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雨聲不斷,吵得趙無憂心煩意亂,那種莫名的焦躁不安,讓她輾轉難眠。雲箏與素兮就守在牀前,見着趙無憂翻來覆去睡不着,當即對視了一眼。
平素,趙無憂便是睡不着也不會表現得如此焦躁,今兒個這是怎麼了?
“公子,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雲箏端着杯盞上前,低低的問。
趙無憂搖頭,乾脆坐起身來,“也不知爲什麼,總覺得很悶。分明不熱,卻心裡有股邪火,整個人都燥得很。”她輕嘆一聲,“大概是在這地方有些詭異,所以沒辦法安睡吧!雲箏你去睡,待會換素兮。先讓素兮陪我說說話。”
雲箏想了想,點頭行禮,“奴婢告退,公子若是有什麼需要,奴婢就在隔壁。”
“去吧!”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
趙無憂睡得太淺,所以雲箏早早的在隔壁收拾出了一間空房,到時候輪着歇息的時候,不會擾了趙無憂的安靜。
雲箏退出房間,瞧一眼外頭下個不停的大雨。外頭有些涼,她下意識的縮了縮身子,環顧這漆黑的雨夜景色。這夜色倒是極好,只是這空蕩蕩的莊子,實在教人喜歡不起來。
想了想,雲箏去房中拿了一件外衣,乾脆坐在趙無憂的房門外歇會。這樣的話,若是趙無憂有所需要,她也能第一時間知道。
只要房門一開,雲箏就會聽到。
這樣,極好。
素兮蹙眉望着面色發白的趙無憂,“公子真的沒事嗎?”
趙無憂點點頭,“沒什麼大事,就是睡不安穩罷了。”
輕嘆一聲,素兮接過她遞來的杯盞,緩步走到案前放下,“公子是擔心東廠的人會追來,所以這般焦躁不安嗎?”
“不是。”趙無憂很肯定,她不是在畏懼東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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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百里此人,吻都吻過,抱都抱過,睡也睡了,還有什麼可怕的?轉念一想,既然如此,那她到底是爲了什麼而不安呢?
趙無憂自己也說不上來,正是因爲這份說不上來,她纔會輾轉難眠。
“既然公子自己也說不上來,那便不睡了,閉上眼睛就當是閉目養神。”素兮淡淡的笑着,“有卑職守着公子,公子莫要擔心,可安心歇着。”
趙無憂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要我這身子能撐一撐,很快就會回到京城。到了京城,便不會有事。”
京城是他們趙家的天下,誰敢再動她,那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
合上眉眼,趙無憂閉目養神。
頭疼還在繼續,始終沒有緩解,她也在極力的控制吃藥。雖然這副身子早晚是要吃藥的,可她想把吃藥的週期拉長,次數減少。
然則,很顯然她的做法並沒有奏效。
身子太過虛弱,根本無法扛得住。
這天生的不足之症,說犯病就犯病,根本沒有規律可言。這些年,多少大夫束手無策,連宮裡的御醫也只能搖頭。
是故趙無憂覺得,要讓自己活下去,恐怕只有離開這裡了。
約莫,也只有這一條路。
輕嘆一聲,趙無憂閉上眼睛養精蓄銳。
寂靜的夜裡,突然傳來雲箏的尖叫聲,素兮第一時間打開房門。只見外頭的地面上,雲箏的外衣滑落在地,而云箏業已不知去向。
怎麼回事?
趙無憂已經起身,疾步走到門外撿起了雲箏的外衣,“衣服還是熱的,雲箏方纔就在這裡。”那麼現在,人呢?
眨眼間消失不見?
