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吉州窯玳皮天目盞……”
這個時候,王觀把盒子中的東西小心翼翼拿了出來,只見東西是黑釉瓷碗,但是在漆黑的釉色上面,還有點點斑駁的褪色斑紋,彷彿玳瑁的鱗片一般。
玳瑁古名瑁、文甲,那是一種生活在熱帶深海底,屬於海龜類的爬行動物。
由於玳瑁的壽命可長達一千多年,加上背上又有十三塊狀如盾形、分三行做覆瓦狀排列的鱗片,所以玳瑁又被稱爲十三鱗、長壽龜。
在古人眼中,玳瑁是吉祥長壽、辟邪納福的象徵,又有極高的藥用價值,所以深得歷代皇室貴族、富豪人家乃至廣大平民百姓的喜愛。
其他朝代不提,單單說宋代,因爲對於玳瑁的喜愛有加,有能工巧匠乾脆仿照玳瑁殼的花紋和色澤,創燒出漂亮逼真的玳瑁斑黑釉瓷。
眼下王觀手裡拿着的碗盞,就是屬於這種形制的東西。
“小兄弟眼力不差嘛。”
與此同時,店主有幾分得意之色,笑呵呵道:“沒錯,這個就是吉州三天目之一的玳瑁天目,是吉州窯最爲精美的茶碗。要是在日本的話,這東西可是國寶級別的寶貝。”
或許有些人感到困惑,畢竟衆所周知天目瓷、天目釉,一般是指建州窯的建盞。那是宋代最有名的黑釉瓷,也是現代藏家視若珍寶的東西。
建州兔毫盞、鷓鴣盞,名滿天下,只要對歷代陶瓷物件有些瞭解的人,都應該知道它們的珍貴,但是怎麼又突然冒出一個吉州窯的天目盞來了?
實際上這也算是大家的一個認識誤區吧,要知道中國古代的珍品瓷器太多了,大家在討論的時候,總是喜歡描述代表性的東西,而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其他名貴品種。
就好比提到元代瓷器,人人都愛元青花,卻有不知道在資深行家眼中,樞府釉瓷那是毫不遜色於元青花的珍品名瓷。
就是由於這種偏頗,弄得現在大家都以爲天目瓷就是建盞。然而這不是絕對的事情,因爲在宋代的天目系瓷之中,也有與建盞同樣名貴的品種,那就是剛纔店主所說的吉州三天目。
所謂的吉州三天目,其實說白了,就是吉州窯生產的黑釉瓷。
吉州窯位於江南地區,始於晚唐,興於五代、北宋,極盛於南宋,不過在元代就衰落了。吉州窯的窯口產品種類豐富,有些品種也是白地褐彩,與北方的磁州窯極爲相似。
不過與磁州窯明顯不同,吉州窯的褪色彩繪不是描繪的,而是一種剪紙貼花工藝,這是屬於吉州窯的獨創,也是這個窯系最顯著的特點。
這是一種十分獨特的工藝,比如說在燒造瓷碗的時候,把樹葉,剪紙等貼在碗麪,然後上釉燒造,這樣就會出現奇特的花紋。在喝茶的時候,就好像一片樹葉漂浮在水面上,自然別有一番情趣。吉州三天目中的木葉天目盞,就是用這種工藝製作出來的產物。
另外還有一種鱉甲天目盞,與玳皮天目盞相似,但是也有一定的區別。這種天目盞的紋飾與虎皮花紋很像,所以又稱爲虎皮盞。
當然,最珍貴的還是玳皮天目,由於窯變的原因使得黑褪的釉色與玳瑁鱗片斑紋類同,表現出了非常細膩的質感,所以上到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非常喜歡這種碗盞。可惜由於名氣遜於建盞,一般人恐怕都不知道還有這種天目盞的存在。
不過,這些人之中,卻不包括王觀等人。
“吉州窯玳皮天目盞。”
此時,高德全也稍微有幾分動容,也明白了郝寶來爲什麼那樣慎重了。這樣的東西如果品相上佳,而且又是真品的話,價值至少在幾十萬以上,確實不能掉以輕心。
“東西十分稀少珍貴,又是玳瑁斑紋,夠喜慶吉利吧,用來祝壽再合適不過了。”郝寶來小聲道:“所以你要好好替我把關,別出什麼訛漏,我可丟不起這張臉。”
“放心,要是看錯了,不僅你丟臉,我更加不用在行裡混了。”高德全輕輕點頭,不過他卻沒急着上手,因爲東西還在王觀手裡。
而且,高德全也相信王觀的能力,所以等他觀賞幾分鐘之後,立即開口問道:“王觀,東西怎麼樣,你是怎麼看的?”
