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愣了半晌,這沐瑤又想玩什麼花樣。可瞧着沐瑤這認真的雙眼,他想着對方好歹是郡主,自己身爲東廠千戶,終不好跟沐瑤擡槓。
深吸一口氣,沈言慎慎的開口,“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沐瑤將他抵在牆根處,一本正經的盯着他,“我有件事想跟你一起做。”
沈言道,“卑職謹遵郡主吩咐。”
“我若出牆,你能否接着我?”她問。
沈言沒回過神來,“敢問郡主是要從哪面牆翻出去?”
沐瑤有些氣急,尋思着這人的腦子裡裝着的都是冰塊,想必怎麼都不會明白她的話外之音。思及此處,沐瑤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跟趙無憂和離,如果我不是尚書府的夫人,我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郡主如今不是與卑職在一處嗎?”沈言想着,該跳窗了。
沐瑤直跺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如果我恢復了孑然之態,你能不能娶我?我想與你在一起,是男子與女子的姿態。”
沈言跳窗了。
毫無預兆,跑得比兔子還快,一陣風似的,把沐瑤都給怔在了當場。扭頭望着破碎的窗戶,沐瑤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思考,這腦子裡空空的,心口有些悶悶作痛。
“我就那麼不堪嗎?以至於你要逃走?”她顧自呢喃。
霍霍被嚇着了,不就是送個飯嗎?這沈言到底幹了什麼壞事,要破窗而出,拔腿就跑呢?進了門,瞧着站在窗口一動不動的自家郡主,霍霍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上前,“郡主,你沒事吧?”
走近了才知道,沐瑤滿臉是淚,可臉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郡主別哭,這是、是沈千戶欺負你了?”霍霍急忙攙着沐瑤在一旁坐定,“郡主莫怕,奴婢就算拼得一死,也不會讓沈千戶欺負郡主,這筆賬奴婢一定爲郡主討回來。”
哪知沐瑤卻是抽泣,“他若是願意欺負我,我便不必這般傷情了。”
霍霍愣了半晌,這話好像有些問題,郡主說是因爲沈言不願意欺負她,所以沈言逃走了,郡主難受了。這邏輯好像有些不太對!
思慮良久,小丫頭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郡主:喜歡了沈千戶。
這想法一冒出來,霍霍便有些發愁了,這可怎麼好?早前姑爺還醒着,若說與郡主和離倒也沒什麼,如今郡主若是離開姑爺,保不齊外頭的人要怎麼想郡主的爲人。
因爲丈夫昏睡不醒,所以做妻子的便有些耐不住寂寞,竟與東廠的千戶攪合在一處。
傳揚出去,那郡主可就真當要成了水性楊花的女子。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奇千里,這名聲若是傳出去,將會伴隨着郡主的一生。
一想起這些,霍霍便有些手足無措,這可如何是好?
“郡主。”霍霍有些爲難,“沈千戶逃走了……”
“廢話,當着我的面跑的。”沐瑤拭淚,“你說我長得很醜嗎?”
“不不不,郡主生得極好。”霍霍忙道,“郡主出身高貴,生得又好看,是那沈千戶自己沒眼光,郡主這樣的妙人兒擺在跟前,都不懂欣賞和珍惜。”
沐瑤被霍霍逗笑了,“你少拍馬屁,我想大概是我操之過急了。”
“奴婢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支持郡主的,只不過這一次……奴婢有些想法。”霍霍抿脣,一臉的爲難,“郡主可想過,若是你跟沈千戶成了事兒,那姑爺怎麼辦?姑爺還睡着呢,郡主要如何跟姑爺決裂?”
沐瑤深吸一口氣,沉默不語。
走一步算一步吧!何況這沈言,都未見得能接受她。若是兩廂情願,那她還能極力的去爭取,可有時候一廂情願之事,恐怕會後果慘烈。
只要有個能努力的方向,不管有多難也無妨。
關鍵是沈言,肯不肯給她這個機會呢?
沈言也不知道,他也不是傻子,這趙無憂和穆百里之間的種種,他也都是見證過的,是以沐瑤方纔的意思他都聽懂了。但聽懂歸聽懂,在沒辦法做出決定之前,他只能選擇逃避。
他跟穆百里不同,穆百里歷經人間苦楚,是在宮中的夾縫裡生存下來的,所以這般圓滑與人情世故。但沈言這些年一直處於穆百里的保護下,穆百里把他照顧得太好,是故有些東西他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這件事該怎麼辦纔好?
