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有沒有良心

127、有沒有良心

一個樑橫,能讓顧益純與鄭靖業費這樣兩天的神,也夠他笑傲江湖的了。

顧益純還有一個正在生病的兒子,愁了一會兒樑橫,被小兒子弱地喊一聲“爹”,就拋下了樑橫這個倒黴孩子,抱起顧寬:“你娘呢?”

顧寬對着手指頭:“說是去十七郎那裡了,”說着說着,就帶上了哭腔,“十七郎是誰啊?”真是好討厭啊!嗚嗚,阿孃不要他了,跑去看十七郎了。顧寬決定討厭這個“十七郎”,本來他娘應該陪他的!

這小子居然還真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嗚嗚,我要阿孃,我要阿孃。”一面哭,一面蹬着兩條胖腿,這小子兩週歲零幾個月,慶林長公主把他喂得膘肥體壯,顧寬即使生了場病,撒嬌耍賴的力氣還是有的,顧益純差點兒抱不住他。

滿頭汗地抱着顧寬就近找了個矮榻坐下,顧益純一手摟着兒子,一手抹汗:“你這小子,怎麼這樣難纏?以往你阿孃出門兒你不是還很開心?!”撒歡兒地跑啊跑地,終於沒人會揍他屁股了!

顧寬嘟着嘴,抽抽噎噎地:“我就是想阿孃了嘛!”

顧益純不得不很猥瑣地恐嚇兒子:“你阿孃會揍你哦~”

“嗚嗚,想阿孃~”

咳咳,小孩子嘛,又在生病的時候,當然分外脆弱了。再堅強的臭小子,病歪歪了,還是想要媽媽抱的。這是天性,對兒童心理學不十分了解的顧老先生是不會懂的。十分頭疼之下,顧益純很丟臉地落荒而逃,把兒子交給乳母:“哄他睡覺!”他老先生跑去折騰長子顧寧去了。

被顧寬記恨上了的十七郎非常應景地打了兩個噴嚏,引得另一個關心兒子的爹問:“你怎麼了?”

蕭令先在面聖,皇帝把他內定爲太子,雖然詔書還沒發,心裡已經有了八分了,近期自然是要多見一見,觀察觀察。一直觀察到時間表上標着“冊立”的那一天爲止,如果沒有新的證據表明他不合適,那就是他了。

所以蕭令先現在是在翠微宮裡的,他今天主要是來謝恩,然後被皇帝留下來談話。談話所涉及的內容也是天南地北,皇帝就是隨口閒聊,從封號聊到地理,再到風土人情,再猛地來一句:“你知道某地情況如何麼?”

今天比較巧,皇帝問的正是蕭令先知道的,蕭令先也就不客氣地回答了。皇帝讚許地摸摸鬍鬚:“這是你自己讀書看到的,還是你的師傅教你的?”

蕭令先道:“讀書看到的,有不懂的地方,是秦師傅給講解的,兒受益匪淺。”

“我問過鄭靖業,秦越名聲不是很顯,但是學問紮實,他這個師傅給你選得倒是不錯。”

蕭令先含蓄地笑了,見皇帝要起身,忙上前扶了:“秦師傅文采不如旁人,事理卻是很明白的。”

皇帝不置可否,然後又問:“你那娘子,相處還好?”蕭令德是錯得離譜,該打該罰也應該由自己這個父親來,徐瑩一個弟媳婦兒撓花了大伯子的臉,這說出去能聽麼?徐瑩怎麼就這麼衝動呢?

蕭令先想起來了,他媳婦兒在皇帝那裡估計是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代爲遮掩道:“她那脾氣,也嚇了我一嚇,如今已是好了。這付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皇帝小有不滿,也不能表達得過於明顯,這兒媳婦兒是他給挑的,有什麼不好,兒子應該先怨他纔對。皇帝現在的自我批評等級在上升。他也是滿腹不解,江陰大長公主那麼溫柔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她能相處得來又說“很好”,徐瑩應該是個溫柔又明事理的好孩子啊!

唉唉,笨蛋,你忘了徐瑩跟江陰大長公主的關係了!對祖母孝順了,可不一定對別人就聖母啊!

