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炎之陌,無憂獨自走出馬場,清露着急道:";夫人,皇上剛纔找您呢。還有......還有鑾王爺要奴婢給您傳個話......";
無憂眉毛挑起,清露那晚是見過君寰宸與她遙相望的,既然她能守口如瓶,也算是半個可用的人。
";王爺說......近日宮裡小鬼出沒,請夫人務必待在房裡,緊閉門窗,切勿出門走動。還有......雨花臺有位朋友在等待夫人您。";
無憂邁開步子,心中揣度:京城不安,宮裡頭有人鬧騰。君寰宸恐怕是知道了什麼,才叮囑她謹言慎行。只是那要見她的,是哪一位?
雨花臺,青蔥翠宇,流水曲觴,少年清韻的背影,立於橋頭。
無憂驚訝地上前幾步,少年回頭,臉部的輪廓越發瘦削成熟,靈動的黑眸裡洋溢着自信與青春。他是......薛不屈!
";不屈,你怎麼進宮來了?";無憂想起君寰宸的傳話,是他安排的?
少年不再像市集初見時那樣黝黑瘦弱,他的骨架好像撐開來了,長得有棱有角,挺拔又富有蓬勃的朝氣。
他舉着手裡一塊金光閃耀的牌子:";王爺給我這塊令牌,說能自由出入皇宮。姐姐,皇宮裡有人欺負你嗎?";
無憂眯起眼睛笑:";姐姐這麼厲害,怎麼有人敢欺負我?";
";可你走來的時候,腳步很散漫,很猶豫。好像心裡囤着什麼。能說給我聽嗎?";他的眼神是清澈的,笑容是清新的,就像他的年紀。
無憂沒想到這個孩子心思如此細膩。他的武藝似乎練得很好了,聽腳步就知道她在想什麼。無憂走近他,替他捋好鬢邊碎髮:";不要總說姐姐了,說說你吧。和王爺相處得好嗎?師傅教的東西難嗎,有沒有好好學?";
薛不屈乖順地點頭:";王爺很照顧我。我說不想學文,想學兵法,學打仗,他就專門請了退伍的老將軍來教我。我現在已經混到京城的禁衛軍裡和他們一起練習了,以後我也能投軍,領兵打仗......";
他說得眉飛色舞,似乎很滿意現在的生活,然而無憂卻按住了他的肩:";別說了......";她培養他,是看準了他將來會成長爲出色的人。但他卻一心投軍,讀兵法,習武藝。馳騁沙場縱然是每個男兒郎的夢想,但那黃土又掩埋了多少人的血淚,攻佔、搶奪,這真的是他想要的人生嗎?她不希望看見這樣一個乾淨的少年雙手染血......
";姐姐,你不喜歡我學兵法嗎?";薛不屈的眸子黯淡了下來,";等我成爲大將軍,我就能保護你。以前我以爲學好武藝就行了,後來才發現武夫之勇毫無用處,所以我要學兵法,學打仗,指揮千軍萬馬,這樣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無憂嘆息......她沒想這個少年如此執着,竟是爲了她......
";姐姐,這個令牌給你。如果你想離開皇宮,我一定帶你遠走高飛。";薛不屈把那燙金的王府令牌塞到無憂手中。
那一瞬間,她覺得手裡的重量好沉,好沉......
*
回居雲宮時,無憂選擇了雨花臺的水路。越女舟櫓輕搖,太液池碧瀅瀅,連葉的荷花蓋着一對對鴛鴦,更有成羣的鵜鶘翱翔。
無憂手裡攥着那塊金牌子,心思比這夏末的風還燥悶。穿過田田荷葉,她好像看到君寰宸在岸上走。無論如何,她該感謝他的忠告,和他特地安排薛不屈進宮相見。
無憂命人將舟搖到了岸邊,順着迴廊向內走。遠遠地,她看見了君寰宸的側影,於是等在柱子旁,等他走過來。
可他的步子在還有十幾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深藍色的衣襬上一平如水,就像他的表情一樣,沒有半點波動。
迴廊另一側,有女子柔軟的呼喚:";既然來了,何必這麼匆忙就走?";無憂背後冒出了汗,不自覺隱身到廊柱後去。
金紗繡衣的女子步態搖曳,緩緩走到君寰宸面前停下。她髮髻上欲振翅而飛的九重飛鳳步搖,隨着她的腳步發出細碎的響聲,折射一片金光熠熠。
是蔡皇后?後宮女眷常在雨花臺散心,她出現在這並不奇怪,只是君寰宸難道不是路過,而是特地來此見她?
