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兮說,人的傷口有一次性傷口而二次傷口的區別。也就是說,人在出劍和收劍是一氣呵成的,不可能你收劍收了一半又給人刺上一下。”趙無憂指着自己的傷口,“兩次形成的傷口和一次性的傷口是截然不同的,皮肉切開的方向會變得血肉模糊,而非清晰成傷。”
穆百里點頭,他自己也是習武之人,是故對此沒有異議。
“就是因爲傷口,你便疑心了他?”穆百里可不相信,趙無憂是如此草率之人。
“當然不是。”趙無憂搖頭,“事後我讓素兮重新查驗了地道入口的老鼠洞,發現了人爲的痕跡。然後再讓她以八百里快馬從宅子跑回京城,看看所需多久時間。這麼一算,我心裡便有了大概。其後我開始步步試探,竟發現我尚書府的消息時不時的外泄。”
“好在有雪蘭姑娘奮不顧身,助我一臂之力,這才讓我更加肯定了浮生的身份。既然他們跟我玩心眼,那我就得讓他們知道厲害。只是委屈了千歲爺,一不小心廢了紅顏知己的手。”
所以最後她藉着浮生的手,讓含音恨上了無極宮,這才吐露了無極宮蟄伏在京城內的細作名單。
不過這話說得,還真是酸溜溜的。
穆百里挑眉看她,“這個時候還吃醋?”
趙無憂瞥了他一眼,“誰告訴你,我吃醋了?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千歲爺這般斤斤計較,還真讓人意想不到!”
“趙大人意想不到的事兒多了。”他伸手撫上她的眉心。
她微微一愣,想來自己蹙眉的毛病還是沒有改,要不然怎麼總讓他逮着機會呢?無奈的輕嘆一聲,趙無憂道,“千歲爺還想問什麼?”
“問什麼都肯說嗎?”他別有深意的開口。
趙無憂眸色微轉,“那就要看千歲爺的野心,是否超出我的底線。”
穆百里攫起她精緻的下顎,俯首湊到她耳畔低語,“本座深感困惑,不知趙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本座有了不軌之心?”
聞言,趙無憂眉心皺得更緊,“千歲爺這話說得,還真讓人汗顏。您這副身子,還說我對你有不軌之心?我饒是女扮男裝,可也是正兒八經的女兒身。只不過千歲爺嘛——”
她學着他的模樣,伸手捏了他的下顎,“千歲爺什麼時候也有了這般男兒氣概?說到底。不該是千歲爺對我有非分之想嗎?這惡人先告狀的本事,還真讓我措手不及呢?”
穆百里吻上她的脣,恣意輾轉淺嘗。
她也由着他,橫豎現在她身上有傷,又不敢輕易的掙扎,實乃俎上魚肉只能任他宰割。好在他也是有分寸的,見着她微微憋紅了臉,也不敢繼續下去,免得傷口裂開最後倒黴的又是他自己。
“趙大人且記着吧!”他意味深長的說,“來日這筆口債,終究是要討回來的。”
“千歲爺不會跟我這弱女子過不去吧?”她一臉無辜。
穆百里瞧着她,溫熱的指尖摩挲着她的脣瓣,“會過去的。”
趙無憂許是覺得無趣,當下翻個白眼,“你趕緊回去吧!我要歇着了!”
“累了?”他一笑,拂袖間帷幔落下,“同眠!”
“喂!”趙無憂駭然一驚,“你不回去?這是尚書府,可不是東廠。”
“回去作甚?”他笑得涼涼的,“趙大人什麼都有了,唯獨少了個暖牀的,本座屈尊紆貴來幫趙大人一把,怎就這般不識擡舉?”他頓了頓,好似想起了什麼,“哦,倒是本座忘了,趙大人原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罷了罷了,不與你計較。”
“你!”趙無憂凝眉。
他伸手覆住她的眼睛,“閉眼,睡!”
她撇撇嘴。心頭腹誹:這身邊的人是不是都被穆百里買通了?怎就一個都不擔心她的周全,還把穆百里放進來折騰她?什麼時候,都變成了這般?契?