皇帝語重心長地道:“她護着你,誠心可嘉,只是這爲人處事,還是要沉穩一些纔好嘛。皇家媳婦,不能太沖動了。”這是日後要做皇后的人啊!

蕭令先面紅耳赤,彷彿被說的是他自己,連聲應是:“兒子回去好好說她。”卻是絕口不提蕭令德。

皇帝也只能說到這些了,他忽然覺得,世家女也有世家女的好處,起碼,不那麼彪悍。

被父子倆討論的徐瑩是一個噴嚏也沒打,這位大姐很是HOLD住。她在接待慶林長公主。

蕭令先白被顧寬記恨了,他媽是去看“十七娘”,不是找“十七郎”的。

慶林長公主從鄭靖業的話裡很快就品過味兒來了,蕭令先很有可能有大前途,既然這樣,費一個莊園,換一個在未來皇帝生活困難時予以關照的恩情,多麼划算的一筆買賣!

慶林長公主是個富婆,她皇帝哥拿她當閨女養,很小的時候就給了她一座大莊園來玩。後來,她婚事不順,皇帝也頗爲自責,變着法兒地哄她開心,慶林長公主本人在皇帝那裡很說得上話。有人求她辦事,各種賄賂,她手上的園子就有三、四處之多。

蕭令先夫婦呢,一是年輕,還沒來得及存下太多家當,二也是地位不夠高,蕭令先生母既不和寵還早亡,又無得力外家,手頭自是很緊。能混一個熙山的別業就不錯了,這還是剛封王的時候,統一給配發的,他的地位既不高,給分到的也就是個小園子。要知道,開國近百年了,好東西早被人分得差不多了。

慶林長公主滿是和氣地對徐瑩道:“往日裡你在我那裡玩的時候,也是叫我姑姑的,沒想到,這會兒真是成了侄媳婦兒了。”慶林長公主與徐瑩的爹是表兄妹,一聲姑媽還是論得上的。

徐瑩口角含笑:“您又取笑我了。”

“好好好,便不說了,”慶林長公主拉着徐瑩的手,輕輕拍着,“哎呀,一轉眼,你們都長大了,十七郎待你好嗎?”

徐瑩跟蕭令先剛剛爲蕭令德那個豬頭慪了一回氣,幸而被晉升令一攪和,她又忘了,蕭令先也就是當時說了那麼兩句,次後也沒來得及再提這一茬兒。她居然很開心地道:“挺好的。”

慶林長公主笑道:“是麼?那就好。前天你姑父過來道賀,回來跟我說,你們住的屋子未及翻修,略窄了些。我就想,反正我這裡還有一處閒莊,倒是空蕩,你們呀要是翻修屋子,正可挪過去換換風景。”

說着就從袖子裡掏出只小匣子來,打開,裡面裝的是地契圖形。

徐瑩眨眨眼:“姑母,我們沒要翻修屋子的……咦?”

哦!徐瑩到底不笨,看到地契,知道這是慶林長公主找藉口給他們莊子呢。徐瑩也不肯收:“怎麼能讓姑母破費呢?”她也被母親、祖母拎過去教授了一些經濟事務,知道這熙山的一個大園子值很多錢。

慶林長公主道:“我的心意,你就收下了吧,我也是聽了你們姑父唸叨,臨時起的意。”

徐瑩是個爽快的人,慶林長公主特意跑這樣一趟來,不說是專程爲送園子的吧,至少這園子也是很的戲碼。不再提拒絕的話頭,而是試探地想問出慶林長公主的目的:“姑母這般疼愛,我們實在無以爲報。”

慶林長公主擺擺手:“報什麼報?你也說了,我是你們姑母嘛!”