";你秘密回京的事,爲何不通知我?";她細長的眉高挑,貴氣與傲氣同時顯現。
";微臣不知皇后娘娘所言何事。";他的腔調冷淡,似乎傷了皇后的心。
";你對那個女人就能和顏悅色,對我就一定要這麼冷淡嗎?別以爲我不知道,你一回來就偷入宮去找她了!";蔡皇后變臉的速度極快,她在君寰宸面前從不自稱";本宮";,無憂聽着,連衣襟都被汗溼透了。
君寰宸終於不能再裝作一無所知,但他似乎不耐煩,只冷冷開口:";你們蔡家做過什麼,你心裡都清楚。不要再牽連無辜了。";
";你怪我嫁禍給那個女人?皇上一心護着她,連南國世子都偏幫她,我能拿她怎麼樣?官銀的事,遲早有人得出來擔,所幸駱言麟死無對證,只要皇上不追查下去......";
女人後面的話,無憂都聽不進了。她的身體像過電一樣,猛地一個激靈。大哥......死了?
迴廊那邊,君寰宸像是響應她的疑問一樣,開口道:";駱言麟死了?你做了什麼?";
蔡皇后冷哼:";他是在遊街示衆的時候被暴民誤傷致死的,與我蔡家有何關係?這件案子要是就此了了,對你、我都是一件好事,你幹嗎還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無憂渾身顫抖,連牙關都在哆嗦,急促的喘息遮掩不住。君寰宸的眼光遊走,忽然落在她藏身的廊柱:";何人?";
她不答,整個身體都貼到柱子後。君寰宸走了過來:";憂兒?";
一聲憂兒,她不得不出來。無憂的眼神凝重,裡面複雜着各種質疑,跟他倆倆相望,皇后斂了笑,但臉上一副看好戲的神態。
君寰宸眼裡水光浮動,無憂走下廊,眼光與他一纏,倏即垂下:";妾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沒做還禮,無憂自己便直起了腰。
";你......";君寰宸如夢初醒:";你方纔見過那孩子了?我本想去雨花臺找你,但恐怕後宮不便,又走開了,沒想到在這裡......";
無憂轉開臉,不看他的眼睛:";你見我是不方便了,與別人倒是方便得很。";她說完,皇后像是爲了應和她的話,咯咯笑了兩聲。
太液池裡的荷花好像被打溼了,沒精打采地鄢着。君寰宸解釋道:";你聽到了多少?有些事不是你想象得那樣......";無憂全沒心思在聽,耳膜震動,迴盪的都是大哥死了的話。
君寰宸張了張嘴,似乎也感到了疲憊和厭煩:";沒想到與本王相互扶持的人,走到最後,也逃不過猜忌......罷了,不說也罷。";
他好一段時間沒自稱";本王";了。無憂鼻子發酸,忽然覺得氣堵。明明是他有事隱瞞,怎麼還說得好像自己猜忌了他?他要是什麼都肯直說,不就沒事了?
皇后看不下去,冷冷插話:";王爺與秦夫人說的話,怎麼好像在打啞謎呢?有什麼能讓本宮也猜猜嗎?";
君寰宸用眼尾掃視她,目光森冷,帶着警告的意味。皇后蹙眉,冷哼了一聲,甩袖離去。
無憂本來有千言萬語,都堵着說不出來。見她要離去,君寰宸上前拉住她的手:";記着我的話,不要隨便亂走。";
無憂充耳不聞,甩掉他的手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