駱夫人不在,來到趙榮身邊,冷冷提醒道:
“小少年,這駱夫人是個心善的好人,你若利用別人的善心做惡事,死後定要入拔舌地獄。”
“不錯。”
“你也是衡陽來的,想想同城的瀟湘劍神的何等人物,他與你一般大,你也該”
向正彪正準備來個轉折,說些難聽話。
他盯着趙榮,忽然想起什麼,背後脊柱陡然冒出一股冷氣來。
雁城來的,十六七歲少年,模樣俊俏,一身青衣.
哪有這麼巧的?
他又想起之前有人模仿東方不敗穿一身血衣出來嚇人,這少年恐怕也是這等鬼迷心竅之輩。
“我也該什麼?”
這時,眼前的少年接上了他的話,笑眯眯瞧着他。
向正彪心中的“惡言”已經嚥了下去,“你好自爲之,莫要做過分之事。”
他說完,鬼使神差問了一句:“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趙榮覺得他頗有意思,笑答:“我姓趙。”
向正彪與向正雄表情微變,身體稍微站直了一點。
“叫富貴。”
“怎麼樣,趙富貴這名字不錯吧。”
向正雄鬆了一口氣,向正彪吐槽一句:“你這小子,嚇我一跳。”
似乎感覺這少年最多就是騙點銀子,倒不像是要害人的樣子。
於是又警告幾句,便不再囉嗦。
只是,正德鏢局的人和那些駱家護衛達成默契,時不時就盯看少年一眼。
晌午時分吃飽歇足,那些駱家護衛極爲熟路,帶領大家繼續往前走,因爲要等大慈寺的人,所以走得很慢。
過了第二個村落,晚間便歇在一個路邊茶攤附近。
住宿的事不用操心。
駱夫人能在馬車中休息,那些護衛、鏢師都不講究。尋個乾燥地,將驅蛇驅蟲藥粉一灑,隨便找個地方就能睡。
酉時三刻用過飯,大家又添火驅寒。
大概在酉時末,有一隊人馬從東邊青石方向趕來。
少林寺那些俗家弟子歡喜不已,原來是金華大慈寺的人到了!
有這樣一羣援手,大家過衢州、去金華,那都是安全得很。
大慈寺的方丈是方覺大師,他很久之前曾在少林寺出家,後來返回家鄉去了大慈寺,如今是大慈寺方丈,這才與少林寺有了淵源。
此時領頭的是虛業禪師,他是方覺座下大弟子。
“師兄!”
少林俗家弟子全都朝虛業問候,虛業與他們招呼一聲,又見過少林老和尚,跟着再見駱夫人。
駱夫人可是大慈寺的老朋友,她家境殷實,在金華一地有諸多生意,每年都會奉送一筆沉甸甸的香火錢。
大慈寺來了三十來人,方覺的弟子來了五個,其餘都是俗家弟子。
方便鏟、鐵棍長槍,各種兵刃都不缺少。
“師兄,你們怎地這般快就來了?!”
辛國樑激動得很。
虛業道:“師父得知方生師叔要到金華,他知曉近來上饒等地廝殺頻繁,這才讓我們早些出發。”
“因此在衢州便收到你們的飛鴿,趕忙朝西邊接應。”
“沒想到你們與駱施主走在一起。”
他聲音洪亮,並不避諱他人。
趙榮也聽得清楚。
又聽他換上了頗爲擔心的語調:“方生師叔是怎麼受傷的?”
易國梓道:“我們幾個隨着師伯從少室山到莆田,這一路都平安得很。”
“方生師伯說要見見方覺師伯,於是我們轉道去了金華,纔到慶元,便與一夥魔教人馬發生衝突。”
“料想是追殺向問天到福州那邊的魔教。”
“在慶元我們殺了三十多名賊人,跟着往北到雲和,沒想到那些賊人一直在等着我們。”
說到這裡,易國梓露出一絲慚愧之色:
“方生師伯是爲了救我,才中了黑血神針。”
“這毒厲害得很,師伯一直用內功壓制毒性,到現在也難見好轉。”
那虛業禪師聞言也是一驚:“竟然是黑血神針!”
趙榮聽他們說話,心中疑雲大起。
這老僧竟是方生大師?