想着想着,還真當困了。
一夜無夢,果然是極好的睡眠質量。
這無極宮行刺趙無憂,且讓趙無憂受傷之事震驚了朝堂,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東廠務必要清剿無極宮的餘孽。而後還親自來禮部尚書府上探視趙無憂,這對於一個臣子而言,可謂是無上殊榮。
於是乎所有人都知道,尚書趙無憂再次深得皇寵,後宮皇嗣一案的陰霾,當即一掃而光。
皇嗣沒了便也就沒了,既成事實還有什麼可說的?若是趙無憂此刻死了,不日趙嵩歸來。怕是要鬧出亂子的。是故在輕重緩急之上,皇帝還是知道的。
趙無憂躺在牀榻上,慘白了一張臉朝着皇帝躬身示敬,“多謝皇上。”
皇帝坐在牀邊,忙不迭扶着趙無憂靠在牀榻上,“趙愛卿爲了朝政廢寢忘食,誰知這幫不知死活的東西還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造次,實在是可惡至極。”
“無極宮之徒,窮兇極惡,還望皇上早些處置。免得這些惡徒,不知又要犯下怎樣的惡事。”趙無憂白了一張臉,話語間極盡孱弱之力。
皇帝憤然,“朕絕不姑息,但凡京中內外有官員敢涉及此事,朕定斬不饒。”
“多謝皇上!”趙無憂輕咳兩聲。
皇帝望着趙無憂身穿中衣,緊掩着被褥的模樣,感覺她就像個紙片人似的。她靠在軟墊上,髮髻依舊是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的。若不是一張臉白得嚇人,倒是與平素所差無幾。
然則她平素穿衣特意多穿幾件,能讓自己看上去稍顯臃腫一些。然則此刻未能來得及準備,只是裹了胸微微蜷着身子,是故看上去越顯單薄。
“趙愛卿似乎是瘦了不少。”皇帝端詳着趙無憂良久,才冒出這麼一句話。
趙無憂一愣,“臣這些日子身子不適,約莫是有些瘦了吧!”
皇帝的視線落在趙無憂緊抓被褥的纖纖十指之上,“早前朕怎麼沒發現,趙愛卿這雙手,生得比後宮的女子都要好看幾分?”他說得婉轉。
“皇上有所不知,微臣自小身子不好,是故長年累月以藥石維繼,沒做過什麼粗重的活。福兮禍依之,福禍相依,約莫便是這樣的道理。”她倒是落落大方,沒有半點想藏着掖着的心思。
若是她小心翼翼,反倒惹人懷疑。
皇帝點點頭,繼而輕嘆一聲站起身來,“趙愛卿好好休息,那些事兒朕會讓人處理的。包括雲安寺附近的,朕以後也會讓人嚴密把守,不許任何人擾了夫人的安寧。”
“謝皇上恩典,微臣替母親謝皇上。”趙無憂俯身行禮。
“罷了罷了,你自己的傷還沒好。”皇帝輕嘆,“聽說這次傷得不輕。”
趙無憂低頭一笑,“皮外傷罷了,微臣扛得住。”
“就沒見你扛不住過。”皇帝無奈,“朕知道趙愛卿爲家國天下勞心勞力,只不過也該好好的珍惜自己。這朝堂之事還有內閣和東廠,這段時日趙愛卿好好休息。”
趙無憂謝恩,也不多說什麼,對於皇帝的囑咐,都是含笑謝過。看樣子自己受傷,倒是惹得有些人覺得,這是個好時機了?
若是覺得傷了身子便是傷了根本,那這些廢物未免也太小看她趙無憂了。
驀地,皇帝突然握住了趙無憂的手,驚得趙無憂的眼皮子陡然上揚,半晌沒會過意來。
“趙愛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皇帝凝眉望着她。
趙無憂想抽回手,奈何皇帝捏得有些緊,當即賠笑道,“回皇上的話,微臣並非走神,只不過這身上有傷,難免疲乏倦怠。微臣這條命是從鬼門關拽回來的,是故微臣失儀,還望皇上恕罪。”
“朕平素倒是沒有發現,趙愛卿這手怎麼一直都冷冷的?”皇帝凝眉,“可有什麼訣竅?”
趙無憂一愣,“什麼?”
“朕覺得這女兒家的手涼涼的,倒是怪讓人心疼的,可後宮的女子慣來抱着暖爐坐在暖閣裡,一個個捂得嚴嚴實實。有時候朕都覺得她們身上的溫度不屬於自己本身,誠然無趣。”語罷,皇帝輕嘆一聲,鬆開了趙無憂的手,“所以朕想問一問。趙愛卿可有什麼訣竅?”