沈言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去找陸國安好好的說清楚,他實在不適合再留在郡主身邊伺候。兩個的關係發生了變化,就不該再維繫此前的主僕關係,免得出事。
這主意一定,沈言便快速關好門窗,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裡。
兒女情長之事,還真的不太適合他。
情愛之事太繁瑣,終不是他這種身份特殊的人該擁有的。
可還是有些人能將情愛顛倒,成爲自己手中的利刃武器,就好比這夏季蘭。身在宮闈東山再起,豈能再放過這次機會。
如今的皇帝,對身邊的人,一個兩個全然不信任。除了那深居簡出,長年累月煉丹的虛道長,皇帝只覺得身邊無人,連個籌謀劃策的人都沒有。
尤其是穆百里如今忙於荒瀾之事,他更覺得孤單寂寞。
宮裡的女人只能聊以慰藉,難得有個體貼的傅玉穎,偏偏傅玉穎又有了身孕。傅玉穎乖巧而聰慧,很多事涉及朝堂,她都儘量避諱着。
倒不像這夏季蘭,如今是孑然一身,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怕。有什麼說什麼,倒少了昔日的那一份唯唯諾諾,多了幾分無畏與敢當。
皇帝愁眉不展,這荒瀾的事情是必定要有所抉擇的,羣臣上奏,大部分是請皇帝派兵前往邊關平叛,畢竟這赫峰都把大軍駐在了金陵城外。
越過了邊境的鄰國叛軍,讓皇帝很是頭疼。
荒瀾的軍隊若想入大鄴境內平叛,得給大鄴的帝君遞摺子,再一步步的程序走下來,最後等着皇帝的點頭或者搖頭。這是個漫長的等待過程,皇帝一日不答應,這荒瀾的正規軍一日就得紮在邊境眺望,看着駐在金陵城外的自家叛軍,鞭長不及。
皇帝始終沒有點頭,因爲一點頭就得考慮讓誰出征。
原本還想着這趙無憂跟趙嵩不是一條心,若是穆百里領兵去金陵城,京城之內還有趙無憂委以重任。可現在呢?趙無憂竟然昏睡了好幾個月都沒有醒來的跡象,這京城之內,皇帝也找不到更好的更能信任的臣子。
宮裡少不得錦衣衛,皇帝自己怕死,不可能讓錦衣衛都指揮使曾謙出兵,所以思來想去,好像也就只有穆百里以及穆百里底下的那些人。
這朝堂上武將衆多,可大部分是趙嵩還有蕭容的人,早前有些是夏東樓的人,如今因爲夏家的覆沒而貶的貶,殺的殺,剩下的也沒幾個可用的。
這麼一想,皇帝便覺得很悲哀。
滿朝文武,竟然沒有一個是可信之人,身爲帝王,到底是失敗呢?還是失望?
“皇上?”夏季蘭端着熱茶上前,如今她也有了身孕,只不過礙於她的身份,皇帝並沒有給她擡位份,只等着來日母憑子貴。
畢竟這夏季蘭,終究是個罪女之身。
放下杯盞,夏季蘭緩步走到皇帝身後,“皇上,奴婢給你揉一揉吧!”
皇帝點點頭,靠在了龍椅上,任由夏季蘭指法嫺熟的爲他揉摁着,“皇上這幾日心力交瘁,氣色都不太好,讓太醫過來瞧瞧吧!”
“你有了身孕,以後便不必親力親爲的伺候。”皇帝闔眼低語。
夏季蘭笑靨溫婉,“奴婢喜歡伺候皇上,不管什麼時候,奴婢都喜歡看着皇上,跟在皇上身邊。這普天之下,奴婢再無依靠之人,也唯有皇上纔是奴婢此生最後的肩膀。”
“奴婢以前做錯過事,以後奴婢會盡心竭力的伺候皇上,還望皇上不要趕奴婢走。奴婢身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魂。”
“罷了!”皇帝握住她的手,含笑牽着她走到自己跟前,“朕也知道,夏家的
事情委屈你了。你生性聰慧而溫婉,跟你姐姐和你爹不一樣。你輸就輸在一個姓氏,誰讓你姓夏呢?不過你放心,朕心裡清楚你是什麼樣的人,等你生下孩子,朕也有個藉口給你擡位份。”
夏季蘭行禮謝恩,“奴婢謝皇上恩典。”
“起來。”皇帝心生憐惜。
這段時日,夏季蘭事事親力親爲,伺候得皇帝極爲妥當,凡事格外仔細小心,比這宮裡的太監宮女都要細心很多。皇帝想起當初若不是夏東樓的事情,自己不會遷怒於夏季蘭。可現在呢?