素兮蹲在地上,查看四下的痕跡。連腳印都沒有?怎麼可能?按理說下了雨,若是有人來劫走雲箏,哪怕是殺了雲箏,也該有痕跡可尋。
可是擡頭望着,前前後後,整條走廊裡,就他們幾個的腳印,根本沒有額外的痕跡。
奚墨和浮生快速開門出來,見着趙無憂手中的衣裳,便知曉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公子?”奚墨快速上前行禮。
趙無憂擡手,示意他這個時候不必多禮。銳利的眸子快速掃過四下,這詭異的莊園裡,難道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如何?”趙無憂問。
素兮搖頭,“如果排除鬼神作祟,那麼此人必定是高手,而且是輕功一絕的高手。連半個腳印都沒留下,就把人劫走了,實在太可怕。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必須連夜離開。”
趙無憂點頭,“去收拾,馬上走。”
“可是公子,那雲箏怎麼辦?”奚墨問。
“人都丟了,還能怎麼辦?”浮生轉身回房去收拾東西。
奚墨垂眸不語,的確,如今上哪兒去找雲箏?這裡已經不安全,若是再留下來,也許所有人都會折在此處。與其如此,不如棄車保帥。在他與雲箏跟着趙無憂的那一刻起,不是早就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嗎?他們是趙無憂的人,這條命也是她的。
“去收拾東西吧!”趙無憂攥緊了手中的衣裳。
雲箏跟着她十多年,除了母親,便是他們幾個與她最親近。可是現在,雲箏丟了,她也心痛,可趙無憂不管身處何地總是清醒得令人髮指。
不管雲箏是生是死,爲了雲箏而留在這裡冒險,對趙無憂而言,只是無謂的犧牲罷了!
她不會爲任何人犧牲,絕不!
奚墨行了禮,轉身朝着房間走去。
驀地,房間裡傳出浮生淒厲的嘶喊。
下一刻,奚墨瘋似的衝進房間,素兮與趙無憂緊隨其後。
房間裡已經沒了浮生的蹤跡,包袱散落在地,窗戶大開,被風雨吹得呼呼作響,不斷的敲打着窗棱。人呢?浮生?
素兮快速行至窗前,窗口除了雨水浸染的痕跡,再無其他,也就是說浮生也被人劫走了,而且跟雲箏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跡。
“走!走!”素兮拽起趙無憂就往外跑。
如今,什麼都顧不上拿了,什麼都比不上人命來得重要。換句話說,什麼都比不上趙無憂的性命來得重要。素兮帶着趙無憂快速衝出了宅子,直接推着她上車。
五個人進去,只有三個人出來,而且跑得如此狼狽不堪。
奚墨與素兮自然是慌張的,如果趙無憂出了什麼意外,其結果將是無可預料的。
馬車快速在林中奔走,山道崎嶇,雨中更是難行,可即便是前路難行也不能停下來。等待他們的不知道是什麼,除了往前走,沒有第二條路。
山路崎嶇,是故車內顛簸,趙無憂不斷的咳嗽着,身子難受到了極點。她想着,這不是暈車的暈車之感,簡直去了她的半條命,真當受不了。
“公子?”素兮擔慮,“可撐得住?”
“沒事,走!決不能停車!”趙無憂呼吸急促,使勁的摁着胸口,她有些喘不上氣來。可即便如此,她也得熬得住。
素兮凝了內力,自趙無憂的身後慢慢灌入她的體內,“卑職盡力讓公子舒服一些,公子一定要撐住。”
趙無憂點點頭,面色慘白如紙,額頭有冷汗不斷的滲出,身上冷得厲害。她不斷的發抖,在素兮的內力運轉之中,呼吸纔算恢復了正常。
胸腔裡終於透了一口氣,那堵壓的感覺,漸漸的消散。
素兮滿頭是汗,取了柔軟的墊子墊在趙無憂的身後,能讓她靠得舒服一些,“公子好些嗎?”