這荒謬之論,趙無憂只覺得心中尷尬,她哪有什麼訣竅,唯一的訣竅便是身子不好。難不成,要皇帝的後宮都擠進一羣病秧子,如此一來一個個后妃面色蒼白,身子冰涼。
趙無憂輕嘆一聲,“皇上說笑了,只要皇上一句話,諸位娘娘想來都願意走出暖閣。手涼只能說明微臣的身子不太好,着實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可以,微臣倒是寧願每天都暖暖的,不至於這般畏寒怕冷。”
皇帝想了想,好像是這個理兒,便也沒有再糾結什麼。
反正趙無憂這手雖然生得好看。可他也摸過了握過了,倒也圓了這份心思。此刻又沒有喝醉酒,腦子裡還算清醒。
“那朕先行回宮,趙愛卿可要好生將養着。”皇帝起身。
趙無憂俯身,“恭送皇上。”
皇帝回眸望着伏跪在牀邊,面色蒼白的趙無憂,總覺得這屋子裡有些怪怪的,可到底是哪兒不對勁,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大概是宮裡住了太久,對宮外的一切都心生怪異吧!
思及此處,皇帝輕嘆一聲,擡步朝着外頭走去。
走到門外,皇帝又回頭瞧了一眼敞開的房門。
小德子壓低了聲音,“皇上,您怎麼了?”
“朕怎麼覺得這尚書府裡總出事?”皇帝蹙眉,“難不成是趙愛卿身子不好,以至於尚書府內陰氣太重?這可不行,回去之後朕得讓道長想想法子。”
小德子笑道,“皇上仁厚,實乃大鄴明君。”
皇帝自然是喜笑顏開,“你這張嘴啊,朕早晚得給縫上,光撿好聽的說。”
走出尚書府,皇帝猶豫了一下,這都出來了,要不要去東廠看看?轉念一想,皇帝又?了臉,好像是生了悶氣,快速鑽進了鑾駕裡,衝着外頭道一句,“回宮。”
小德子眼珠子一轉,便知道皇帝這是什麼意思。拂塵輕甩,扯着尖銳的嗓子喊道,“起駕回宮。”
這一幕自然沒能逃過奚墨的眼睛,這些年他跟着趙無憂,也算是學了不少察言觀色的本事,瞧着皇帝這副模樣,估摸着是念及了東廠的那位。
思及此處,奚墨快速轉回。
“公子,皇上走了。”奚墨俯首。
趙無憂靠在軟墊上,眸色涼涼的,“沒去東廠。”
“是!”奚墨頷首。
趙無憂揉着眉心,“這是吃不着天鵝肉,乾脆眼不見爲淨呢!”
奚墨斂眸,剛要開口說話。卻聽得外頭一聲悶響,急急出門。乍見雲箏跪在門外,奚墨面色一緊,“雲箏?你怎麼過來了?你的身子不好,公子準你歇息,你就不必來了。”
雲箏跪在外面磕頭,“奴婢給公子請安。”
屋子裡是能聽到雲箏的聲音的,趙無憂面無表情的斂眸,沒有吭聲。
雲箏還是伏跪在地,沒有起身。她自身也有傷,雖然養了兩日有些好轉,然則終究也是傷的不輕,畢竟還是穆百里下的腳。
奚墨無奈進門,朝着趙無憂行了禮,“公子。雲箏不肯回去。”
長長吐出一口氣,趙無憂掖好被角,“讓她進來!”
“是!”奚墨俯首。
雲箏進去的時候,一張臉蒼白得厲害。瞧着趙無憂躺在牀榻上,整個人虛弱至極的模樣,更是微微紅了眼眶。奚墨退出去,不敢在屋子裡待着,去外頭守着。
撲通一聲跪地,雲箏泣聲,“奴婢謝公子不殺之恩。”
“殺你做什麼?是我自己出了岔子。”趙無憂輕嘆,“起來吧,你自己身上也有傷,一直跪着也不能改變什麼。”
雲箏落淚,“是奴婢思慮不周,是奴婢未能——”
“罷了!”趙無憂打斷了她的話。“我讓你起來,你便起來。”
雲箏愣了一下,起身拭淚,“公子的傷,可有好些?奴婢問過了溫大夫,說是、說是捱了兩刀,如果不是公子福澤深厚,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我倒不是福澤深厚,只是隱約覺得有什麼在護着我。”趙無憂嗤笑兩聲,“你呢?”
