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孺人不是策劃好了故意跟徐少君作對的,她只是太擔心自己的肚子了。孫孺人本是良家子,平民百姓的孩子,誰家權貴把女兒送到宮裡“服役”呢?能被太子看中,她憑的也是運氣。她雖有孃家,但這個孃家實在沒辦法爲她在宮中做後盾,所可倚者,唯有腹中骨肉而已。
孫孺人對懷有身孕一事早有所感,女人的身體,自己總比別人清楚,只是有所猜測,卻不敢隨便聲張。在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妃的威名之後,她對自己的肚子比對太子還小心!東宮納孺人,本不是什麼大事,徐少君覺得委屈,沒一個堂堂正正的婚禮,孫孺人還挺羨慕徐少君,至少你是光明正大進來了,我才得一個封賜啊!
孕婦本來就比別人身體弱些,孫孺人確是有孕,一是要擔心太子妃可能會對自己不利,二是對徐少君是從外面擡進來而自己只是從裡面提拔上來的感慨,次後又想到幾個孺人裡徐少君出身是最高的,又恐自己被擠到邊角旮旯裡去。左思右想,她覺得不舒服了。
不行啊!自己沒什麼,萬一這肚子裡那一個有問題呢?孫孺人自己先緊張了起來,結果就是攪了徐少君的新婚夜。
殊不知,徐瑩是懶得理她們這些侍妾的,相反,她還叮囑好了,這些人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出什麼岔子。孫孺人告病,徐瑩讓駐東宮的御醫先去診一回脈,回來報說是有喜。孫孺人還在心中惴惴,怕礙了徐瑩的眼,徐瑩已經挺高興地讓人去報告太子了。
蕭令先到得也及時,見徐瑩也在,還笑着向他恭喜,他心裡也挺美。放到皇家,庶長子這種生物簡直太常見了,真沒有什麼“必須先生出嫡長子”這樣的庭訓。蕭令先政治水平依然不高,但是政治敏感度還是在逐漸提升,在這個時刻,甭管嫡子庶子了,只要是兒子,都是好事。
喜滋滋地給孫孺人許多東西,徐瑩道:“你又開心得發昏了,她有着身子,可有忌諱呢!明兒叫懂事兒的人挑些適合她用的罷。”
蕭令先連連稱是:“還是你想得周到。”
明明是孫孺人的大事,她除了謝恩,別的什麼話也沒辦法說。
還是徐瑩,掐了蕭令先一把:“今天是新孺人的好日子,你也別在這裡呆得太久了,不要讓小娘子受了委屈。”
蕭令先被她又給推了出去。
孫孺人確認了懷孕的消息,雖然自己是個妾,不好張揚,那也是自己的大喜事。正如徐少君憧憬着新婚,孫嬬人也憧憬做娘,哪個女人沒想過自己懷孕之後被丈夫呵護呢?太子倒好,來看了一眼,他又去陪徐少君去了。孫孺人沒徐少君那樣大的氣性,只是覺得有一絲委屈罷了。
徐瑩冷冷地看了蕭令先的背影一眼,轉身在孫孺人的屋子裡坐下了,動動嘴巴指揮:“如今夜裡還涼呢,換條厚實的新錦被來。以後孫孺人的飲食也要小心些,再加厚份例罷。”
孫孺人下意識地抱着肚子謝恩。徐瑩嘴角一絲冷笑,口中說得正義無比:“今天是徐孺人的好日子,殿下偏又到你這裡亂了一通,明天見到徐孺人,你跟她解釋解釋罷,往後還要一道過日子呢,弄得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孫孺人心頭一驚,怯怯地看了徐瑩一眼,額上沁出汗水來:這真是結怨啊!