倒是覺得有些虧欠了,畢竟此前如果不是因爲太醫院那件事,夏季蘭也不會失去孩子。
一聲輕嘆,皇帝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子,“給朕彈一曲琵琶吧!”
夏季蘭含笑點頭,轉身去拿了琵琶。一曲琵琶聲幽幽,皇帝瞧着她修長如玉的指尖,在琴絃上輕攏慢捻,只覺得格外的欣喜。
那種歡喜,化作脣角一絲微微揚起的弧度。
見着皇帝高興,夏季蘭心裡頭卻沒有半分喜悅。皇帝已經是個念過半百的人,這古來帝王多薄命,沒有幾個能活到高壽的,所以這宮裡的女人能做的,只是牢牢抓住現有的恩寵,給自己留點最後的保障。
這一曲琵琶過後,皇帝更是高興,將夏季蘭的手捏在掌心裡把玩着。只可惜,這手怎麼都不似趙無憂的白皙幼滑。幼時琵琶,將這指尖磨出了繭子,偶爾還有少許被琴絃割出的傷痕。
終究做不到十全十美,終究達不到皇帝心中的念想。
皇帝想着,等這趙無憂醒來,他可一定要好好再看一看。
“皇上還在擔心這荒瀾之事嗎?”夏季蘭淺笑着,“兩國業已議和,如今算是友邦,皇上施以援手也是應當的。”
皇帝輕嘆,“朕也知道該出兵,否則這荒瀾的叛軍一直盤踞在大鄴的邊境,肆意爲禍大鄴的百姓,實在是不成體統。然則現在朝中局勢不穩,趙無憂還昏睡着,朕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來主持大局。這東廠一旦替朕出征,兵力難免空虛,朕……”
“其實這事也沒那麼多難處。”夏季蘭笑道,“皇上,東廠不是隻有一個千歲爺的。千歲爺走了,讓千歲爺把底下的人留在京城內,一則可以挾制,而來也能爲皇上繼續盡忠職守的辦事。”
皇帝一愣,光想着穆百里領兵出征,京城會兵力空虛,到時候被蕭容等人趁虛而入。如今這話倒也是,雖說穆百里是個太監,可這史書記載的宦官禍國也不是沒有過。
穆百里手底下最得力的,莫過於陸國安和沈言兩個人。總不能兩個都給攔下來,那便留一個在京城,沈言如今還在尚書府,就把他扣在京城便是。
“你這話倒是提醒了朕。”皇帝眯起危險的眸子,如今他這皇位搖搖欲墜,這大鄴江山被他人所覬覦,所以不該信任任何人。穆百里雖然算得上忠心耿耿,可是人總有貪心的時候,這東廠的勢力日益膨脹,就是最好的見證。
穆百里,也有野心。
夏季蘭清淺的吐出一口氣,“奴婢不懂朝政,只知道伺候皇上。只要皇上需要奴婢,奴婢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朕知道你的心思,你只管安心生下皇子,到時候朕一定會給你個交代。”皇帝抱着她,“這東廠的事情,恐怕朕得往另一處好好的想一想了。”
夏季蘭笑道,“皇上思慮周到,奴婢不及萬中之一,唯望着能伺候好皇上便是。至於旁的,奴婢也幫不上忙。”
“你偶爾的三言兩語,已經很好了。”皇帝別有深意的望着她。
夏季蘭俯首不語,佯裝不知。
等着夏季蘭離開,小德子畢恭畢敬的上前行禮,“皇上?”
“你也不必提醒朕,朕心裡也都清楚着呢!”皇帝一聲長嘆,“如今朕這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總想從朕的身上得到些好處。這夏季蘭是夏東樓的女兒,朕當初應了趙無憂殺了夏家滿門,這夏季蘭若是心中沒有半點仇恨與想法,誰信呢?”