趙無憂點點頭,身上乏得很,一點氣力都沒有。
也許當初,她就不該自己來金陵,可轉念一想,如果不是自己來了一趟金陵,也許未必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想起自己如願以償,這點苦也算是值得。
如今的艱苦,是爲了來日能更好的活下去。
馬車還在不斷的前行,冒雨趕路,還是崎嶇的山路,這本來就是大忌。
突然,馬車劇烈顛簸,頃刻間車軸斷裂,車軲轆陷在一個巨大的坑中。
趙無憂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像丟出去的沙包,做了一次離心運動,狠狠的被甩出車外。腦子裡一片空白,耳畔除了雨聲就是轟鳴聲。
她來不及反應,來不及呼喊,什麼都來不及。
“公子!”素兮也被甩出車外,身子狠狠的
撞在樹上,而後重重落地。如果不是她方纔爲趙無憂輸送了內力,她絕不會這般虛弱。
趙無憂落地的時候,並不覺得疼痛,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她的意識稍稍模糊了片刻。稍瞬,快速恢復了清醒。
她拼命的咳嗽着,勉力撐坐起來,大雨瓢潑中,奚墨已經摔暈了過去,而素兮被摔得奄奄一息。
素兮費力的從腰間取出一樣物件,快速丟上半空,這個時候早已暴露行蹤,是故沒必要再遮掩了。也就是說,趙無憂的分瓣梅花計,調虎離山的計謀失算了。
“公子,走!”隔着雨幕,素兮高喊。
趙無憂爬起來,這才感覺到身上傳來的陣陣疼痛,身上到處是擦傷。她起身,腿上有些疼,不過應該沒有傷到骨頭,大概是肌肉挫傷。
她淋着雨,雨水順着她的眉目不斷的往下淌,視線變得格外模糊。快速解開馬套,趙無憂翻身上馬,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咬牙切齒的素兮。
“走!”素兮厲喝。
“我會記住你們的。”趙無憂策馬而去。
素兮笑了,這纔是她認識的趙無憂,從不拖泥帶水。趙無憂是知道的,若是遇見危險,他們一定會努力讓她活下去,所以趙無憂並沒有跟他們糾纏所謂的仁義情義。
成大事者,必有犧牲。
雨幕中,趙無憂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轉角處。
只要趙無憂跑了,他們這些人也纔能有一份生機。很顯然,這些人要對付的人,是趙無憂。趙無憂也深知這樣的道理,你不想連累別人,也不想被別人連累,你就不能猶豫。
大雨瓢潑之中,趙無憂策馬狂奔。
她的身子剛剛好轉一些,可是淋着雨跑出去一段路程,便漸漸的體力不支。呼吸急促,這條路她獨自前行。風雨已經打溼了她的衣裳,冰冷的感覺讓她只覺天旋地轉。
到了最後,她只是抱緊了馬脖子,任由馬兒帶着她飛奔,也不知會去往何處。她不想死,不想落在任何人的手裡,可她沒辦法,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一個牲畜身上。
說起來她趙無憂在朝廷上下也算是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沒想到今日竟然落得要依附一個牲畜的地步。不知道是可悲還是可笑呢?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站着一個人。
那人穿着蓑衣,將自身遮得嚴嚴實實。他站在那裡,就像個鬼影子一般,看不清容臉,雨夜裡也看不出有沒有影子。他只是站在那裡,猶如泥塑木雕,猶如一個稻草人。
這樣的雨夜,這樣的奔逃路上,卻突然冒出這麼個人,自然會引起趙無憂的警惕和懷疑。可她別無他法,身後似有馬蹄聲,聲聲而來。
要麼衝過去,要麼回頭被人抓住,或生或死都落在別人的手裡。
她並沒勒馬繮,橫豎都是一個死,還不如搏一搏。
馬鞭狠狠的抽下去,馬兒撒了腿的往前衝。
距離那人,漸漸的近了、近了……
趙無憂扭頭朝着路邊那人看去,剎那間美眸瞪大。那是一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大雨之中,一樣的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他朝着趙無憂勾脣笑得詭譎,那雙半眯起的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的盯着馬背上的趙無憂。
一聲馬鳴,馬兒突然揚起前蹄,趙無憂被狠狠的顛下馬背。身子重重落地,咕嚕嚕滾到路邊,若非她下意識的揪住一旁的樹,此刻業已滑下崖壁。
這一摔,趙無憂覺得身上的骨架都快被拆散了。馬兒跑了,她這才發現地上竟然攔着繩索,難怪馬匹突然發難。呼吸急促,她摁着自己的胸口,不斷的喘氣。
可空氣裡有雨水,嗆得她激烈咳嗽起來。
勉力撐起身子,爬到樹下,趙無憂無力的靠在樹幹上,視線越漸模糊。身上已經溼透了,寒冷與疼痛,不斷侵蝕着她的清醒與理智。
穿着蓑衣的人漸行漸近,終於站在了她面前。
頎長的身軀,任憑雨水沖刷。
“你是在等我嗎?”趙無憂無力的問。
那人笑得涼薄,那張與她一模一樣的臉上,浮現出瘮人的詭譎,“你覺得呢?”他俯身蹲下,直視趙無憂的狼狽,“看到自己這麼狼狽,你可想到會有今日?高高在上的廟宇高堂,如今碾落成泥,滋味如何?”