徐瑩拍拍裙襬:“你早些歇着罷,但有不適,一定要儘快報給我,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殿下和我,也盼着這個孩子呢。”
孫孺人又是一陣緊張,再看徐瑩已經被衆多宮婢給擁簇着回去了。
自己的丈夫跟別的女人亂搞,還tm是合法的!徐瑩就算再不拿蕭令先當回事兒,她心裡也會惱,現在更好了,孩子都搞出來了!徐瑩開心死了,開心得想讓蕭令先去死上一死。唉,這也就是想想罷了,“恨死他了”與“下定決心搞死他”之間差着十萬八千里呢。
宮婢小心地過來服侍着明顯不可能高興的太子妃卸妝、解發、換上寢衣,一切都是在無聲中完成的。只在最後輕聲提醒徐瑩:“娘子,彆着涼了。”
徐瑩爬上牀,披着個被子,抱膝發呆。
鄭琰在確知徐少君將入東宮的時候就過來了,這位與她同齡的女侍中友情提供了徐少君的詳細情報:“徐樑庶女,生母不詳,也是家裡嬌生慣養着長大的,性情看似柔弱,你可別把她給惹哭了。”
自己當時是怎麼說的來着?“她愛笑愛哭都隨她去了,我只當看戲了。”
鄭琰當時的笑容有些詭異:“只怕太子容不得你看戲啊,不哄得她笑了,就是你欺負人了。”
這種神情,這種語氣,徐瑩非常地不舒服:“還要我供着她不成?”
徐瑩歪着頭,努力回憶鄭琰說的一字一句:“別什麼都不放在心上,用點心吧,有心算無心,不用心的那個人,會吃虧的。你快些生出個兒子來是正經。他那個人,見你‘賢惠’了,必是開心的,也不會不搭理你,是吧?”、“你只是‘還沒生’又不是死了,說什麼生不出來了?”
深吸一口氣,徐瑩認真分析着鄭琰的話,這應該不是敷衍,這是鄭氏對徐少君也不太滿意?這樣也不錯呵。
有心算無心啊,還真是的呢。
兒子……
這一晚徐瑩到很晚才睡着。
次日,徐瑩與徐少君有了充裕的見面時間。彼時孫孺人、尚孺人、蔡孺人幾個孺人亦在,她們是前輩,到得更早,問安得賜座,尚孺人帶着幾分羨慕又有點兒酸酸地向孫孺人道賀。孫孺人昨天也沒睡好,一時擔心孩子,一時擔心徐少君生氣。
等徐少君到了,先拜徐瑩,徐瑩含笑賜座,又問徐少君:“昨日可還順利?”
徐少君垂頭作羞澀狀,心裡一片鬱悶,尼瑪蕭令先是“完事提上褲子就走人”啊!新婚呢,他還遵守着國家規定:在宮裡,除了大老婆,沒人能跟老公一起睡個整夜覺!照顧她新婚,所以昨天蕭令先到她那裡的,這要不是新婚,她就是天黑一乘步輦擡過去,被睡完了再半夜擡回來的命!這種羞辱讓徐少君抓緊了裙角。
偏偏孫孺人還要道個歉:“昨日實在是打擾到徐孺人了,還望恕罪。”她出身不如徐少君自然帶了三分怯意。
徐少君有些勉強地笑笑:“阿姐身子要緊,別是我擾到了阿姐纔好。”
孫孺人更擔心了,連帶着尚孺人、蔡孺人看徐少君的眼神都有了微妙的變化。
徐瑩了勾脣角:“到春天了,人都覺得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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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裡會發生什麼事情鄭琰大概能猜出個一、二、三來,女人爭寵唄。說真格的,現在的女人還是挺厚道的,手段沒那麼陰毒,也沒聽說過什麼三天兩頭各種下藥。當然,告黑狀吹枕頭風神的肯定少不了。
鄭琰現在比較關心的是自家的侄子媳婦的個性問題,她現在財源廣進,一塊玻璃賣上一百貫還有人幾十、上百地訂,真是讓人感嘆這京城人就是有錢!錢財不愁了,她開始愁人。
想起李莞娘嗆徐少君她就犯愁,徐少君是那麼好惹的嗎?差一點道行的都不知不覺被她引着走了,李莞娘偏偏還不覺得,這丫頭如今是鄭家媳婦兒,可不能再這樣亂得罪人了。從徐家回來的車上,鄭琰就說了李莞娘一回。
不意李莞娘根本不覺得得罪了徐少君有什麼不妥:“唉呀,姑母也太高看徐四了,就她?孺人而已。就算太子登基了,她能有什麼前程還是難說呢。”就算有前程了,李莞娘也不怕。這時的妹子,敢跟妃子叫板的多得是。
鄭琰不得不多跑兩趟孃家,做一做侄媳婦們的工作。
泡上一壺茶,上幾碟美味的糕餅,幾個侄媳婦一起圍坐着。室外仍有一點冷,室內關上門,明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了進來,真是愜意極了。
因鄭安國家兒女婚事是在今年,她們幾個也少不了去爲鄭悅添一回妝。於薇戳戳李莞娘:“到時候咱們都去阿悅那裡喝喜酒,你是跟我們一道呢,還是回孃家喝去?”
