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就真的安全嗎?進去了換個死囚,再把人弄出來,就真的萬無一失嗎?只不過趙無憂暫時得安分守己,丞相府盯得太緊,她不能輕舉妄動。
而另一頭,有人卻在發了瘋似的找着。
“師父?”雪蘭身處林中,銳利的眸快速環顧四下,“師父,徒兒知道是你。師父,我是雪蘭!”
可四下並無迴應,只有空蕩蕩的風吹過樹梢,落下搖曳的樹葉,再無音色。
“師父,徒兒方纔撒的是引蠱蟲粉,身上有蠱毒的人,是會受到威脅的。師父,徒兒不孝,引了您的舊傷,您沒事吧?”雪蘭緩步走在林子裡,“師父,您出來吧,徒兒不會再用引蠱蟲粉了。”
然則還是沒人迴應,左不過——雪蘭俯身,快速掀開臉上的?布,凝眸瞧着地上的幾滴血。指尖輕觸,這血還是新鮮的,可見剛走沒多久。
站起身來,雪蘭深吸一口氣,眯起眸子瞧着地上的血跡,當即沿着血跡追去。她就不信了,自己的引蠱蟲粉已經勾起了他的舊傷,他還能走多遠呢?
走出了林子,有數名?衣女子等在外頭接應,“夫人!”
“可有看到什麼可疑人出去?”雪蘭問。
衆人搖頭,“不曾。”
不曾?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身上帶傷,卻還是能輕而易舉的躲開所有人的視線,逃之夭夭。師父果然是師父,但她的確也沒有認錯。
深吸一口氣,雪蘭道,“四下查看一下,看看有沒有血跡。還有,馬上回去稟報陸千戶,就說我找到了師父的下落。”
“是!”身邊的女子快速離開。
雪蘭便不信了,是個人就得留下痕跡。這附近一定會有跡可循。果不其然,在不遠處的一處草垛附近,有人發現了少許的血跡。
在齊攸王府的後門外,所有的血跡都消失不見了。
雪蘭凝眸瞧着那高聳的牆,目光微沉,“進去了?”這四周也沒有別的痕跡,唯有這齊攸王府一座府邸。未免打草驚蛇,雪蘭只是讓人遠遠盯着齊攸王府,自身暫時轉回東廠。
回去的時候,陸國安剛給穆百里上好藥,當日他凍傷了肺腑,是溫故用金針銀針在肺脈處開了一道口子,如今傷勢好轉,但這道口子還得繼續敷藥。
穿好外衣,穆百里的臉上沒有半點情緒波動,拂袖坐在案前,冷眼看着走進門來的雪蘭。事實上他也好久不曾見過雪蘭了,一直以來都是陸國安在傳遞消息。
有些人,不見也罷!
雪蘭深吸一口氣,整理了衣裳,朝着穆百里行禮,“千歲爺。”
“說吧,這麼着急什麼事?”穆百里沒那麼多時間陪她閒話家常,聽她彙報日常。
“早前我讓人……”
“消息已經收到,夫人請放心!”陸國安隨即接過話茬。
聞言,雪蘭點點頭,謹慎得讓人有些心疼。她顯得格外小心翼翼,靠近穆百里的時候也是極力的壓低了腳步聲,低低的開口,“我不會認錯。那就是我師父。師父當年身上被蠱所傷,是他無意之間說漏了嘴被我得知。所以這一次我便用王少鈞給的引蠱蟲粉試探,事實證明,我是對的。”
“你用了引蠱蟲?”穆百里駭然起身,“當時還有誰在場?”