正說話間,蕭令先從皇帝那裡回來了,總的來說,他是比較令皇帝滿意的。他回到家的時候,慶林長公主還沒走,正與徐瑩說些悄悄話,用慶林長公主的話說,她既是姨母又是姑母,跟小兩口的兩邊兒都比較親,新娘子有什麼不好意思說、不好意思問,又或者因爲母親離得比較遠不方便請教的問題,她正好得閒,可以答疑解惑。

徐瑩可算是遇上親人了!嫁人之後就是這個樣兒,沒辦法三天兩頭的往孃家跑,當人老婆跟在家裡當閨女的情況是不可能一樣的。一五一十地跟慶林長公主請教、抱怨、告狀……

江陰大長公主跟孫女兒說過:“慶林是個明白人兒,你有什麼難處也可找她,尋常事情她沒有不結個善緣的,真合不來也沒什麼——只別惹她就是了。”對慶林長公主的評價是相當中肯。

慶林長公主果然爲徐瑩一一開解,聽到蕭令德罵蕭令先的時候也跟義憤:“十郎就是這樣沒頭沒腦的,四處得罪人……”

“姑母?”

“沒事兒,你接着說。”她忽然想起來了,她家老頭子的寶貝徒弟,似乎也被這貨調戲過?修之有沒有記仇啊?阿琰當時好像也旁觀的來着,她還記得起來麼?越想越覺得她這侄子前途無亮。

徐瑩道:“我揍了他一頓,還跟聖上告狀來着,回來十七郎還說我不對!”

“……”你這熊孩子,揍完人家兒子,還拎到人家親爹面前,你沒救了你!“十七郎說的是爲你好啊,你想想,要是你哥哥,在外面被人打了,打人的還到你家門上了,別說你爹孃,就是你,生氣不生氣?”

“那我三哥要是做得不對,我也不護着他!”

“……”知道你家你三哥最會惹事,你也別說漏嘴呀!慶林長公主瞄了徐瑩一眼,見她表情已經遲疑了,彎一彎嘴角,知道徐瑩也算聽進去了,就不再逼問。轉而道:“新娘子可與家裡的小娘子不一樣的,你呀,慢慢就懂了。”

這時候蕭令先也回來了,蜀王家令往內通報,也向蕭令先彙報了慶林長公主到訪。蕭令先緊趕幾步,來拜見姑母。慶林長公主笑吟吟地扶起侄子:“你也長得老大了,沒事兒,我來看看你娘子。”

徐瑩道:“姑母送了我們一座園子呢。”

蕭令先有些驚喜有些疑惑,這沒事情的,送他厚禮做什麼?

慶林長公主也不說別的,只說:“昨天你姑父回得早,說你這裡屋子沒來得及蓋太多,我一想,動工程太吵,你們怕住不得這裡,這一季就要依舊這樣擠了。正好我有一處空園子,白閒着也是寂寞。”

蕭令先拜謝:“姑母太客氣了。”

“客氣什麼?我統共也就這麼幾個園子,你們年輕,手頭沒攢什麼家當,拿去用便是了。你是趕上了,明天你姑父再去赴個宴,說十八郎那裡也擠,我就再沒有給他的了。”

蕭令先對徐瑩道:“你去看看茶飯,今天請姑母一道用飯。”

慶林長公主也笑納了:“正好讓我看看新娘子的手藝。”

只剩姑侄二人了,慶林長公主才語重心長地說:“別跟十郎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沒眼色的主兒。”蕭令先臉上含羞,吱唔了兩聲。慶林長公主道:“你阿爹上了年紀了,聽到這樣的事兒心裡不好過,”又回憶了許多小時候皇帝對她很好的事蹟來,最後說,“大郎對我很好,我不忍看他煩心。就是對十郎,誰都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與他計較,沒的失了自家身份。”

蕭令先這才答應了:“姑母放心,我固惱怒,也知道理。”

慶林長公主笑道:“這樣纔好,吃虧是福!你就當是爲了大郎忍的,有孝心是會有好結果的。”

蕭令先是個比較缺母愛的孩子,被個女性長輩這樣一安撫,心裡多少有些暖意,頗爲感動地請姑母吃了飯,又很恭敬地送慶林長公主上車回家。徐瑩也比較夠意思,給了回頭禮,是慶林長公主吃飯的時候誇的幾道菜。

小兩口送客歸來,徐瑩清清嗓子,聲音也低了不少:“我打了豬頭十,聖上是不是……生氣了?”

“也沒什麼。”

“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不會。”蕭令先很男子氣地頂住了所有壓力。

“還騙我!”掐!