李莞娘有點暈,對啊!鄭靖業是按嫁孫女的態度對鄭悅的,可鄭悅嫁的是她侄子啊!她又是鄭家的孫媳婦,這關係亂的,這不坑爹呢嗎?
林蓉看着李莞孃的蚊香眼,不禁爲她解圍:“你就別逗她了,這樣的大事,哪有不回孃家的道理?說起來,咱們這些一處玩的人,也都一個一個地出嫁了。”
齊氏與方氏與另外三人沒那麼熟,有些插不進話的感覺。鄭琰自是不會讓她們感到生疏,笑問她們:“阿悅與我們家非同一般,視作骨肉亦不爲過,你們可準備好了?”
齊氏更乾脆些:“郎君已經與我說過了她家裡與咱們家的淵源,自然要用心準備的。”
方氏也點頭:“我們亦然。”
林蓉笑道:“阿悅人亦好,縱沒有這層關係,也該多看顧些的。”
李莞娘大力贊同:“正是正是!比徐家那兩個,好上千百倍!”
嘿,她居然自己提出來了。
鄭琰嗔道:“你還好意思說呢,縱不喜徐四,也別在給她添妝的時候說
那樣的話。女子哪個願意爲人妾了?”
李莞娘小聲抗議:“姑母也不是很待見她麼。”
“待見不待見的是一回事兒,她的心沉,你這樣平白得罪一個人,又算怎麼一回事呢?好好的日子去刺了她兩句,被記恨可怎麼是好?你現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李莞娘委屈地道:“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嘛!裝的可憐相兒!”一開始討厭是因爲徐少君總巴着鄭琰,後來越品越不是味兒,越是單細胞的人,對於人、事、物,總有一種近乎野獸的直覺,“她有什麼好可憐的?”
鄭琰長吁了一口氣:“她曾暗示我,憂心婚嫁之事,我並未應承,以致有今日,不知她是不是如願呢。如果不是,倒是……”尼瑪!我這是坑了自己全家啊!要是跟徐樑說一聲,早把徐少君給嫁了,哪還輪得到皇帝拿這事兒玩手段?!
方氏小聲道:“阿李所言是有不妥之處,如果徐四娘真因此銜恨,錯卻不在阿李。不同的人遇到同樣的事情,結果也是不一樣的。如果徐四真是那樣的人,也是她自身不正,與我等何干?若其心不正,對她再好,又有何用?若是正直之人,縱處逆進,也當自珍自愛。”
她是正經世家女,雖是小世家,亦是自律得很。這事放到任何一個世家出身的人來看,從理論上說,都要說出她這樣的觀點來的。每一個人都要爲她自己負責,誰都沒有那個義務去承擔別人的人生。
鄭琰怔住,李莞娘卻大起知己之感:“阿嫂說的是!”見鄭琰沒反對,很開心地說起徐少君的細節來,什麼巴結鄭琰啊,裝可憐啊,噼哩啪啦說了一通。
方氏在孃家也是個聰慧的女孩子,這要是不好,方家人也不敢把她遠嫁了來。此時認真聽着,對李莞娘細細地分析道:“能不開罪於她還是不開罪的好,照阿李這樣說來,這是一個心細如塵的人,什麼事她都放在心上。這樣的人,心胸不會寬廣,爲人不會大度。又自覺不順遂,是以有恩未必會記得,有仇卻誓不肯忘。一朝得志,越是親近的人就越要倒黴。”
齊氏點頭道:“是這個道理呢,我心中似有所覺,只是不及阿方說得這樣明白。”
於薇豪氣地一拍桌子:“就算她記恨又怎麼樣?咱們還缺仇人麼?”