“趙無憂也在,不過她隔得遠,未必會受到影響。”雪蘭忙道,“你放心,我斷然不敢拿趙無憂的性命開玩笑,引蠱蟲的分量,我掐得很準。”
王少鈞對於蠱毒的掌控,穆百里還是相信的,但是——對於趙無憂的事,他還是一萬個不放心。
她在他心上,不管怎樣都怕摔着磕着碰着。
“夫人的意思是。你用引蠱蟲把他的舊傷給引發了?”陸國安問。
雪蘭點頭,“是!否則就憑趙無憂身邊的人,壓根制不住他,連我都沒有把握。若非如此,誰都拿他不住。我唯有這樣,才能先發制人。”
“後來呢?”穆百里問。
雪蘭道,“後來我追着人到了齊攸王府後門外頭,就再也沒有蹤跡了。畢竟是齊攸王府,我也不敢太造次,是故沒有打草驚蛇,就趕緊回來跟你說一說。齊攸王乃是東廠的勁敵,與那丞相府聯手對付咱們,所以我不敢輕舉妄動。”
“不敢是對的。”穆百里揉着眉心,“看樣子所有的猜測都變成了現實,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殊不知,原來就在身邊。這一招詐死用得還真好,足足把所有人都矇在鼓裡十數年。”
頓了頓,穆百里朝着雪蘭開口,“你先回去,齊攸王府那頭就不必盯着了,本座會自己處置。紅樓的事兒,你自己抓緊便好,剩下的等本座消息。”
“是!”雪蘭行了禮,她還想多說幾句。那麼久不曾見過,她着實想他。可他那張濃墨重彩的臉上,始終沒有她想要的期許。
他終究是穆百里,不是她的冉恆哥哥。
走到門口的時候,雪蘭刻意放慢了腳步。
身後傳來穆百里涼颼颼的聲音,“對了。”
她驟然轉身,一臉欣喜的望着他。
穆百里輕嘆一聲,“得空去一趟地宮,看看王少鈞。那活人蠱的方子還是有問題,還是缺了一些,他是不是沒有說實話?牢裡的死囚也都折騰得差不多了,再這樣下去,本座就讓他變成活人蠱。”
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雪蘭抿脣斂眸,“好。”終是沒有再多的話語。
是她自己要留下來的,所以這後果,她應該早就想到了。其實她若是要走,穆百里也不會攔着的。無情的人之所以無情,是因爲他的情從不肯輕易給人。
陸國安輕嘆,“爺,夫人如今也算是將功折罪,那王少鈞……”
“路是自己選的,怨不得他人。”穆百里眸色微沉,“盯着齊攸王府,看看是否有大夫進入?本座若沒有記錯,趙無憂說這齊攸王的傷並非真的箭傷,而是蠱毒。”
“所以爺可以肯定,趙大人的推斷要成真了。”陸國安低語。
穆百里沒有吭聲,只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爺尋找叛徒尋了那麼多年,一直以爲是扎木託,可沒想到原來這叛徒就在眼皮子底下。”陸國安輕嘆,“終究是造化弄人,原來最近處纔是最恨之人。”
“這件事不必告訴沈言,他年輕氣盛,免得惹出禍來。”穆百里叮囑。
陸國安頷首,“卑職明白!那夫人那頭……”
“隨她去吧!”穆百里不願多說什麼,陸國安自然也點到爲止。
冰涼的地宮裡頭,雪蘭面無表情的站着,看着那做在木輪車上的王少鈞。如今他過着暗無天日的生活,倒是把這膚色給養得甚好,通透的雪白瑩潤。
見到雪蘭的到來,王少鈞自然是很高興的,轉動着木輪車就眼巴巴的到了雪蘭跟前,欣喜至極,“雪蘭你終於來看我了?這些日子你去了何處?爲何一直沒有音訊?雪蘭,你可是在生我的氣?我以後再也不會惹你生氣,你莫要不理我。”
雪蘭斂眸,心裡頭卻有些無奈和感慨。你愛的人不愛你,不愛你的人卻捨命愛你,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世道?偏生的人都是心裡犯賤的嗎?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而在眼前的。偏偏又不願去珍惜。
大概是太容易得到了,所以纔會這樣。
“我並沒有生氣。”她難得緩和了口吻,不緊不慢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清淺的吐出一口氣,“我只是最近有些事兒耽擱了,所以不曾出現罷了!”
雪蘭難得能跟他說話,王少鈞自然是受寵若驚。他安安靜靜的坐在木輪車上,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壓低了輕顫的聲音道,“你的手,好些了嗎?”