嗷!疼!我忍!蕭令先笑了笑,媳婦兒好像懂事了。大概是姑母來開導的結果吧?懂事兒就好,好生過日子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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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林長公主跟她侄子侄媳吃了一頓很和樂的飯,回家來與丈夫兒子團聚,看到顧寬小臉上兩道寬帶淚地說:“阿孃要十七郎不要我了,十七郎壞蛋。”笑得直打跌。沒良心的娘準備過兩天帶兒子去跟蕭令先碰個面,讓兒子當面報個仇。

顧益純見媳婦如此高興,實是鬆了一口氣:“你可算回來了,往日總不見他這樣粘人的。”

“兒子跟我親!”

“那是,那是。”

“聽說修之來了?”

“嗯,正在書房呢,我有事要讓他做。”

“正好,我有件事情要與你商量。”

顧益純耳朵動了一動:“什麼事?”

“我這裡尚有幾處園子,今天給了十七郎一處,他那裡地方太窄不是麼?要不那天你們也不用淋雨趕回來了,”見顧益純一點頭,續道,“我想,修之在熙山也沒個住處,現在能住在我們這裡,等成親了,難道要他到岳父那裡住去?他是你學生,猶如一子,給他一處園子也不算什麼。”

顧益純道:“夫人想得周到~”心裡頗爲感動。

慶林長公主一笑:“他是你學生,這是應該的。好啦,你既答應了,我就先把那園子給騰出來——先別跟他說。”

“我知道了。他現在書房,我去看看,有些事兒得叮囑。”

“這還用跟我稟報麼?”

顧益純去尋徒弟,一路上心情複雜得無以復加。池修之在看顧益純給他的文稿,就是樑橫的那一篇,讓他仔細看,看完了給感想。看得池修之眉頭擰成一個結,一張俊臉冷得像萬年不化的冰山。

顧益純推門而入,見池修之把文稿攤在書案上,整個人坐得挺直,眼睛盯着文稿像是要把文稿射穿一個洞。

“看完了?”

池修之起身,沉痛地點頭。

顧益純已經激動過了,此時表現得很淡定:“說說看。”

池修之沉吟道:“這不是道理,但是太誘人。從來沒有這樣做的,所謂君臣父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既明臣則賢,父既慈子方孝。譬若一國之君昏聵無能,而臣下只知唯唯,則國亡可期。若爲父者不明事理,或是謀逆,爲子也當同謀?”

他說的纔是真正的“封建倫理”,說的是爲君爲父,固然有極大的權威,也當負有義務。講究個制衡、制約,再不喜歡世家,池修之也得說,必須有一個能夠制衡君權的東西存在,否則君權就會發展成一個怪物。眼下世家就是起着這樣的作用的,而取代世家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成熟,同時,世家裡也不是沒有人材的。比如顧益純,比如李神策,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顧益純道:“你仔細琢磨這些道理,要有理有據,最的是,能讓人君聽得進去。”

“敢問先生,這是何人所着?”

“一個狂生,叫樑橫,自稱是爲家中嫡母所不容……”說着搖了搖頭。

“那就難怪了,”池修之與李神策混得久了,也染上了些毒舌,何況他本來就很犀利,“公報私仇呢這是!其人不得志,便仇視比他光彩的人,要不是他還要借聖上的威勢,只怕,嘖嘖,天下除了他就沒好人吧?”因顧益純也是庶出,他就沒再說嫡庶的問題。

顧益純失笑:“忙你的去吧。”

“先生,阿琰——”

顧益純一手扣到學生的腦袋上:“未婚妻當然是養在準岳父家的。”

池修之蔫了。

顧益純心說,你那準岳父,大概也在頭疼這個樑橫的學說吧?唉,這是會爲亂天下的學說,不能不駁呀!說不得,我也不能置身事外了,想了想,取了枝筆,開始默寫。顧益純真是知識份子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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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靖業確實比較頭疼。樑橫的理論誠如池修之所說,是歪理,但是皇帝很難抗拒,一不小心就要淪陷。要想對抗君權,光憑相權是不行的,因爲臣權世襲,相權則不是,這麼說來,世家還真是……促進民主共和的好物了?

口胡!