鄭琰絕倒,捶桌而笑:“正是正是,是我拘泥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
關於徐少君的話題,也就告一段落了。鄭琰還是記得鄭靖業的告誡,又往東宮跑了幾回,有時候能見到徐少君,有時候見不到。徐瑩還是穩坐釣魚臺,只是眼睛越來越冷,倒是蕭令先,這貨還沉浸在妻賢妾美的夢裡醒不過來!
這倒是很多男人都有的毛病,總覺得他是天下第一,他的女人就得圍着他轉,就得和睦相處同心協力伺候他——蠢透了!
鄭琰曾私下問過徐瑩:“徐孺人而今如何?”
徐瑩涼涼地道:“她且翻不起風浪來,” 蕭令先就算是沒有因爲徐樑而遷怒到徐少君,他現在也不能圍着徐少君的裙子轉啊,“聖上對太子盯得緊,又是習政務又是見大臣的,哪容得他有時候泡在女人堆裡呢?”
徐瑩的笑容很諷刺,她給蕭令先又選了兩個柔媚多情的宮婢來——蕭令先的品味也就是那個樣子了——蕭令先前朝也忙,後院也忙,手忙腳亂了一通之後,居然是膩在太子妃這裡的時候更多。
蕭令先這貨,就是犯賤!徐瑩果斷地下了結論,這樣的男人讓她噁心,但是,鄭琰說得沒錯,她得要個兒子。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倒,不然關愛她的父母家人要何以自處?她只能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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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令先宿於太子妃處,卻是有皇帝的功勞在裡面的。
皇帝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中心目的還是他蕭家能夠坐穩江山,他的太子能夠順利登基治理天下。徐少君只是一小步棋,現在從自方面的感觸來講,這棋分明是走敗了,可憐皇帝還不知道。他算計的可是一個大衰神,跟鄭靖業作對的人,鮮有好下場,陰謀失敗神馬的算是幸運的了。
既然中心目的是坐穩江山,豈能沒有嫡子?皇帝擇徐樑女爲太子孺人,可不是爲了她好生養,本來還要再選其他人的,後來一聽說太子後院有人懷孕了,就暫時把這事兒給放下了。一個母親後臺硬的庶長子意味着什麼,沒有人比皇帝更明白了。所以,皇帝不斷暗示太子:“多與太子妃相處相處。”
蕭令先得令,也覺得徐瑩最近表現很好,他很開心地往徐瑩那裡湊,努力耕耘,只是直到三月還是沒有收穫。他也沒有氣餒,反正已經有了保底的了。越發用心在政事上面,處理一般的事務已經有模有樣了。
太子對他閨女好,襄城侯也投桃報李,襄城侯系對太子的命令執行得也夠痛快,花花轎子衆人擡,又有鄭靖業不去爲難,一時之間蕭令先的政治生活過得很順利。
有心爲難他的人如蔣進賢等,此時也不得暫時偃旗息鼓。老皇帝可不是吃素的,惹火了他,砍頭都是輕的,三族一起倒黴都有可能。等吧,咱們有的是耐性,聖上幾十年積威不能動,新君呢?嘖,皇帝真是下了一步臭棋,這是生生讓鄭靖業起了芥蒂,一旦鄭靖業不保他了,這後果喲~
皇帝心知肚明,卻讓他妹妹慶林長公主當傳聲筒給鄭靖業:“早知道會立十七郎,我該把阿琰留給十七郎的。如今把徐樑的女兒給他,也是聊勝於無了。”
慶林長公主當場把他給拍了回來:“呸!這樣的話以後少說,阿琰已經是修之的了,傳出去像什麼話呢?”到底心疼自家老哥哥,她還是委婉地把意思給帶到了。鄭靖業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不識相,只是讓慶林長公主不要再拿鄭琰來說事,至於徐樑的事情,他表示他要跟皇帝親自談一談。
皇帝略忐忑。
不是一做了皇帝就能讓地球圍着你轉了的,皇帝的無奈比其他人還要深很多。就拿眼前來說吧,他兒子本事不夠,他得提前爲兒子想到了。但是!如果鄭靖業不肯配合,他是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幹掉鄭靖業?開什麼玩笑啊?鄭靖業完蛋了,誰爲十七郎頂着世家的壓力?光憑襄城侯那難度未免有點大,雙方拉鋸,會壞了正事。襄城侯一個頂不住,十七郎的君位能不能保住還是一個大問題,到時候天家骨肉相殘,江山姓不姓蕭還不一定。
皇帝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想對鄭靖業說,或者想,如果撕破了臉,就把徐樑給犧牲掉好了,反正徐樑對鄭靖業也不夠虔誠。最苦逼的是,他不能跟十七郎這個熊孩子說鄭靖業的壞話,這熊孩子沒那麼深的城府,跟鄭靖業作對是找死。
讓皇帝想不到的是,鄭靖業說出了皇帝想好的臺詞:“臣深荷聖恩,無以爲報,本以君臣相得,聖上奈何猶豫?聖上曾嘆子不類父,臣家中又何嘗不是呢?一旦臣身死,他們還能繼續做宰相嗎?爲臣當知進退,臣豈是無知之輩?有善始,臣亦求能有善終呢。近來閉門家中坐,亦思退路,只在此多事之秋,不敢以一己之私心而害公事而已。”
皇帝淚流滿面。他對鄭靖業的評價不如對魏靜淵高,很難說是不是因爲對後者的愧疚更濃厚一點。聽鄭靖業如是說,皇帝對鄭靖業的愧疚也濃厚了起來。
鄭靖業說得太明白了,他沒辦法更進一步,要求有個好結果。太實在了!