王觀沒有正面回答,而是笑道:“大家都應該清楚,但凡是厚釉的東西,胎質肯定不好,所以才用釉料掩飾起來。尤其是黑釉瓷,色如黑漆的釉料,可以完全掩蓋胎質不好的缺點。”
“不過這樣一來,單純的黑色就顯得有些單調。但是聰明的古人,絕對不會墨守成規,然後就研究出了窯變、剪紙貼花等等工藝……”
王觀侃侃而談,大談黑釉瓷的形成與發展,就是沒有實質性的東西。
聽着聽着,店主悄悄地鄙薄一笑,下意識的覺得王觀就是那種空有知識,卻根本不懂聯繫實際的半吊子。旁邊的郝寶來估計也是這麼認爲的,所以眉頭也微微一皺。
然而,高德全卻很清楚的王觀的實力,聽他繞來繞去的,就知道東西有問題了。
當然,相信歸相信,高德全也沒有急着下結論。畢竟真正有能力的人,一般只會相信自己而不會輕易相信別人。
“東西給我看看。”
高德全伸手把玳皮天目盞拿了過來,然後上手仔細的掂量觀察。不久之後,他也隨手把盞放了下來,微笑道:“王觀你說得很對,宋徽宗就曾經說過,盞色以青黑爲貴,兔毫爲上。也就是說,窯變纔是關鍵,各種窯變色斑猶如雲霧、細雨、蘆花、玳瑁的甲殼……”
這一下子,另外兩人終於發覺不對勁了。
郝寶來自然相信高德全的能力,店主也相信郝寶來不會隨便請人來鑑定碗盞。
如果單純是王觀這樣漫無邊際的敘說,那麼自然是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草包,但是連高德全也同樣地東拉西扯,那就足以說明問題。
“東西可能不對。”郝寶來心裡隱約明白過來,然後試問道:“老高,你怎麼看?”
“這個嘛……”高德全遲疑了下,把皮球踢到旁邊:“王觀,說說你的看法。”
“很好,很精緻。”王觀笑呵呵道:“黑釉盞,用來喝白茶再適合不過了。”
一瞬間,看見高德全沒有任何反應,郝寶來就徹底明白過來,順勢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我還是比較喜歡喝綠茶。”
與此同時,店主也是個老於世故的人,自然明白王觀的暗示,聞聲眉頭頓時一皺,心裡多少有些惱火的,不過也沒有表現出來。
要知道王觀和高德全可沒有直接點破這玳皮天目盞是贗品,如果店執意要與他們爭論,那麼就是十足的心虛。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真正有底氣的話,應該不予爭辯才對。
“老闆呀,東西挺好的,你收起來吧。”
喝口了茶之後,郝寶來站了起來,對王觀和高德全笑道:“我們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找到喝綠茶的東西。”
王觀和高德全從善如流,跟着郝寶來走了出去。當然不急着離開,那就成了當面打臉了,怎麼說也得在店面轉一轉吧。
此時,走到店裡的角落,郝寶來急忙問道:“老高,仔細給我說說,東西有什麼不對?我感覺玳皮天目盞蠻好的呀,無論胎釉都符合吉州窯的特點。”
“你覺得是真的,肯定怎麼看都真。”高德全嗤之以鼻,隨口道:“王觀你告訴他,東西什麼地方不對。”
“分量不對。”王觀笑道:“碗盞的重量太輕了,應該料泥搗得太細了。儘管形制差不多,卻完全沒有真品那種厚重的感覺。”
“王觀說得很對。”高德全贊同道:“你應該知道,碗盞是斗笠狀,盞口寬敞而盞底較小。如果沒有一點分量就立着不穩,剛纔那個碗盞就是這樣,估計一注酒水碗盞就倒了。”
“……受教了。”郝寶來努力回憶,然後無奈攤手道:“算了,你們覺得有問題,那還是不買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求穩爲上。”
“聽你話裡的意思,似乎沒有完全相信我們啊。”高德全輕笑道:“那我們也不阻攔你,直接去買下來吧,看看最後到底誰吃虧。”
“信,怎麼不信。”郝寶來陪笑道:“不信你幹嘛叫你來掌眼,尤其是王兄弟,眼力果然甩我兩條大街……”
王觀輕輕一笑,也沒有接話茬,走開兩步之後就在旁邊櫃架上隨意瀏覽起來。或許店主比較偏愛黑釉瓷,反正櫃架上的物件多是黑釉碗盞盤盒瓶壺之類的東西。至於真假且先不說,物品倒是十分齊全。
此時,王觀目光隨意掃動,注意到架子比較偏僻位置擺着的一個灰黑色茶盞,他頓時心中一動,輕輕伸手把茶盞拿了起來觀賞。仔細打量,只見盞壁內外呈灰黑帶白的顏色,而且由於經歷了漫長歲月,釉面已經沒有了往日鮮亮的光澤。
另外在茶盞之中,也有一些曜變的斑紋,不過可能是窯變的過程中火候不夠,所以痕跡顯得十分輕淡,若隱若現……
總而言之,這個茶盞看起來不錯,王觀打算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