鄭靖業把三子鄭琛、長孫德興、次孫德安、沉默者德平、八卦臺長德謙、幼女鄭琰統統叫到了書房,一指一旁的小案,對德興道:“你坐那裡,我說,你寫。”案上筆墨已備,室內再無閒人。

鄭德興,理一下袖子,提筆凝神,聽鄭靖業說了頭一句還不覺得什麼,沒寫三句,手中的筆叭嗒一下就掉到了書案上,雪白的紙染花了。鄭琰眼睛睜得大大的:這理論怎麼這麼熟悉呢?不是吧?

鄭琛差點沒跳起來:阿爹,您老沒發燒吧?說這樣的胡話!

這三位有這樣的表現,足以證明鄭靖業的表現實在是與衆不同。他在背樑橫的理論呢。

鄭靖業看了長孫一眼,鄭德興揀起筆,胡亂又扯了張紙,重新謄抄,抄得差不多了,鄭靖業接着說。鄭德興越寫越冒汗,鄭琛幾乎要坐不住了。鄭琰已經聽呆了,鄭靖業說的這些在她看來只是個雛形,她知道的比這更全面、也更禍害。

直到寫完了,鄭德興一語不發地雙手捧給鄭靖業,再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好。

鄭靖業道:“你們都聽到了?怎麼看?”

鄭琛先發言:“阿爹,這萬萬不可!”

時代發展至今,自有它的一整套理論體系,尤其是社會構成與道德規範,此外禮法也已經很全面。今天鄭靖業說的這些東西似是而非,看起來與既有道理似乎是一脈相承,還表述得更加深刻,實則走上了相反的道路。

“說道理。”

“這、這、這分明是令天下無士。”鄭琛憋了許久,方纔憋出這一句來,德字輩的一齊點頭。作爲男人,鄭琛比較看重君臣關係這一條,父子什麼的描一眼,至於夫妻嫡庶他給扔一邊了。反正他沒庶弟,他也沒庶子,先不管了。

鄭靖業問女兒:“你看呢?”

鄭琰比較關注婦女權益,卻也知道現在不是主要說這個的時候,它們是一個體系,頭一個不成立,後面的自然沒有辦法推行。就像奸臣是個系統工程,社會道德風俗也是一個整體。鄭琰受到的衝擊比較大,慢慢琢磨着說:“皇帝喜歡。誰不喜歡當家作主?”

鄭琛有些着急,也不得不承認,他妹子說的對。

鄭靖業的目光放到了德興身上,鄭德興道:“這不是天下興盛的道理,是會亂套的!”他的基本功還是紮實的,慢慢地說,“君臣界限過明,難以交心,君臣不能一心,則鮮有聖君而賢臣絕跡。嫡庶界限不明,則家室不寧。”父子什麼的,他沒說。

鄭琰接口道:“朝有大臣,七十而致仕。皇帝是要做到死的,父親也是。”人不可能永遠正確,也不可能永遠把握住一切,當官兒還有退休的時候,爲什麼要讓你退休?不完全是遵老敬賢,還有可能是因爲你快喪失勞動力了,不管是體力還是腦力都在衰退。不再那麼可靠!所以,不可以有絕對的權利,那樣會把航向帶歪,絕對會!

嚯!鄭琛把身體從妹子那個方向往外扯一扯,被驚嚇到的樣子。

鄭靖業沉着臉點了點頭,又看德平。

鄭德平不能再沉默,慢吞吞地問:“這是您的意思麼?”

鄭靖業眼睛裡露出笑意來:“一個狂生。”

“別人知道麼?”

“我還拿不定主意呀!”他甚至不能跟黨徒們說,萬一其中有一個想討好皇帝的,這就是現在的墊腳石,鄭靖業也要變成壞人了。他只有跟自家孩子說,還得選比較靠得住的,比較有眼光的,讓他們心中有數,早做準備。一人計短,二人計長。能有辦法掐滅這個歪理邪說最好。

鄭琰沉聲問:“阿爹怎麼看?”

鄭靖業脣角一翹:“彈彈手裡的紙,這小子,想出名想瘋了!”