投桃報李,皇帝在遺詔裡指定鄭靖業爲“冢宰”,位列輔政大臣之首。
鄭靖業則趁機提出了加徐樑爲侍中的提議。不出意外地,遭到了蔣進賢的反對。蔣進賢還以爲這是鄭靖業的壞主意呢,徐樑的女兒入了東宮,蔣進賢一直覺得這是鄭靖業在使壞,尼瑪現在又推了徐樑,這是讓徐樑當接班人嗎?堅決不允許!
蔣派堅決反對:“曏者徐樑因非法事而罷刺史,聖上寬慈,以其辛勞特賜侍郎,是法外施仁,徐樑已屬僥倖。其人於侍郎任上並無政績可言,平庸已極,如何得再加侍中?”
皇帝也覺得不能太急進了,會傷了鄭靖業的感情,他按下了鄭靖業的建議,心中又給蔣進賢添上了一筆。“卿言甚是。”
鄭靖業再接再厲,接出讓李幼嘉任吏部侍郎,林清出任京兆尹。“李幼嘉治下,人民安居樂業,可不算平庸了吧?林清在太府,勤勤懇懇,未嘗有失,是持重之臣,可當得京兆了吧?”
蔣進賢識趣地不再反對了,見好就收吧。惹毛了鄭靖業,不知道這個壞人會反撲成什麼樣子。
鄭靖業輕輕鬆鬆地達成了自己的目標,還和顏悅色地安慰起徐樑來了:“不要失了信心。”
徐樑一點也不敢接這個話:“是我無能。”
鄭靖業誠懇地道:“這不怪你,這朝上,又有幾個是乾淨的,他蔣進賢乾淨嗎?你呀!就是想太多,於元濟比我還年長,大郎、二郎皆平實,我已不寄厚望了。安國比大郎還憨,更是不行!長安是不錯,但是太年幼!你要學會擔得起擔子,不要畏縮!”
徐樑滿眼地不可置信,鄭靖業冷靜地道:“朝臣不易做,心思要靈!不然只好做袁曼道了,咱們誰都做不起!以後的事情你要多擔待吶!”
最理解鄭靖業的顧益純曾經說過,如果鄭靖業想哄誰,那就能哄得妥妥的。
鄭靖業點名點得很有學問,說的是他的兒子、他的女婿、他的“親戚”,還有當半子養的書僮們!最親近的人,也確實都不那麼出彩。徐樑一比較,他確是鄭靖業最親近的人,最近乖得一塌糊塗,他也確信自己比這些人更加合適。
鄭靖業要是一個可以用常理來推斷的人,早在官場傾軋中被咬死了,他掙不下這麼大的家業。鄭靖業看中的是李幼嘉!李幼嘉是指哪兒打哪兒,徐樑是別有心思。選誰,一目瞭然。而且,鄭靖業知道,他閨女跟李幼嘉已經搭上線了!