小德子蹙眉,“既然皇上知道,又怎麼……”
“朕只是覺得,放個聰明人在朕的身邊,總好過讓那些嘰嘰喳喳的後宮妃嬪伺候,要來得好一些。”皇帝緩步往外走,“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夏季蘭會比朕更加謹慎。朕已經讓曾謙派人盯着她了!”
“皇上?”小德子欲言又止,“曾指揮使若是一時心軟……”
“那就是同罪。”皇帝嗤笑兩聲,“若是曾謙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那朕還該如何相信他?想必他也該明白,如今朕已經不敢再輕易相信任何人。”他回頭望着小德子,“不管是誰,若敢背叛朕,朕必定會讓他生不如死。”
小德子當即行禮,“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笑而不語,這世上哪有什麼誓死效忠,只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如今他們還肯跪着,是因爲自己還坐在龍椅上,等着那一日這龍椅也坐不住了,恐怕多得是背棄自己的人。
雖說夏季蘭是別有居心,可皇帝聽着倒也是醍醐灌頂。這朝堂內外的人,都不可全信,是以防着東廠防着尚書府也是沒錯的。
東廠畢竟勢力不小,而趙無憂始終是趙嵩的兒子,這打斷骨頭連着筋,終究是血濃於水。來日若是趙嵩與齊攸王聯手想要謀反,那趙無憂必定也會跟隨吧!
皇帝覺得很頭疼,來日不可預料,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
聖旨下達的時候,東廠和內閣是第一時間知道的。
趙嵩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皇帝大肆打壓趙家的黨羽,可想而知皇帝對他已經起了疑心。這錦盒一事到底是怎麼處置,趙嵩也有些摸不着頭腦,畢竟那威震山莊乃至附近村落,已經空無一人。大概就是因爲這錦盒,纔會讓皇帝心生嫌隙吧!
而穆百里,則是一個人靜靜的站在蝶園裡很久很久。
這道聖旨,很快就會到自己的手裡,很快就會傳遍天下。他本就做好了打算,留下沈言也是情理之中,但他沒想到,皇帝會下旨留下沈言繼續在尚書府裡伺候。
“爺?”陸國安行禮,“這不是預料中的事情嗎?爺何以愁眉不展?趙大人這頭,如今誰都沒有再放心上,想來只要聽風樓不出意外,就不會有人發覺趙大人之事。”
穆百里搖頭,“倒不是趙無憂的事,本座擔心的是皇上的刻意爲之。皇上不信任身邊的人,連東廠也開始提防。沈言本來就在尚書府,按理說皇上根本就不必擔心什麼,本座原就沒打算帶着他一起去。可是皇上卻下了聖旨,這就意味着皇帝不許本座動用東廠的力量。”
“皇上要留東廠的勢力在京城守護?”陸國安算是明白了。
“本座不曾領過兵打過仗,此行到底如何,誰都無法預料。”穆百里回過頭看他,然後將視線清清冷冷的落在緊閉的房門處,“她半睡半醒,本座這心裡頭也是放不下。”
陸國安斂眸,“爺,皇上這是刻意提醒東廠,不許帶走一兵一卒吧!”
“那些個軍中的老頑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穆百里冷了眉目,“本座出身宮廷,不曾攙和過軍政,如今要讓本座領兵,何人臣服?這纔是最關鍵的事情,空有兵符與聖旨,卻無人聽從。”
“皇上想給本座兵權,又怕來日東廠成爲第二個齊攸王,擁兵自重,所以此刻便開始防備了。給了兵權,卻無法掌控大權,還不如不給。”
陸國安長嘆一聲,“這算什麼事?這皇帝,純粹就是坑人。這到了戰場上,軍不從將令,縱然有百萬大軍又能怎樣呢?這皇帝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上了戰場那就是拿性命去拼去殺,還能如此開玩笑嗎?如此寒人心腸,還指望着能有誰替他賣命?這江山說到底又不是咱們的,是他皇帝自己的。”
穆百里眸色幽邃,“最是無情帝王心,他如今只想着自己的江山社稷,那裡還顧得上旁人的死活。這天底下,能爲皇帝賣命的人多了,橫豎最尊貴的是帝王,手握生殺大權。君要臣死,臣不得
不死。”
“爺?”陸國安頓了頓,“不如……”
“翅膀還沒硬,如何能作他想?”穆百里苦笑兩聲,“還不等東廠動起來,那齊攸王府就要清君側了,你以爲這蕭容最近一直按捺不動是爲了什麼?你真以爲,他只是在養傷嗎?皇上如今排擠丞相府和齊攸王府的人,這朝堂上不斷的廝殺,蕭容會一點感覺都沒有?”