子孫們如釋重負,鄭琰卻開心不起來。從理論上來說,新興階層的興起是不可阻擋的,逆歷史潮流而動,是螳臂擋車,只有死路一條。現在世家必然倒臺,隨之而來的勢力而沒有成熟。按照鄭琰的知識來看,未來將是所謂讀書人的天下,這些人,最後會變成一羣很奇怪的人。

法治比人治更好,但是,如果這個法是惡法,就壞菜了。考試取人,比推薦更科學,但如果考試的內容不正確,比如,考這幾張紙裡的東西。理解不深刻不給做官,怎麼樣?

鄭琰覺得,這幾頁紙代表的是更深層次的黑暗。一些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又被翻了出來,如果照着推廣下去,大概最後就該是女人裹腳、男人變受吧?

她彷彿看到了一幅畫,一半盛唐一半晚清的對拼,從萬國來朝恨不能生中華國,到八國聯軍誰都能踩兩腳。

不是敗在科技上啊,是敗在思想的閹割。

不好意思,激動了,這孩子以前愛國主義教育學得太好了。

鄭琰比鄭靖業還重視這幾頁紙:“請阿爹明示,何人有此議,現在又有多少人知道這個?”

鄭靖業很簡明扼要地解說了一回。

這就不好辦了,如果樑橫同學到處講學,宣揚理論,相信很快就會聚起一批信徒吧?

不料鄭琛卻道:“那便好!他還成不了勢。”

鄭琰反對道:“可不好說,單就夫爲妻綱,你不樂意?美死你!”

鄭琛啞了。

鄭靖業一擺手:“你們知道就罷了,散了罷。”要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商議出個結果來,鄭靖業也就不用這麼惆悵了。

鄭靖業後悔了,他想殺了樑橫。這個禍害!他越想越不對勁兒,雖然他也是依靠皇帝的,但是卻不想當皇帝跟前一條狗。還有,樑橫這樣心狠,其志不小,自己是宰相,恐怕是他的目標吧?或者說靶子?此人不得志便罷,一旦有機會,必須會垂涎於首相之位的。這樣一個急於表現自己的人,這回被忽悠走了,一定還會找機會出差的!

不知道現在動手還來不來得及?就算這論述泄漏出去也沒什麼吧?世家更急,會更想樑橫去死吧?

鄭琰還是有辦法的:以輿論對抗輿論!迅速搶佔話語權!普及教育,開啓民智!可以打造一個士人集團,不是麼?“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鄭琰落後一點,留下來想與鄭靖業說話,正要說話,不期然看到了鄭靖業顯得冷酷的表情。鄭琰對上父親的眼眸,突然福至心靈。

“阿爹……”鄭琰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口氣也能用‘弱弱的’來形容。

“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鄭琰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這是一個掌握着生殺大權的上位者,是殺出血路登上權利頂峰的人。心頭一顫,低下頭來。她本能地感到害怕,或許沒猜到鄭靖業要做什麼,但是,肯定不是好事兒,這股殺氣,她終於知道什麼是“殺氣”了。殺氣不鋒銳,只是讓人膽寒,鄭琰汗毛都豎起來了。

卻聽鄭靖業道:“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些事情我總不想讓你沾染,總想着,阿琰少知道一點吧,她會過得快活些。”

鄭琰大氣也不敢出,親生父親的氣勢,讓她感到陌生。鄭靖業應該是慈祥的,她還記得,小時候鄭靖業還給她梳過頭髮。現在還會跟池修之鬥氣。鄭靖業現在的面孔,讓她很不適應。

“阿爹。”鄭琰又叫了一聲。

鄭靖業是有責任感沒錯,對於樑橫的理論他也不喜,認爲這是與正確的道理相悖的,是要掐死的,最好不要有人去理會。但他更會取捨,在權衡利弊之後,他決定,即使讓皇帝知道有樑橫這檔子事兒,也要弄死這貨!當然,他的手要乾淨,可以讓世家去做嘛!都不是好鳥,你們咬去吧。再咬,我也是宰相。或者,世家贏了,自己更能跟皇帝走得近一點呢?

鄭靖業甚至很快發現了樑橫理論的缺陷:人!治國是需要人才的,哪怕不是人才是奴才,也需要這樣一羣監工。從哪裡來?世家,肯定不是皇帝首選。用什麼人呢?鄭靖業笑了,這就是他可以化腐朽爲神奇的地方了,他的選官方法,考試,至少能夠選出適用的人,至於人品,就不好保證了。他甚至可以向皇帝建議規範考試內容,考忠君愛國,嘖嘖,這些人會感念他一輩子的!