徐樑信了,安心回家了他,老老實實只等着鄭靖業給他交班,這會兒太主動了,說不定鄭靖業就改主意了。徐樑教育徐烈時說的是對的,他玩不過鄭靖業。鄭靖業作過任何要讓他接班的許諾了嗎?沒有,一點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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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鄭靖業了,一般大臣,連鄭靖業那個十六歲生日還沒過的閨女都玩不過!
皇帝一直在斷斷續續地夢到魏靜淵,大家可以理解爲是他的心願未了,也可以理解爲一個良心未泯的政客對於故人的愧疚。夢了好長一段時間,下了許多決心,一直沒行動就是因爲政事不穩,眼看東宮漸穩,與鄭靖業又達成了諒解。皇帝便舊事重提。
他想恢復魏靜淵的名譽,想召回魏靜淵的後人加以撫卹。
可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也是宗室們很不願意看到的。誰一提魏靜淵不是咬牙切齒覺得身上的傷口疼?
皇帝覺得非常坑爹的是,他剛說:“朕近來又夢到魏靜淵了,他畢竟對國家有功的。朕覺得他神色悽楚,想召回他的後人,如何?”
蔣進賢還沒反對呢,顧崇就跳了出來:“聖上怎麼又拿夢境說事了呢?”
皇帝上回要追封蕭令先的生母的時候就是鄭靖業給他圓了個“託夢”,被無情打回。現在再拿夢境說事,不客氣地說,比上一回還要嚴重得多得多!魏靜淵是公敵啊!多tm招人恨啊!
沈晉出列道:“魏靜淵,叛逆謀國之人,豈可赦!”
傅含章不等沈晉話音落下,亦出列道:“魏靜淵之子北逃,臣親眼所見,只恨未能手刃此賊!”
都不用蔣進賢說什麼,皇帝他只能啞口無言。能讓首相被處死,家人流放、沒官的罪名,扳着指頭數也只有那麼一條:謀反。
魏靜淵的罪名是被誣陷的:裡通外國,跟狄人勾勾搭搭。皇帝曾經北伐過,據說,魏靜淵就是那個時候被狄人給買通了,然後拿貪污的罪名弄死了世家林氏的一位很有前途很有能力又立有功勞的將軍,致使最後戰役沒有收到完全的效果——此人是林季興的二哥林仲平。林仲平真是個好人,他是爲了他大哥林伯飛頂罪的。事後一查,林仲平真是被冤枉的——壞事是林伯飛乾的嘛!
可世家非要咬着林仲平的事情,那就是魏靜淵有問題!
魏靜淵有四子,最小的兒子也坑爹,他跑了!逃跑嘛,哪裡有路往哪裡跑,他往北跑了,更坐實了魏靜淵通敵。世家都知道,通敵的事情是假的。可他們需要這樣一個結果。
這種事情,就算是鄭靖業,也不好隨便亂掰。
皇帝只得怏怏而退。
然後,他病了,病得很重,好像要歸天的樣子,病得太子、太子妃近前侍疾。鄭琰很不幸,她得盯着太子妃,就讓她遇上了這麼檔子事兒。這也是皇帝安排好了的,太子妃年輕,一旦有什麼事情要處置,命宜和長公主、慶林長公主、三位女侍中必須至少有一個在一旁輔佐。
這樣的時刻,鄭琰不得不跟着徐瑩一路到了大正宮,臨走前還要提醒徐瑩:“東宮諸人各安其位,不得隨意走動。”
到了大正宮,才發現宰相們都在。皇帝哼唧着唸叨着魏靜淵的名字,蔣進賢死活不肯答應,還瞪着鄭靖業,大有“你要答應了我跟你拼命”的架式,韋知勉乾脆裝壁花。蕭令先再着急也沒用,宰相不肯合作,這命令就推行不下去,這年代的大臣,他們比較牛,這年代的皇帝,面子不太像面子。
等到最後,蕭令先不得不說:“阿爹也累了,宰相且先退下罷,此事容後再議。”
蔣進賢非常不給面子地道:“無論何時議,臣都是那句話,不可!”