陸國安垂眸不語。
穆百里說的那些事兒,陸國安心裡也都清楚。這看似平靜的京城,實際上早就殺機四伏。之所以多方勢力還在蟄伏,是因爲穆百里還沒走。
只要這一方離開京城,其他的就會跟着活躍起來,開始爭權奪勢,只想取得最後的勝利。穆百里想着,自己前腳踏出門,估計後腳——東廠就會淪陷了。
這沈言一人,未必能扛得起東廠的擔子,所以很多事他都只能在臨走前盡力安排妥當。
“罷了!”穆百里輕嘆一聲,“你去知會沈言一聲,讓他今夜回一趟東廠。”
“是!”陸國安行禮。
千歲爺這是要安排臨走前的事宜了,這權力的鬥爭一刻都不會停止。即便他們不在京城,並不代表丞相府和齊攸王府會放過東廠。
聖旨還未下達,是以當天夜裡,沈言便瞞着沐瑤回了一趟東廠。
對於穆百里即將領兵出征的事情,沈言是不知情的,所以當陸國安急急忙忙的來報信,讓他回去一趟,沈言這心裡便隱約有些不安。直到陸國安在來的路上如實言說,沈言才曉得其中厲害。
“爺!”沈言行了禮。
穆百里點點頭,“好久沒回東廠了,是不是有些生疏了?”
沈言搖頭,眸色微恙的盯着穆百里,“陸國安都跟我說了。”他頓了頓,“此戰一定要你出征嗎?朝堂上又不是沒有武將,爲何非要你這九千歲出去?宦臣領兵,前所未聞。”
“皇帝本身沒有多少朝廷根基,那些武將都不中用,並且皇帝也不放心,輕易的把兵權交給一個陌生人。”穆百里轉而換了話題,不願再多說皇帝的決定。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根本沒有轉圜的餘地,“此行兇險,但京城更危險。”
沈言一愣,“你沒打算帶我去?”
穆百里笑靨涼薄,“帶着你作甚?你一不會行軍打仗,二又不會籌謀劃策,三你的武功又不是拔尖的,連陸國安都敵不過,你去不是添亂?守好京城,護好東廠便是本座最後的退路,懂嗎?”
“你每次都這樣。”沈言面色冷凝,“不管什麼時候,你的事兒總不許我插手。在你眼裡,我就這麼不堪嗎?兄長能做的事情,我爲何不能做?你去戰場出生入死,爲何不能帶着我?”
“在京城,也能出生入死。”穆百里幽幽然背過身去,“如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此刻本座所說的每一個字,你都得牢牢的記在心裡。若有所違,當斬不赦。”
沈言一怔,穆百里從沒用過這麼嚴重的字眼,從未如此疾言厲色與自己說過話。可想而知,兄長也是到了無可奈何的時候吧!
“是!”沈言俯首行禮。
穆百里所說的每一句話,沈言都牢牢的記在了心裡。
從東廠回來之後,他的臉色極爲難看。以至於見到等在房門外的沐瑤時,腦子裡依舊是穆百里方纔的聲聲叮囑。
昏黃的燈籠微光,沈言一言不發的望着眼前的沐瑤。
沐瑤微微抿脣,微白的臉上泛着少許窘迫與尷尬。她徐徐上前,神色有些慌張,“你去哪了?爲何不在自己房裡?”
“卑職回了一趟東廠,出賣了尚書府的消息。對於這個答案,郡主覺得滿意嗎?”沈言跨步走到她跟前,近距離的逼視她。
沐瑤忙不迭退了一步,“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郡主是什麼意思?”沈言冷眼看她,“堂堂郡主,尚書府的夫人,如今卻守在一介東廠千戶的門外,若是傳出去旁人要怎麼做想?”