“奴婢很好。”雲箏紅着眼眶,擔慮的望着趙無憂。
趙無憂面色蒼白,不過這臉上倒是沒有往日裡的憔悴之色,而是多了幾分溫和,“那便繼續吧!”
眉睫陡然揚起,雲箏不敢置信的望着趙無憂。“公子,奴婢、奴婢——”
“你不願嗎?”她問。
雲箏淚如雨下,“奴婢不敢再拿公子做賭注,這一次已經是命懸一線,若、若還有下一次可如何得了?奴婢寧死都不願再讓公子受傷,還望公子收回成命!”
語罷,雲箏跪在地上磕頭,“請公子責罰。”
趙無憂面無表情的揉着眉心,“雲箏,你跟着我十多年,算是與我一道長大的。我是什麼脾氣你還不清楚嗎?莫再說這樣的胡話。”
雲箏擡頭,面上滿是淚痕,“公子?”
“不過是捱了兩刀罷了,我又沒死。”趙無憂扭頭看她,“我都不怕。你怕什麼?該走的路都得走一遍,你才知道這黃泉路長得什麼模樣。若是畏首畏尾,我這趙家門第能走到今時今日的地位嗎?”
“雲箏,在我這裡沒有退縮二字,也退不得。生或者死,你自己選擇。你也算是跟着我一場,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我給你機會,你自己看着辦!”
雲箏行了禮,“奴婢明白。”
“去領罰吧!”趙無憂斂眸。
“是!”雲箏垂眉順目的退出了房間。
門外,奚墨一愣,“如何?”
“公子原諒我了。”雲箏只留下這句話,便去了刑房。
二十棍對成年男子來說,也算是重罰,何況是雲箏這樣的弱女子。好在人人都知道雲箏是趙無憂身邊的隨婢,下手的時候也是留了分寸的。否則這二十棍下來,雲箏非死不可。
饒是如此,她也被打得暈死過去,最後是被人擡回房間的。
含音得知趙無憂遇刺,險些就此死去,對無極宮更是恨到了極處。若不是她自己身子孱弱,此刻必定已經衝出尚書府,勢必要那些狗賊死無全屍。
不過溫故提醒含音,這趙家的老丞相要回來了,若不想給尚書府惹?煩,還是不要恣意妄爲的好,免得到時候丞相一發火,想必連趙無憂都保不住她。
含音想了想,覺得也是在理。
說起來這趙丞相還是自己的公公,她的確該安分守己,免得到時候趙無憂不好做人,當了夾心餅乾。聽聞這趙嵩趙丞相極是厲害,殺伐決斷從不猶豫。雖然是文官出身,卻能行武官之雷厲風行,可見斷斷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能扶持當今聖上,弒兄奪位登上大寶,又豈是簡單的角色。
京城裡一掃之前的陰霾,如今倒是有些喜慶之色。宮裡頭失去了兩位皇嗣,是故不能大肆操辦,但該有的喜慶氛圍還是有的。再加上千歲府已經督造完畢,在原來提督府的基礎上擴建和修葺,就等着月底的時候九千歲娶千歲夫人風風光光的入府。
這半月光景,穆百里隔三差五的爬牆頭,總是夜入而來,日出而歸。時日久了,便是趙無憂都覺得自己是招惹了某隻山精妖怪。以至於玩了一通聊齋。
她有時候也想着,穆百里這一次是不是認真的?