皇帝兩眼一翻,裝死,蕭令先大急:“阿爹!卿且退下!”他趕人了。
蔣進賢退到了外室,依舊不肯走,皇帝像是要彌留,作爲宰相,他必須守着聽遺詔,堅決不給壞人以可乘之機,打地鋪也要留在皇帝牀前了。
蔣進賢一退出去,皇帝就睜開了眼,怒道:“魏靜淵真是個壞人嗎?!”這事兒大夥兒心知肚明。皇帝氣得直咳嗽,還要罵。蕭令先與徐瑩都勸不住他,鄭靖業輕聲道:“事緩則圓。”皇帝沒好氣地道:“我沒時間了!”邊說邊咳。
蕭令先一咬牙,衝了出去,對蔣進賢就是一禮:“卿真不能通融麼?”
蔣進賢比他還光棍兒,老頭子跪下了:“臣心唯公。”
老子上臺頭一件事就是讓你捲鋪蓋滾蛋!蕭令先紅着眼睛回來了。
皇帝一通大咳,蕭令先真哭了:“阿爹!”
不行,太亂了,鄭琰小聲問皇帝:“要是他們答應了,您能安心養病不?”雖然皇帝算計了她們家,鄭琰還是不忍心皇帝這樣難過,看他這樣堅持,有再多的不滿也放下了。鄭琰鼻子有點發酸,皇帝對她,是真的很不錯的。況且,魏靜淵真是個對國家有貢獻的人。
皇帝止住了咳嗽:“有辦法?”
“試試,不管我對蔣相公說了什麼,您聽了都不許生氣。”
“行!”
鄭琰抹抹眼睛,出去了。
留在外面盯着蔣進賢的柳敏就看到一個極美的女子走了出來,面相尚嫩,步子卻穩。娉娉嫋嫋地直奔蔣進賢去了,然後……她很沒形象地蹲了過來跟蔣進賢湊一塊兒打招呼:“叔父還好麼?”
蔣進賢面沉如水:“汝今爲郡夫人,行走宮中,當注意舉止。”
鄭琰笑道:“當着人家兒子的面,欺負一個臥病在牀的老人,相公舉止,自覺得體麼?”伸着懶腰她又站起來了。
蔣進賢不說話,冷處理。
鄭琰脣角噙着一抹笑,壓低了聲音,附在蔣進賢耳邊道:“現在您應了,剩下的事兒有商有量,您不答應呢,那就只好讓旁人去辦了。縱使家父顧慮着宰相的體統不承旨,這世上有的是願意承奉上意的人。朝中勳貴不少,可沒爵的人更多,他們沒有切膚之痛,卻有聖上要討好。莫失了先機啊~權當是君臣一場,了了聖上一樁心事——這要是真把人逼急了,在遺詔上加兩行字,您覺得費力氣麼?赦流人而已,總有一種大赦能召回人,您說呢?”
這貨跟她爹一個樣兒,通常放狠話的時候表情柔和得一塌糊塗,威脅人跟勸人似的。
蔣進賢死活不肯說話,眼睛已經瞪向鄭琰了:這種餿主意只有你們父女想得出來!尼瑪哪個皇帝的遺詔會給個逆臣平反啊?!他想過千百種對策,沒一種是針對遺詔的。遺詔不該寫點正經事嗎?!比較皇位給誰,誰輔政……
鄭琰故意大聲嘆道:“太子看着呢,您真就這樣不體恤人家一片孝子之心?太子之禮,何人受得起?您既受了人家的禮,就得體諒人家啊。”
說完她就進了內室。
不多時,蔣進賢就叩門請見了,鄭琰拉着徐瑩躲到屏風後面。
皇帝咳來咳去,蔣進賢滿心膩歪,一想到“遺詔上加兩行字”他又得捏着鼻子認了。活皇帝的詔書他能給打回,死皇帝的詔書要退給誰?還不如鄭琰說的“應了,剩下的事兒有商有量”。
等皇帝咳完了,蔣進賢道:“聖上寬仁,記着魏靜淵的好,欲赦其後,臣無話可說。只是魏靜淵一案,前有定論,結果斷不能改,聖上可詔念其持國之辛勞,許其後人收葬先人。”
皇帝見大家同意了召回魏靜淵後人、允許給魏靜淵立墳立碑,他又能下牀能上朝了!
蔣進賢心裡直罵鄭琰是隻小狐狸,比她爹還壞!
最壞的是皇帝啊,他叮囑太子:“一步一步來,過兩年一定要爲魏靜淵平反!”