“你、你是怕我污了你的名聲?”她一愣。
一介女子尚且不在意這些,而他堂堂七尺男兒,反倒嫌她敗壞了他的名聲,說起來還真是有些悲涼。滿心歡喜,最後成了別人眼裡的累贅與嫌棄。
沈言冷着臉推開了自己的房門,進去之後隨手便關上了門。
沐瑤站在房門外,心裡頭很不是滋味。她等了他很久,本是存了好多話要跟他說清楚,如今什麼都不必說了。屋內始終沒有點燈,她站在外頭沒有等到半點回應。
也不知這沈言是怎麼了,今夜的脾氣這般大。是因爲白日裡她嚇着他了,唐突了不成?
沐瑤不知道到底怎麼了,只覺得整個人有些邁不開步子,怔怔的站在門口良久。直到霍霍趕到,拽着她離開,她才醒過神來。
原來,這便是一廂情願。
沈言並不想對沐瑤發脾氣,只不過如今一肚子心事無人可說,方纔便有些失控。如今置身黑暗之中,腦子總算漸漸的清楚起來。其實,跟沐瑤有什麼關係呢?是他自己太過鑽牛角尖罷了!
只不過,他那執拗的性子是斷然不會去道歉的,是以後來想想,跟女子道歉有什麼大不了的?男兒大丈夫頂天立地,站得越高越得習慣低頭。
仰視你的人,不會一輩子仰着頭看你,得不到迴應的時候也會疲憊也會累,偶爾需要你低頭來撫慰。
這一夜的京城,透着森森寒意。只等着明日裡的聖旨下達,就能徹底的放開手腳,大刀闊斧的幹一場。各懷鬼胎的魑魅魍魎,無休止的算計着。
過了今夜,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趁着這機會,能相聚的儘量多溫存一會,到了天亮聖旨下,等待的只有離別。
蝶園甚是安靜,穆百里擁着醒來的趙無憂。說也奇怪,從昨兒開始,她醒來的次數越來越多,且時間也稍有延長。
穆百里尋思着,是不是趙無憂可以適應蝴蝶蠱的開化?
“覺得累嗎?”他低低的問,生怕自己的聲音太響會驚了她的迷夢。
趙無憂長長吐出一口氣,靠在他懷裡極是安穩。瞧着桌案上明滅不定的燭火,長長的羽睫半垂着,“明天就要接旨了,是嗎?”
他點點頭,伸手撫過她鬢間青絲,“別怕,我很快會回來。”
她淡淡的笑着,冰冰涼涼的柔荑輕輕落在他的掌心,任由他快速裹在掌心裡,“我不怕,從前不曾害怕過,如今更沒什麼可怕的。穆百里,我信你。”
他深吸一口氣,吻上她的眉心,可實際上連他自己都心裡沒底,“等我回來。”
“不知道皇上要把哪知軍隊給你,這軍中之事你知道得還不如我多。”她斂眸,卻不肯把擔慮寫在臉上,免得他放心不下在戰場上分了心。
戰場上分心,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她不想帶給他一分一毫的危險,只想等他得勝歸來。
“你東廠的眼線分佈天下,可你染指朝堂也不過是近幾年的事情。”她嗤笑兩聲,“算起來,你還真不是我的對手。”
一聲輕嘆,她頓了頓,“穆百里,我餓了,你幫我熬一碗粥吧!我想喝你親手煮的粥,在你臨走前,我——”
穆百里鬆開她,小心的將她靠在軟墊上,而後掖好被角,“那你一定要醒着等我回來。”
她點點頭,乖巧的笑着,“好!”
他還是有些不太放心,臨到門口,仍是三步一回頭的看她。她依舊保持最初的淺笑,氣色倒是不再蒼白,好轉了不少。
等着穆百里離開,素兮便進了房門。
“公子?”素兮欣喜,“你還醒着?”
“素兮,馬上準備筆墨,我來說你來寫,快!”趙無憂靠在那兒,氣息奄奄。被窩底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在盡力保持清醒。
倦意襲來的感覺真當不舒服,偏偏又要強打起精神不能睡,那種滋味真當是難受到了極點。好在趙無憂意志力堅定,這生生死死都過來了,還能輸給這蝴蝶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