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這世上,只有一個趙無憂。”
“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什麼區別呢?”他笑,笑得讓人心裡發寒,“你是風光的一面,而我是你的陰暗面,是你最狼狽不堪的背後。趙無憂?”他似乎在品琢着她的名字,“無憂無慮,多好!”
“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無憂之事,無憂之人,左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後欺世人罷了!”趙無憂不斷的咳嗽着,奄奄一息的靠在那裡,已經沒有多餘的氣力動彈。
“那便消失!”他起身,“以後,再也沒有無憂之人。”
語罷,他笑得宛若勝利者。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臉,可看上去卻是極爲不同,一個病秧子,一個冷刀子。一個殺人不見血,一個見血方歸鞘。
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就是趙無憂的陰暗面,永遠都只能藏在背後,而人們看到的永遠都只是光鮮亮麗的趙無憂。
所以,趙無憂該死。
“無極宮的人,還真是陰魂不散!”趙無憂輕嘆一聲。
那人眉目微沉,斗笠下的那張臉,突然冷到了極點。
“不想從我身上拿到那東西了嗎?”趙無憂冷笑,“就這麼殺了我,你甘心嗎?”
“殺了你,什麼都不必拿了。”他冷冷的迴應,而後將視線對準了一側的懸崖,“你是自己跳下去,還是我來動手?”
趙無憂笑了笑,“生亦何歡,死亦何苦。能來人世走一遭,風光了那麼多年,我也不枉此生了。倒是你,你真的確定能取代我的位置嗎?這禮部尚書,丞相獨子的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坐得的。我死了倒也罷了,只怕你也得死。”
她顫顫巍巍的起身,勉力扶着樹起身,遠遠的,馬蹄聲不斷而來。她想着,到底是誰的人?無極宮?自己的影衛?還是東廠?或者另外一批想要自己死的人?
每次病發的時候,她都以爲自己活不下去了,可也從未像這次一般,近距離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脅。那雨水夾雜着淒厲的風,冷得讓她脣齒打顫。她覺得,就算不需他動手,自己也會死。
這副身子骨,早就被藥石浸染,早就沒有多少年活頭了。昔年的江湖術士也曾說過,她此生——活不過二十五。沒想到,一語成箴,這一次竟然真的要折在這裡。
她防得住東廠,防得住劉弘毅,卻沒能防住無極宮的暗算。
“我能不能取而代之,就不必趙大人擔心了,你還是快點決定吧!”他冷眼望着她。
趙無憂輕嘆一聲,亦步亦趨朝着崖邊走去。這條路本來是回京的,沒想到如今卻成了她的黃泉路。趙無憂想着,就這樣跳下去,能不能回家呢?
回到自己的家,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去?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這張與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突然笑得涼薄,“皮面帶得太久,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再也摘不下來嗎?”
他望着她,大雨中,神色微恙。
她看不懂他臉上的複雜,一如他看不懂她永遠的安然自若。
驀地,有不少人快速圍攏上來,爲首的黑衣蒙面,快速與他行禮,“東廠的人來了。”
趙無憂心頭一震,已經來不及開口,背上重重捱了一掌。
身子被推了出去,在這下雨的夜裡,如同折翼的蝴蝶,在萬丈深淵裡不斷的往下墜。饒是你體輕,可到了這兒,強有力的地心引力,將你的身子不斷的往深淵撕扯。
你不想死,卻不得不死。
耳畔是呼嘯的冷風,那是來自九幽地獄的冥曲,奏響了生命的曲終人散。
趙無憂想着,我還有好多事沒做,好多人都沒有交代。不知道自己這一走,孃親會怎樣傷心,約莫會痛不欲生吧!想起臨走前,孃的激烈反對,趙無憂突然有些後悔。都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原是真的。
閉上眼睛,生也罷,死也罷,總歸是到了末路。
輕嘆一聲,此生休矣!