聞言,雪蘭纔想起來自己被廢掉的右手,笑得有些乾澀,“手——”
“我給你的藥,可還在用嗎?那膏藥是我特意爲你做的。能斷筋重續。即便沒有這樣的神效,但也足以讓你這隻手逐漸的恢復正常的使用。”王少鈞眼巴巴的望着她的手。
雪蘭擡手,右手還是有些無力的。畢竟被素兮挑斷了筋脈,想要恢復自如是不太可能了,畢竟耽擱了太久。修長的指尖輕輕的顫抖着,她想要捏緊成拳,奈何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一聲輕嘆,雪蘭放棄了。
王少鈞卻快速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掌心裹着她的冰涼,“別放棄,還有機會的。只要有我在,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她下意識想抽回,卻猛然間覺得有些貪戀他掌心的溫度。
“你的手怎麼這樣涼?”王少鈞蹙眉。按理說習武之人是不懼寒涼的,尤其是雪蘭這樣武功高強之人。他快速去摸她另一隻手,終於將雪蘭從渾渾噩噩之中震醒。
她當下抽回手,面色有些微恙,稍顯緊張。如今的她已經不是當日那個任性妄爲的雪蘭,現下也懂得了內斂是什麼意思。
王少鈞蹙眉看她,眸色擔慮,那副神情恨不能把整顆心都掏給她,“你沒用我的給你的藥?”
雪蘭頓了頓,不語。
“你爲何不用?”王少鈞臉上的笑意逐漸散去,他半低着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音色都帶着少許喑啞,“是因爲我給你的,所以你不願意用?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過沒關係,這些日子我也想得很通透,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係,我還是愛着你的。”
雪蘭蹙眉看他,眸色微沉。
王少鈞搖了搖頭,“真的沒關係,只要我喜歡你就夠了。但你如果因爲我的關係而放棄了你的手,那我就真的罪該萬死了。雪蘭——雪蘭!”他疾呼着去抓她的手。
下一刻,雪蘭快速起身,連躲帶閃的避開了王少鈞的碰觸。
王少鈞落了空,瞧着雪蘭一臉防備的模樣,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頓了頓,然後笑得有些勉強,“我、我又惹你不高興了是不是?雪蘭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我真的只是想治好你的手,我想治好你,真的!”
“你不必那麼緊張,我沒有生氣。”她輕嘆一聲。右胳膊微微垂着,長袖遮去了右手,“我只是這段時間很忙,所以沒顧得上擦藥罷了!你給的藥我也隨身帶着,既然效果那麼好,我一定會繼續使用。”
王少鈞點點頭,“你若是用完了,記得來找我,我重新給你配藥。”
那種灼灼的目光,讓雪蘭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她背過身去,似乎不願直視眼前的王少鈞,“我這一次來還是爲了活人蠱的事情,你給的方子好像有些問題。”
王少鈞一怔,俄而笑得有些涼薄,“問題?本來就有些缺陷。當然會有問題。”
雪蘭駭然轉身看他,“你可知道,若是千歲爺知道這事,必定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不是我的問題,我給的方子沒有問題,但是這方子上的蠱毒卻有很大的缺陷。”王少鈞嗤笑,“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蠱毒也是如此。每一種蠱在不同的人身上,所表現出來的效用自然是不同的。我給的只是大致的方子,但具體的實踐卻有很大的要求。”
“這方子是從提蘭傳過來的,也就是說,最適合的是提蘭的人,還得用提蘭自產的蠱毒才能煉製成功。在大鄴的人身上煉製活人蠱,十有八九是會失敗的。穆百里不曾問過我,我也只是給他方子罷了。這怎麼能怪我呢?與我何干?”
雪蘭深吸一口氣,斂眸不語。這話的確有些道理,只不過王少鈞不說,東廠的人又如何知道這蠱毒不適用於大鄴之人?
爲了這活人蠱死了太多人,雪蘭也不知道穆百里到底想幹什麼,這般重視活人蠱,該不會是想跟無極宮的人一樣,想利用活人蠱造就一支不死軍隊吧?
若是如此,那冉恆哥哥是要謀反嗎?反了這大鄴帝君,然後……
心下一怔,雪蘭面色微白。
“雪蘭?”王少鈞低低的喊着,“你生氣了?”