若然是逢場作戲的虛以爲蛇,那自己豈非輸得太慘?被他循循善誘,一味的泥足深陷。可越是這樣想着,腦子越是滿滿都是他。有時候,已然到了瘋癲的狀態。約莫是初戀最是迷人心,這懵懂的豆蔻芳華,未經人事不諳悲歡離合之苦,是故便覺得甘之如飴。
宮裡頭如今平靜得很,宮外頭倒是熱鬧非凡。
雪蘭站在偌大的門庭之前,仰頭看着匾額上的“千歲府”三個字,只覺得跟做夢似的。她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只不這右手是再也無法復原了。
王少鈞跟在雪蘭身後,“你若不願——”
還不等他說完,雪蘭驟然回眸,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我說過,你敢亂嚼舌根,我便讓你生不如死。”
聞言,王少鈞不敢吭聲。
她能容他跟着來千歲府已然是不易,他再敢鬧出事來,就別怪她不客氣。這千歲府內,喜氣洋洋的,到處是紅綢,到處是大紅燈籠。
站在迴廊裡,瞧着滿目的豔烈,雪蘭的心裡卻不是滋味。
雖然是皇帝下旨賜婚的,可穆百里的心不在她這兒,縱然穿上這鳳冠霞帔,她也不覺得開心。看看這大紅喜字,看看這紅綢漫天,她總覺得眼前這一切,好像跟自己沒什麼關係。
她不過是個局外人,一不小心被攪合進來,難以脫身也不想脫身。
穆百里過來的時候,王少鈞一溜煙的避開,畢竟這穆百里可不是什麼好脾氣,雖然顧念着雪蘭,可也保不齊會讓王少鈞吃點苦頭。
雪蘭站在那裡,褪卻早前的錦衣,如今是一襲極是明豔的嫩?色。青絲挽起,襯着她那精緻的五官輪廓,越發的明豔動人,光彩熠熠。
她原就是這樣的美豔女子,不管走到哪兒都難掩她的風華之貌。傾城容色。絕世佳人。又帶着幾分異域風情,教人只一眼便足以銘心刻骨。
穆百里望着她,依舊是那一副淡漠疏離的姿態,看上去是溫和之人,可做起事來卻從不心慈手軟,“覺得怎樣?”
“那麼大的宅院,整個京城裡也沒有幾個吧!”雪蘭扭頭看他。
他負手而立,一身絳紫色的袍子在風中發出微弱的拍響。他挽起脣角,不免輕嗤,“那你覺得這京城裡頭,又幾人能與本座平起平坐?”
雪蘭搖搖頭,“除了趙家丞相,絕無一人能與你比肩。”
“既是如此,那便是本座該得的。”穆百里瞧了一眼偌大的庭院。雕欄畫柱,琉璃瓦白玉石,巧匠能工的妙手之下,將整個千歲府建造得極盡奢華。
骨節分明的手,輕輕的拂過這新漆過後的欄杆,穆百里眸色微沉,“這裡的一切都是本座該得的,拿多少人的命,踩着多少白骨,才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雪蘭,你能看到這千歲府奢華無上,可能看見這埋在地下的森森白骨?”
雪蘭眸色一緊,下意識的握緊了袖中五指,“我不知道你此前經歷過什麼,我只知道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爭取。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會給你。不管你怎麼變。在我心裡你還是冉恆哥哥。”
“這都不重要。”穆百里深吸一口氣,溫和的望着她,“雪蘭,此刻後悔還來得及。”
“我若是後悔了,哥哥上哪兒再找一個雪蘭來替代,難道要抗旨不遵嗎?”雪蘭凝眉。
穆百里笑得涼薄,“世上唯有一個雪蘭,左不過這皮面卻是人人都能戴得的。你若是想走,本座不會攔着你,只不過在大鄴的境內是容不下你了。你若要留下,就必須清楚,來日丞相府異動,你也會變成目標之一。懂嗎?”
雪蘭點點頭,“我明白。”她輕嘆,“我已做好與你同生共死的準備,即便哥哥的心裡沒有我,我也不在乎。哥哥可以不遵守對神的誓言,但是我雪蘭誓死無悔。”
“記住你今日所言,來日若是後悔別怪本座沒有提前告訴你。”他拂袖而去。
“那哥哥會後悔嗎?”雪蘭問,“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會後悔嗎?”
穆百里幽幽然轉身看她,“後悔這東西是一種很可怕的執念,你若覺得後悔,終有一天就一定會後悔。你若不覺得後悔,即便到死你終也無悔。話已經說在前頭,本座娶你只是奉旨而爲,並非出於本意。算起來,也是昔年的一個承諾罷了!”
“你圓了夢,兌現了對神的承諾,剩下的便是你的自由。該還的本座都已經還你。你若要走,隨時可以走,這絲毫不會影響本座的大局。”
雪蘭苦笑,“所以這一場婚禮,不過是哥哥的奉旨而爲,順帶着解決了你我之間的情分,兩不相欠。哥哥是這樣的意思嗎?”
穆百里擡步離開,“你若覺得如此,那便如此。”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終究她成了無關緊要之人。
雪蘭細思之下,突然覺得自己是何其的可悲,兜兜轉轉了多年,只是爲了找他。顛沛流離,離鄉背井。所換來的結果,也不過是一場兌現過後的涼薄而已。
不管他是冉恆還是穆百里,男人若說不愛你,那便是真的不愛你,不像女人這般會口是心非。所以他對她無情,就是真的無情。
約莫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趙無憂身上吧!