腰間突然一緊,趙無憂駭然瞪大眼眸。
風雨中,那張陌生而又熟悉的容臉,陡然出現在她的眼前。風吹得墨發翻飛,滿臉的雨水侵染了所有的色彩,逐漸褪卻了他臉上所有的濃墨重彩。
“抱緊!”他將她塞在懷裡。
胸口是最靠近心臟的位置,是所有溫度的所在。
下意識的,趙無憂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頸,將一張臉悉數埋在他懷裡。風也好,雨也好,權當聽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
身子還在不停的下墜,不得不承認,這失重的感覺真的不好受。
意識在逐漸模糊,閉上眼睛之前,她伏在他耳畔無意識的說了一句,“穆百里,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他突然笑了,身子隨着她一道下墜。
只可惜,她沒能睜開眼,也沒能看到他的笑。
當一片冰冷浸染身軀之後,趙無憂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夢裡,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想起了那年哭喊的追趕。火車在行進,她怎麼喊,哥哥都沒有回頭。有淚劃過眼角,卻無人可知,無人可訴。
溫熱的指腹輕柔的撫去她眼角的淚珠,那種溫度不像是娘,倒有些像哥哥……
“哥——”她低低的囈語。
穆百里蹙眉,她估計又想起了她的哥哥。輕嘆一聲,還是想想怎麼才能上去吧!
山洞裡火光灼灼,穆百里見她不斷的顫抖,起身丟了餘下的柴枝進火堆,讓洞內的溫度能再高一些。如果不是深淵底下有個寒潭,估計這會他們都得死。
到底是他來遲了一步,遠遠便看到她落下了懸崖,也顧不得什麼,二話不說便飛身相隨。所幸,她體輕,所幸他在最後的關頭找到了她。
然則已經墜下太深,墜落的力量超出了他的回升的力量。沒法子,他只能隨着她一道墜落。
一旁的木架上,烘烤着溼噠噠的衣裳,這是方纔他從她身上扒下來的——穆百里下意識的扭頭去看,蓋着自己的袍子,卻還在瑟瑟發抖的趙無憂。
長長吐出一口氣,穆百里站起身來,那一襲墨色的中衣將他的身軀襯得更是頎長。站在洞口,負手而立,望着這個封閉的山谷。他醒來之後,確信自己與趙無憂無恙,便開始找尋棲身之處。尋到這個山洞,他便生了火,而後將趙無憂放在此處,自己去找出路。
誰知道,這裡沒有出路,除非你爬上去。
他自己倒也無所謂,只不過要帶着趙無憂,便有些困難了。
身後的石臺上,傳來淺淺的嚶嚀,她似乎有些不舒服。
穆百里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快速將她抱在懷裡。她的身子原本寒涼,可是此刻卻有些發燙,很顯然寒潭之水加上風雨侵染,以至於她染上了風寒。
無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抱緊了瑟瑟發抖的趙無憂。
懷裡的她,面色發青,脣色發白,整個人都脫了血色。她原就體輕,如今抱在懷裡,柔若無骨就跟抱着一團棉花似的。柔軟中,透着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消散的錯覺。
穆百里凝眉,將面頰貼在她的額頭,她燒得很厲害,難怪方纔又是夢話又是眼淚的。
趙無憂只覺得冷,好冷好冷。
可是漸漸的,那種寒意被慢慢消退。有溫暖的東西裹着她,她下意識的靠近,卻不知讓穆百里狠狠的皺起了眉頭。懷裡的趙無憂蜷縮成一團,像極了粘人的小東西,就這麼一點點的死死黏在他身上。
喉間滾動,穆百里合上眼眸。
“哥——”她窩在他懷裡流着淚,脣上一暖,便有清清涼涼的東西涌入咽喉,化去了胸腔裡最後一絲灼熱。好像是水,生命的源泉。
殊不知是穆百里,一口又一口的把水喂進她的嘴裡,漸漸散了她身上的熱。
羽睫微顫着睜開,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張極是好看的容臉。沒有昔日的濃墨重彩,白皙的臉上,這樣深邃的眸,這樣精緻的五官,長得不太像中原人士,倒有些像北疆的蠻子。可——可又有些不太像,這樣的容色,不僅僅只是用美來形容。
在趙無憂看來,這種美,極盡妖冶,是真正的蠱惑衆生之色。
趙無憂愣在當場,難怪他從不褪卻臉上的濃墨重彩,難怪他一直不肯以真面目是示人,卻原來藏着這樣的傾城國色,妖冶之美。可以想象,造物神能創造出這樣一個妖孽,那麼這妖孽的母親約莫也是美豔不可方物。是怎樣的女子,才能生出這樣的男兒。
她倒吸一口冷氣,迎上穆百里那雙墨色的瞳仁,裡面只有她自己的倒映,再無其他。就好像他這個人一樣,不管是哭是笑,實則內心深處從未有過波瀾。
他們是一類人,無心。
“看夠沒有?”穆百里垂眸看她,長長的睫毛,遮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
趙無憂陡然回過神,意識到自己竟然看的走了神。身上涼颼颼的,她駭然低眉,下一刻便將披在身上的外衣,死死的裹住了自身。她的衣裳呢?