雪蘭凝眉看他,轉身就走。
“雪蘭?雪蘭你別走,你再陪我呆一會,就一會好不好?雪蘭。我好不容易等到你來看我,你別走,在陪陪我好不好?”王少鈞哀求着。
這副情景,讓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愛一個人真的會讓自己變得如此卑微嗎?卑微到塵埃裡,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有時候,她就是想讓他多看她兩眼,多說幾句話罷了!
她對待王少鈞,一如穆百里對待她,終究是居高臨下的不平等。
是故看到王少鈞這般,雪蘭便想起了自己,油然而起的厭惡。厭惡王少鈞,其實何嘗不是在厭惡自己。
可這陷入深情的一廂情願,又有幾個人能保持最初的清醒呢?都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卑微,恨不能將心肝掏出來,捧到他面前。
雪蘭沒有再回頭。即便身後的王少鈞苦苦哀求,她依舊心如寒鐵。
走出地宮,這才鬆了一口氣,可這心裡的陰霾再也無法消散。
深吸一口氣,她斂盡容色,擡步去找穆百里。活人蠱的方子沒問題,但是煉製過程存在缺陷,這問題她是必定要上報的。
如此也才能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多看一眼也好。
可有時候,你想見的人,最想見的卻不是你,這不是自尋悲哀嗎?放不下,得不到,大概就是這人世間,最糾結的悲涼所在。
穆百里如今擔心的倒不是活人蠱,那東西也不急於一時,他擔心的是刑部,是趙無憂該如何對付趙無極。趙無極被提入刑部大牢,這意味着他算是進入了趙嵩的手中。趙嵩勢必不會讓趙無極死,那自然有千百種不會死的法子。
趙無極下獄,最擔心的莫過於趙嵩本人。
丞相府內,氣氛冷凝。
“相爺,要不卑職去把人提出來?”陳平道。
趙嵩長長吐出一口氣,“提出來?談何容易!皇上親自下旨要清剿無極宮,如今他身爲無極宮的頭目,首當其衝受到了矚目。趙無憂這一招下得夠力道,竟然讓五城兵馬司的人攪合在內。否則若只是她一個小小的尚書府,還不夠資格跟本相對着幹。”
陳平蹙眉,“那現下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法子不是沒有,只不過不能眼下進行。該走的關道還是得走,不然皇上跟前,本相不好交代。”趙嵩眸色微沉,“已然入了刑部大牢,剩下的就看刑部尚書有沒有這本事,接下這燙手的山芋。”
“說是雲箏已經有孕在身。”陳平壓低了聲音開口。
趙嵩嗤笑兩聲,“不過是個伺候人的賤丫頭,也配嗎?”
聞言,陳平俯首,“終究是輸在了女人的手裡,聽說就是這丫頭出賣了大公子。”
“自古以來紅顏禍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險。”趙嵩眯起危險的眸子,想起了那年那月,那個慘死的女子。
當初要不是楊瑾之心軟,時時刻刻的阻攔他。也許今時今日就不會是這樣的局面。爲了顧全大局,他也答應過她,不會在她有生之年動趙無憂分毫。而楊瑾之的承諾,便是此生都不會將真相告訴趙無憂,永遠不再踏出雲安寺半步。
這在趙嵩看來,簡直就是婦人之仁!
是故至今想起來,趙嵩都覺得咬牙切齒。不過是個臭丫頭,卻教自己的夫人改了性子,到最後寧願死也要成全她。
“可她肚子裡終究是趙家的骨肉,是大公子的孩子,相爺覺得該如何是好?”陳平猶豫了一下,“聽說尚書府那頭也在準備着營救之事,大概是想從這丫頭的嘴裡掏出點東西來。”
“趙無憂不是心慈手軟之輩,除了她母親,誰都牽制不了她,是故她不是因爲念着舊情纔去救雲箏。沒有目的,就不是趙無憂。”趙嵩眯起危險的眸子,“只要趙無憂敢把人提出來,就殺了那賤丫頭。”
陳平駭然一怔,“可是相爺,雲箏肚子裡的孩子……”
“只要人還活着,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還怕沒有孩子?”趙嵩冷然,“雲箏是尚書府的丫頭,自小跟着趙無憂一道長大,這種人不該留在這世上。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否則早晚會成爲一種威脅的存在,一旦她生下孩子,那無極就更沒救了。”
他自身從不願被女人束縛,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被女人束縛。一旦兒女情長,勢必會功敗垂成。男人就不該對女人有情,否則就是作繭自縛,是自尋死路。
丞相府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要一個伺候人的下賤東西?