少林寺爲什麼要派人去莆田,而且是派方生前去。
在少林方字輩中,方生可是排名靠前的高手。
追殺向問天這批人,應當也難有餘力對少林寺出手纔是。
不過,這俗家弟子的語氣倒也不像作假。
事情透着古怪。
從這些人後續的交談中,他又得知了那幾名背劍人的身份。
醬袍人叫譚迪人,另外一個紫袍人叫宮敏人,二人是崑崙派掌門震山子的三徒弟與四徒弟。
震山子號稱乾坤一劍,也是一名高手。
這兩位崑崙派弟子,之前說話時傲氣得很,看來也有一定藝業。
大慈寺的人一到,車馬速度立刻加快。
第二天他們就到了青石。
又從青石來到招賢鎮。
這一路聽說廝殺不斷,可他們現在這些人馬會攏在一起,不是什麼賊匪都敢來招惹的。
第五日晚上。
他們歇在距離衢州城不到四十里的廢棄宅院內。
這院落荒得只剩下四堵牆了,但有了這四堵牆,便能擋下許多寒風。
院中生起幾堆火,趙榮遠眺衢州方向,想着明日到衢州便與駱夫人告別,順便試試能不能治好她兒子的眼疾。
治不了,暫時就不露名諱了。
戌時初,天已暗。
月亮的清輝灑向人間,冬日寒風無情地吹,倒讓人誤會了月色溫柔,將她灑下的清輝當作了寒霜。
駱夫人坐在火堆旁,抓着駱禾的手靠近火堆取暖,小男孩臉上滿是笑容。
火焰的溫暖,讓他有一種奇妙的觸感。
駱夫人微微擡起頭,看向火堆旁的少年。
他和那位少林高僧一樣,總是閉着眼打坐。
他們的話也都很少。
只不過一個有傷,一個沒傷。
駱夫人正盯着火堆愣神,對面一直保持安靜的少年忽然睜開眼睛。
“駱夫人,待會不要亂跑。”
嗯?
駱夫人沒聽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離她不遠處的護衛長、朱總鏢頭、還有向正彪、向正雄兄弟也聽到了趙榮的話。
他們各皺眉頭。
向正彪跑到廢棄院落門口,四下張望,什麼都沒有瞧見。
正準備回來質問,那少林老和尚忽然也睜開眼睛,臉上的皺紋堆在了一起:
“有人在朝這邊來。”
很快
“嘚嘚嘚~!”
響亮的馬蹄聲從東邊傳來,正是衢州城方向。
“駕!”
“哈哈哈,駕!”
“……”
笑聲、催馬聲、鞭子在空中振響聲連綿起伏。
清冷的寒夜如鏡,此刻鏡面破碎,一團嘈雜混亂充斥曠野!
“不好!”
“是盜匪!”
“賊人來了,保護夫人!”
正德鏢局的人全都準備好暗青子,駱家護衛們抽出兵刃。
向正彪等人不由帶着驚異之色看向還在火堆旁盤坐的少年。
這少年的耳力竟如此之強!
此時來不及多想,連忙各做準備。
儘管有大慈寺的人在,他們還是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
那些俗家弟子們也是如此。
抄傢伙擺開陣勢,朝院落門口衝去。
駱夫人抱緊自己的兒子,她的第一反應便是回馬車,可又想起方纔少年的話,立時恢復一絲鎮定。
她的目光錯開火堆,注視在少年的臉上。
他一如既往地平靜,明明是最先聽到來敵,此時又像是全然聽不見外邊的喊殺聲一樣。
這份平靜也感染到她。
“殺!”
衆人耳膜震動,這一道殺聲中有着極爲強勁的內氣。
高手!
大慈寺的虛業禪師眉頭一皺。
有這樣的高手,不太可能是一般匪盜,看來是衝着他們來的。
他朝駱家這邊看了一眼,提着方便鏟便帶頭衝了出去。
駱家是被連累進來的,虛業禪師不太想將這份因果擴大。
很快,外邊響起兵器交接之聲!
趙榮不想管這裡的事,一來他不欠任何人情,二來少林俗家弟子對他態度很差,他們惹的麻煩,自己解決好了。
打鬥聲、慘叫聲越來越響!
荒廢的院落門口,火光跳來跳去,血腥味越來越濃。
這時外邊有雜亂的聲音傳來:
“沒錯了,是少林寺的禿子!”
“消息沒錯!”
還有人大喊:“都瞧準了,狗叛徒一定在這裡!”
“咚咚咚~!”
沉重的馬蹄聲再響,又來了第二批人馬。
那方生大師顧不得壓制毒性,與守在身邊的崑崙弟子,俗家弟子也一道殺了出去。
不多時,出去十多人的正德鏢局,只回來七八個。
朱宗豹、向正彪、向正雄三人身上各都帶傷。
駱家這邊的護衛絕大多數都在院內,他們擋在前方,護衛駱夫人。
朱總鏢頭喝罵一聲:
“他媽的,這些人好生扎手,絕不是尋常賊匪!”
他說完,死死盯着少林和尚那邊,其實是想罵他們。
這些王八蛋必然是和尚們招惹來的。
護衛長蒲慕寒更直白:“夫人,後牆已經推倒,我們護着您與公子先從後邊走。”
“車馬不要了。”
“這邊的事與咱們無關,賊人應當不會追。”
駱夫人來不及迴應,自院門口已經衝進來一大堆人馬。
方生大師的傷更加嚴重,臉上隱隱出現一層黑氣。
少林寺的人折損了不少,虛業禪師也受了傷。
他們原本能與之一斗,可惜方生大師中毒發揮不出功力。
俗家弟子們掩護方生往後撤退,外邊一羣黑衣人提着兵刃往裡進。
進來的人越多,他們手中提着的魚形燈籠便越多,空曠荒敗的院落整個亮堂起來。
走在最前方的兩名黑衣人各執一柄短刀,二人的目光都在方生身上。
“哈哈哈,我們只當是尋常的少林僧人,沒想到消息錯漏,竟然是少林寺的方生大師!”