咦?不對,如果樑橫沒有人,他就成不了事,必死無疑。嘖嘖,也好,就讓這小子蹦躂吧,到時候我還來收拾殘局。你們都是壞人,我是好人。

嗯,鄭靖業的“讀書人的良心”被狗啃了。“不要說了,你只當不知道這回事兒,樑橫是會禍亂國家的,我爲宰相,要澄清天下,樑橫必死。”

“世家日衰,除一樑橫,又有一樑橫,殺也殺不完,那樣只能造就一個聖徒。”鄭琰承認,自己有些虛張聲勢。

鄭靖業聲音裡透着冷酷:“你還是個小孩子呀!跟你先生一個樣兒。人死了,就由別人說了,再也沒辦法辯駁了。”

一個敢於設計太子的人,被人用“你很傻很天真”的眼神看着,鄭琰一點也不想抗議,只是低聲講道理:“千秋功罪後人評說,可是,如果後人被養成傻子了呢?”

“終有聰明人的。”

“……阿爹找我們來,原本,不是爲了這個吧?不然,就不會讓我們知道了。”鄭琰不知道自己的膽子原來這樣大的。

鄭靖業道:“我只是剛剛纔想明白了一些事情而已,唉,只怕你那個傻先生是會一意孤行抗爭的,說不得,說不得,也要幫一幫他……”聲音低了下去。

鄭琰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汗,她爹身上的殺氣好像沒那麼濃了。“阿爹,我想,嘴在別人身上,只要聖上有需要,總有人會爲他想出這些東西來的。或者,新君、後世之君,終會有一人能想得到的。只是,”鄭琰壓低了聲音,“願爲國士,不願爲人奴的人還是多的,如果……”鄭琰鼓了鼓勇氣,“人人都識得字,都明白道理,即使有人會信歪理,終究是明白的人更多。”

鄭靖業開懷大笑:“阿琰胸襟,男子不及,”你這盤棋下得夠大的,“我以前總是遺憾,恨你不身爲男兒,今天看你這樣有見識,覺得你還是女子好。眼光太遠了,爲人太無私了,那是魏靜淵啊!我的阿琰,不要這樣。”

鄭琰默,慢慢扯出一個暖暖的笑來:“我去看看阿孃,缺了這麼些人,阿孃該問起了。”

“一起去吧,”鄭靖業牽起女兒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大手牽小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小孩子不要想太多,想一想明天怎麼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吧,天下大事,你爹不是不明白,畢竟,咱們家還要延續下去吧。”

“嗯。”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事緩則圓,對不對?”

“嗯。”鄭琰跳過一顆小石子。

“那個樑橫,讓他活着就是,就他一個人,也興不起多大的風浪。也好給大家提個醒兒,趁我們還有把子力氣,先做防範。”

“嗯嗯。”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鄭靖業的奸臣形象被我徹底定型了,阿米豆腐~

切身感受一下政治的冷酷吧,鄭七小朋友。

嗯,大家都是明白人兒,知道皇帝對於樑橫的建議很難不動心。但是,想要攔皇帝的想法,很困難,所以,大家都憋屈了。有威脅的不是樑橫,是理論啊,望天。

PS:對於中古史上君臣父子,其實都是有權利義務的,爲君的不是全部的權利,臣也不是僅有義務的喲。大約成書於宋代的《三字經》裡說“君則敬,臣則忠”,皇帝要對得起大臣,臣下才會對皇帝忠心。完全不是後來的“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顧益純對樑橫的態度偏軟,這纔是正常人的態度。

鄭靖業對樑橫的態度矛盾,主要是因爲樑橫是個威脅,但是眼下又是蝦米,還沒有蹦躂。如果樑同學真的蹦到鄭靖業面前,鄭老奸是不會手軟的。想幹掉樑橫啥的,其實是在高位呆得久了,而且吧,鄭靖業真不算什麼好人,黑心的事也不是沒幹過,正常正常哈。慶林長公主想弄死樑橫,那也是因爲順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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