一扭頭,火堆旁的木架上,架着自己的溼衣服在烘烤。所以她現在,除了單薄的褻,衣褲,便再無其他。如玉的胳膊死死攥緊了穆百里的袍子,快速縮着身子靠在了牆角。
生生嚥下一口口水,趙無憂仍覺得口乾舌燥。
她這才發現,穆百里此刻也只是穿着單薄的中衣。終究也是女兒家,她快速挪開視線,不願再看他一眼。死太監,有什麼好看的?某些地方,約莫醜到了極點吧?
穆百里嗤笑,“趙大人這是怎麼了?早前在金陵城,不是一身男兒氣概嗎?那般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還真讓本座險些拜倒在趙大人的權威之下。怎麼,突然變成縮頭烏龜了?”
趙無憂咬咬牙,衣服都被扒光了,還不知道她是女兒身?呵,真以爲穆百里是傻瓜嗎?他進出後宮,聽說還爬上了繡牀,這點事兒豈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早前沒發現,是因爲他壓根沒往這邊想,壓根沒想到趙家會讓一個女子,登得朝堂,冒着欺君之罪當得禮部尚書。
如今——趙無憂只覺得一顆心砰砰跳。
穆百里饒有興致的望着她,這無處安放的視線,笑得竟有些得意。
如果不是她暈厥不醒,如果不是她渾身溼噠噠的,如果不是看着她快要死了一般,他也不會那麼着急的扒了她的衣裳,免得她一直穿着溼衣裳,以至於病得更嚴重。
結果,一扒,扒出個大問題,驚天大秘密。
這趙家原來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而這個女兒欺君罔上。
一旦捅到皇帝那兒,還不知會掀起怎樣的波瀾。夏家對趙家已經是虎視眈眈,只要此事一出,必定會竭盡全力置人於死地。到時候別說是趙無憂,便是她爹趙嵩回朝,也必受牽連。趙家一門,只怕要大難臨頭了。
思及此處,趙無憂心下顫抖。
聰慧如她,怎會不明白其中厲害。她所有的防備,不都是因爲怕這樣的事情發生嗎?換做是別人,但凡發現了這個秘密的,她都能斬盡殺絕。唯獨穆百里,她只能說——無能爲力。
趙家和東廠,哼,如今是東廠贏了。
“原來趙家最大的秘密,是你!”穆百里步步逼近,下一刻,他兩手撐開在她左右,溫熱的呼吸直接噴在她的臉上。
熟悉的溫度,卻讓趙無憂整顆心都高高懸起。
“本座抱了一夜,你爲何不謝謝本座的救命之恩呢?”穆百里欺身,俯首咬着她的耳垂。有那麼一瞬,他覺得如今的趙無憂,更是美味可口。
早前以爲她是男兒,尚且覺得可人,如今搖身一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女子,這滋味自然變得更不一樣。
“穆百里!”她顫抖着脣,狠狠咬出他的名字。
穆百里溫柔淺笑,伸手鉗住她精緻的下顎,“趙大人女扮男裝,欺君罔上,入朝爲官,得任禮部尚書,不知該當何罪啊?”
趙無憂啞然,所有的巧舌如簧皆已消失不見。 下一刻,他已含住她微顫的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