陳平不敢再說什麼,畢竟這是丞相府的事兒。自家相爺下的命令,他只需要服從便是。這雲箏也是個可憐人,被趙無憂利用,迷惑了趙無極,如今還懷上了趙無極的孩子,卻又成了一枚棄子。
沒有了利用價值,也只有死了。
這兩日,無極宮頭目被擒的消息鬧得很厲害,百姓自然是高興的,雖然他們也不太清楚無極宮到底是個什麼玩意,但既然朝廷覺得這是好事,那老百姓也就湊湊熱鬧罷了。
此事驚動了皇帝。皇帝自然是想殺了趙無極,畢竟這無極宮壞事做盡,還三番四次的追殺他的寵臣。皇帝下了聖旨,待刑部定罪之後,要將趙無極凌遲處死。
所謂凌遲,那就是三千多片的活剮,千刀萬剮一片都不少。
尚書府很安靜,丞相府也很安靜,東廠、齊攸王府亦是安靜如斯。
好像這趙無極一案,跟他們都沒什麼關係。這就給人造成了一種假象,那就是誰都不在乎這趙無極的死活,畢竟皇帝已經下了聖旨,無外乎也就是一刀子的結局。
板上釘釘的事兒,就沒有必要再翻來覆去的說。
刑部戒備森嚴,但是仍舊沒有人來問供。
雲箏坐在牢裡,與趙無極關在一處。如今的趙無極一直處於昏迷之中,全賴溫故的藥所賜。也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安穩穩的待在這裡。
只要趙無極醒轉,估計就該開始提審了,然後她的噩夢就會降臨,哪裡還會有今日這安靜的時光?燭光搖曳,她坐在木板牀邊,伸手撫上那張醜陋的面龐。
那一道長長的疤,就如同他內心深處的醜陋。然則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試想一下,如果當初他不曾被人帶走而是一直留在他母親的身邊,是否就不會有今日的後果?
她想起了那些在他身邊的日子,如同夢一般,歷歷在目。
在趙無憂的身邊待久了,往往會養成一種猜人心的習慣。她知道趙無極最缺少的是什麼。那便是關愛。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人,獨自堅韌的成長,不管什麼都必須自己擔當,所以最需要的是被人重視,被人關懷。
雲箏做到了,那段日子她不聞不問,儘量做一個賢妻良母。她給了趙無極家一般的溫暖,給了他一個屬於男人,屬於丈夫的責任和安全感。
後來又因爲有了身孕,她徹底了成了他身邊最信任的女子。
並非素雲箏有多漂亮,只是過剛易折,善柔不敗。以柔克剛這東西,真是百試不爽。家的溫暖,變成了趙無極的一種依賴,填補了他人性中的空缺部分。
雲箏在等,等着尚書府的消息,她想着趙無憂應該已經在準備了。這幾日她一直心裡不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就怕自己睡得太死,到時候錯過了什麼。
刑部戒備森嚴,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趙無憂也不會讓素兮去。好在溫故這大夫做得極爲地道,給了素兮暫時壓制內傷的藥,但這藥的藥效也只有三個時辰。
是故,素兮必須早去早回。
所幸素兮恢復了九成,入這刑部大牢也算是容易。畢竟這刑部這麼大的地方,也不全然是趙嵩的人。趙無憂不是傻子,這些關鍵部門,自然得安排一些人混入。
只要避開這些惹人厭煩的守衛,便已經有人在大牢內接應。
素兮身着獄卒的衣裳。謹而慎之的來到了雲箏的牢門外頭。因爲是重要的囚犯,還是死囚,所以這個牢房與其他的牢房是刻意隔開的。這是趙嵩的意思,不許犯人與任何人接觸。
“雲箏!”素兮一聲輕喚,雲箏駭然回過神來。
乍見素兮就在外頭,雲箏已經無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內心激動,“素兮?”她欣喜的抓着柵欄,眸中噙着淚,“是公子讓你來的?”