最前方左邊一人道:
“一見大師,我真是嚇了一跳,立時便想騎馬逃跑。”
“在下無論如何也不是大師的對手。”
“沒想到大師的功力只餘十之二三,如今滿臉黑氣,難道中了黑血神針?”
右邊一人笑道:
“尋常人中了黑血神針,那是立馬要死。”
“方生大師不愧是少林神僧,一身功力驚世駭俗,竟能壓制黑血神針。”
他們身後還跟着五人,顯然也是高手,聞言各都奸笑一聲。
“叛徒貌似不在這裡,但也無所謂了。”
一個壯漢單手禮佛:
“阿彌陀佛,勞煩大師將腦袋借我們一用,我們兄弟也好拿回去覆命。”
院落中,崑崙派的譚迪人罵道:
“你們趁人之危,算什麼本事?”
壯漢冷冷一笑:“你的劍法全走斜勢,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雨打飛花劍法。”
他又指了指譚迪人身旁的宮敏人,“你用的劍招不同,更爲剛猛,應該是大般若三十六劍。”
“想來是崑崙派的。”
譚迪人與宮敏人面色一沉:“是又如何?”
大漢前方,那左手拿短刀的黑衣人不屑一笑:
“你們算什麼東西,劍法稀鬆,也配同我們喊話計較?”
“叫震山子來還差不多。”
方生大師嘆了一口氣:“你二位使的是抄水快刀,左邊這位擅長黑沙掌,右邊這位擅長硃砂掌。”
“看來是天河幫的第三把交椅袁伯璵、第五把交椅冉松嶺。”
“老衲可有看錯?”
“佩服!”
最前方的兩位短刀黑衣人各都拱手,帶着驚歎之色:“不愧是少林神僧,眼力果然驚人!”
“待會大師身死,我們定用門板將你整個擡回去,給大師一個體面。”
方生大師神色平靜,並不懼怕死亡。
反倒是門下的俗家弟子,露出了膽怯之色。
易國梓道:“我寺與貴幫並無仇怨,爲何要趕盡殺絕?”
第三交椅袁伯璵皺眉:
“少林神僧身旁,怎有你這種蠢貨?”
“實在太丟臉了,我若是方生大師,定然一掌斃了你。”
“我們已經殺在一起,互有死傷,你這膽小怕死之人還問這種問題。”
“這樣吧,你跪下來喊我三聲爺爺我就不殺你,怎麼樣?”
易國梓面如土灰,十來名黑衣高手全都大笑。
眼前的黑衣人擡眼掃去,至少七八十人,加之高手甚多,院中人只有四散逃命,纔有一線生機。
黑衣人又往前一步,就要動手。
駱家護衛與正德鏢局的人正準備強行帶走駱夫人。
就在此時
那第五把交椅冉松嶺眉頭大皺,看向坐在火堆旁的少年。
嗯?
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如此不給面子?
冉松嶺握着短刀,呵斥一聲:“你這臭小子又是哪派的,怎敢比那崑崙派與少林弟子還要可惡?”
衆人的目光全都瞧了過去。
方生大師也皺眉看了一眼。
“好,你這啞巴不說話,那就先死!”
冉松嶺見少年不答話,頓時被激怒。
他速度極快,話音沒落一記短刀便直刺過去!
方生大師正要出手,少年動作更快。
只見他手一擡,衣袖急速掠動,帶着一道殘影,正是那流雲迭影掌法!
衆人並未看清,
忽見少年身旁火堆在他一煽之下豁然炸開!
枯木枯葉夾雜火星在黑暗中如一條火蟒狂奔朝黑衣人迅猛衝去!
冉松嶺完全預料不到,此時匆忙一刀劈出哪能防住?
他渾身都是破綻,那如火蟒一般的火堆雜物在渾厚掌力催動下砸中了冉松嶺的胸口!
院落中,黑衣人影直接吐血倒飛!
“嚯欸~!”
冉松嶺沒有防備,另外又衝上來的兩位黑衣高手卻戒備十足。
一柄短刀,一柄短槍,全攻要害!
火堆旁邊的少年不知什麼時候站了起來,又不知什麼時候拔出了那柄劍。
下一刻。
在一衆黑衣人魚形燈籠火光的照耀下,一柄如水般的長劍亮起了湛湛寒芒。
霎時間!
院落中每個人的眼睛都被劍光掠過,
劍光也掠過他們的臉頰,掠過眉梢!
那劍光在荒廢院落璀璨了一瞬間,遠比月色燈火更亮!
“啊~~!!”
也就是這一瞬間,兩道驚恐的大叫聲響徹夜空。
聲音響得急,止得更突兀!
衝上來的黑衣人捂着脖子,短槍短刀掉到地上。
這砰砰兩聲響後,
嘈雜的院落,忽然針落可聞,一片死寂。
“咳咳.”
方生大師咳嗽了兩聲,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老衲何等眼拙,竟不知瀟湘劍神當面,罪過、罪過。”
院落門口。
七八十道黑衣人聽了這話,一齊後退。
可當青衣少年擡眼看向他們時,這七八十黑衣人又齊刷刷停下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