雪蘭低頭苦笑,“恨不生爲男兒身,與君相伴到終老。”
倒是可惜了!
尚書府,丞相府都已經準備妥當,皇帝領着文武百官親自去城門口相迎。這浩浩蕩蕩的儀仗隊分列兩旁,鼓樂笙簫齊鳴。
這般熱鬧而聲勢浩大的場面,也唯有這丞相歸來方能享有。
有衛隊來報,說是丞相在路上耽擱了。
皇帝凝眉,這頂着大太陽的等着丞相回來。怎麼說耽擱就耽擱了呢?
文武百官請奏,皇帝便去了樓閣休息,等着消息再說。畢竟今兒這天氣着實也不太好,外頭還下着綿綿細雨呢!冷颼颼的風直往衣領裡頭灌,都入了夏竟還有這般寒涼之意。
趙無憂輕咳兩聲,只得去了偏閣等着,她的身子慣來不好,是以不敢在風口上站着。
奚墨與雲箏在外頭守着,冷不丁的放進來一個人。
“這個時候進來,也不怕教人瞧見?”趙無憂鄙夷的望着他,放下手中的杯盞,瞧着穆百里疾步朝着她走來。
這廝也是賊心不改,上前便拽了她到自己的膝上坐着,伸手圈了她纖細的腰肢,將下顎抵在她的肩上,音色中帶着少許暗啞,“你那丞相老爹回來,想來以後你便要過上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這不是很好嗎?”她涼颼颼的開口,“都說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有千歲爺這天底下最大的賊頭子惦記着,可真當是我趙無憂八輩子修來的福分。”
他吻上她的耳後,“這話就不怕旁人聽見了?”
“聽見了更好,丟的是你穆百里的臉,又不是我禮部尚書的不是。身爲尚書,褻玩奴才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雖然你是皇上親封的九千歲,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天底下最大的奴才頭罷了!”她被他撩得身上發燥,當下轉過身來捧起他不安分的面頰,“不許鬧。”
“既是奴才,那奴才伺候主子也是天經地義之事。”語罷,他突然將她抱到了桌案上坐,讓她這兩腿架在了自己的腰上。
如此姿勢倒叫趙無憂當下面紅耳赤,“要死啊!”
他欺身壓上,“要不要伺候?趙大人?嗯?”
他尾音拖長,她打了個顫慄,“罷了罷了,我爹保不齊什麼時候便回來了,就不能安分點好好說會話嗎?皇上還在暖閣裡歇着呢,若是教人聞見味兒,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聽得她服了軟,穆百里這才放了她,又將她抱回了自己的膝上坐着。這丫頭就是嘴太毒,尤其懟他可謂一點都不留情,哪疼往哪兒戳。
穆百里想着,這條條槓槓的。自己的記賬本上約莫也能記得滿滿了。來日秋後算賬,估計能鬧出人命來。心頭喟嘆: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喂不熟的白眼狼。
奚墨來報的時候,趙無憂將袖中的玉笛塞給了穆百里,“好生收着,別叫人瞧見。”想了想,她又道,“你那骨笛叫我餵了狗,這可不是骨笛,是我最歡喜的玉笛。”
穆百里望着她笑,“東廠沒有狗。”
她嗤笑,“記着便好!”說完便闊步朝着外頭走去。
“算是定情信物嗎?”他問。
她一愣,回頭瞧着穆百里老半天,這才般咬着脣瓣道,“便宜你了。”
出了這個門,可就不那麼好說話了。到了趙嵩跟前,這兩人還得裝成對手的姿態,只希望到時莫要笑場纔好,免得被父親察覺而惹下事端。
綿綿細雨還在下着,淅淅瀝瀝的讓人有些心煩。
皇帝領着文武百官站在城門頭,看着那浩浩蕩蕩的使團歸來,當即轉下城門外相迎。
趙無憂凝眉望着那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下,隨行的侍衛快速撩開了車簾,父親趙嵩從馬車上疾步走下。心,微微的顫了顫,莫名的不安讓她下意識的回頭去看站在不遠處的穆百里。
好了,爹回來了……哈哈哈哈,不過我是親爹啊!來來來,千歲爺成親,大家來喝喜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