“是!”素兮頷首,“公子在外頭等你,今夜就會送你離開。”
“離開?”雲箏愣在當場,“公子要送我走?”
“你不能再留在公子身邊,甚至於不能留在京城內。公子已經爲你想好了退路,只要把你送出關外,你就安全了。以後山高水長。你便是自由了。”素兮深吸一口氣,打開了牢門。
雲箏卻站在那裡,愣了半晌纔回頭看着木板牀上趙無極,“那麼他呢?”
素兮眸色微沉,從腰間取出了一枚藥丸,“只要給他吃下這東西,他就會醒過來,到時候只要犯人逃獄,就可以格殺勿論。公子說過,要給他留有全屍,免得到時候去了下面不好看,會嚇着夫人。”
語罷,素兮緩步朝着趙無極而去,“今夜無星無月,格外的漆?一片。最是適合做這樣的事兒。雲箏,你別擔心,公子不會……”
下一刻,雲箏攔在了跟前。
素兮一愣,“你要做什麼?雲箏,你想背叛公子嗎?”
“若我有心要背叛公子,就不會等到今時今日。”雲箏苦笑,有淚緩緩劃過面頰,“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我求過公子,可是公子沒有應允。我不過是想留在公子身邊伺候罷了,卻不曾想,緣分盡了的時候,誰都無能爲力。”
“很慶幸公子至今還是信任我的,即便那麼多次,我亦被趙無極矇在鼓裡,眼睜睜看着他傷害公子。到了今日的地步,雲箏最後悔的是不能再伺候公子左右。”
素兮鬆了一口氣,“你讓開,等給趙無極餵了藥,我很快就帶你走。”
“還能去哪呢?”雲箏笑得微涼,“我哪兒都不想去。”
素兮蹙眉,“你瘋了?不離開京城,你就只有一個死。丞相府的人不會讓趙無極死的,但你——必定難逃一死。如今除了公子,誰還會顧得你的生死。”
“正是因爲這樣,我纔不能成爲公子的負累。”雲箏泣淚,“把藥給我吧!剩下的事情,我來做。”
素兮猶豫,她的時間不多,只有三個時辰。如果把藥交給雲箏,那一切就省事多了。可是……她不是趙無憂,下不這樣的決定。
趙無憂對雲箏的信任,和素兮對雲箏的信任是有所差別的。
一個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情義,一個算起來只是共事罷了!
雲箏從褻衣裡頭的縫隙裡,抽出了一片東西,那東西縫在裡頭,誰都沒有發現,“這是我被擒之前那天夜裡寫的書信,原本是想飛鴿傳書的,但後來怕有意外,所以一直縫在褻衣之中貼身收着。煩勞素兮姑娘替我交給公子,務必親手交到公子手上。”
素兮愣愣的接過,小心的收了起來。“你真的想好了?”她時間不多,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外頭已經安排好了,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
深吸一口氣,雲箏緩緩跪地,朝着素兮磕了三個響頭,“雲箏拜別公子。”
聞言,素兮俯身蹲下,“雲箏,我問你一句話,你要如實告訴我。你到底是因爲公子而做了這決定,還是因爲趙無極?”趙無憂那頭若是問起,素兮必須有個能讓她滿意的答覆。
雲箏笑了笑,“我是爲了公子。”
素兮抿脣,然後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將解藥交到雲箏的手中,“我不是公子,不知該不該信你。但若是公子在場,我想着她是願意信你的。你們相依相伴了那麼多年,情義比我深,你當不會害她,否則也不必在這裡待着。”
“雲箏,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莫後悔!”素兮往外走。
雲箏捏着手中的藥,淚眼朦朧的望着素兮離去的背影,含笑垂淚,“雲箏無悔。”
雲箏此生,生是公子的奴婢,死是公子的魂。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都是不可更改的誓言。
此生,無悔。
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