蕭令先對魏靜淵頗有好感,他也不願意拒絕老父的要求,一口答應了下來。他還感激鄭琰來着,鄭琰威脅蔣進賢的話他沒聽到,只聽到鄭琰讓蔣進賢體諒他這個孝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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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由於皇帝身體“有恙”,夏天的時候大家就沒有準備往熙山搬,用皇帝的話說就是:“死也要死在大正宮裡。”主要原因還是因爲大正宮比熙山政治地位更高,更方便蕭令先來接手。
但是,誰都不以爲皇帝會死,這一點蔣進賢的感觸尤深。鄭琰也不覺得皇帝就會掛了,她甚至有些懷疑,皇帝是不是裝病的,欺騙了她的感情,勾起她的同情心去威脅了蔣進賢。
這麼想着,鄭琰心裡就非常不痛快!把皇帝扔一邊,她又去造她的玻璃鏡子去了。隨着賣平板玻璃的錢源源不斷地涌來,鄭琰底氣也越來越足,手下工匠的技藝水平也越來越高,已經能很好地弄出一尺見方的平板玻璃了,只是再往上,技術就有難度了。鄭琰也不着急,這樣她已經很滿意了。
用錫箔和水銀做鏡子的工藝她還記得,但是水銀是會揮發的,而且有毒,非常不保險。試驗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更由於之前根本沒有做過的原因,報廢了不少試驗品。鄭琰也不是爲了錢不顧工匠死活的人,不肯強令人家不眠不休地跟水銀打交道。
這樣,三月十四,鄭靖業生日,還是沒有能夠造出鏡子來,這讓想拿鏡子做笀禮的鄭琰非常失望。倒是皇帝,賜了許多珍寶給鄭靖業,另親筆寫了個笀字賜下。
在鄭琰生日之前,玻璃鏡子終於面世了。根據湯小弟的建議,還在鍍層外面再上塗一層漆,防止鍍層脫落。鄭琰很開心地附贈湯小弟一處小鋪面,權作給湯小弟的獎勵。
於是,在琅玡郡夫人生日當天,賓客們有幸見到了照得人纖毫畢現的鏡子,不少人都被嚇了一跳,自然也引起了愛美人士的青睞。
鄭琰這個黑心的傢伙,一塊一尺見方的鏡子,她真的敢賣三萬貫!一萬貫一塊的那是六寸見方的!從五月賣到七月,賣出了兩百多面鏡子出去。直弄得鄭靖業都目瞪口呆直說神奇,她的哥哥們乾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方形的鏡子加上雕花鏡框,鄭琰豪氣地往孃家又送禮去了。杜氏當然是得大鏡子,嫂子們、包括在外的大嫂二嫂,型號減一等,侄媳婦又減一等。鄭瑜那裡也有,還另附兩面小鏡子讓她送禮。
她還喜歡玩花樣,玻璃比較容易切割,切成圓形的,就是小圓鏡子。給小塊鏡子鑲上框,加上柄,做得小小的,拿在手裡就是靶鏡。池外婆這回居然還是拒絕了鏡子,因爲她覺得照得太清楚了會心慌!鄭琰私下塞給池舅媽一個小靶鏡,池舅媽倒是收下了。
京中鏡子生意火爆,誰家女子不想要呢?妹紙脾氣大啊,都不帶拐彎抹角的,有錢的自己買,錢少的直接管老公要、管爹媽要。更有甚者,有些人家急着完婚,如果遇上皇帝駕崩了,婚事就得推遲不是,級別越高,孝期越長。級別越高,越有錢啊!買吧!有些人還不止買一面鏡子,京城權貴雲集,那是真有錢。
鄭琰美得臉放紅光,再不爲錢發愁。又勻出一批製作精美(主要是框子精美)的小鏡子來,準備當禮物發送。徑三寸的小圓鏡子,報價也要上千貫,鄭琰就這麼送出去了。
這一日,鄭琰正邀了顧彝來家裡玩,取出新鏡子來,請顧彝給鏡框的紋樣提意見。大正宮裡鐘聲一聲接一聲地傳來,鄭琰猛地站了起來,這是……喪鐘!
皇帝死了!
手中的鏡子掉到了地上,碎了。
作者有話要說:老皇帝去世了t t
其實老皇帝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