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昊天結局上

無憂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太極宮,正殿裡光線幽暗,侍女們都不知去了哪裡,空落落得讓人心慌。傳出沙沙的細膩聲音,無憂衝過去扯住紗幔,摔倒在地上,這時,房間東面的桌案後,君昊天和曦兒一起擡起頭。

桌頭擺着一方鎮紙,黃山鬆墨的味道清遠幽香,君昊天彎着身子,握着曦兒的小手,手中毛筆潤滿了墨,因爲無憂的突然闖入,筆尖停在了半空。

君昊天幽深的雙眸轉向無憂,瞅了兩眼,一滴濃墨順着筆尖滑下,暈開在宣紙上。

曦兒驚訝地";啊";了一聲,趕緊擱下毛筆,然後衝着無憂甜甜的叫道:";孃親!";

無憂坐在冰冷的地上,怔怔地看着他。曦兒掙開君昊天的臂彎,小鳥一般飛過來,摟住無憂的脖子:";孃親羞羞,走路還摔跤。";

君昊天臉上笑渦浮現,音調森森:";你孃親身體不好,你有空就去多陪陪她。";

曦兒點點頭,水紅的小嘴一咧,笑着回過頭說:";是,父皇。";

無憂一愣:";你叫他什麼?";

";父皇啊。";曦兒理所當然地回答,";孃親你不是告訴我,一定不能忘了自己是姓君的。";

無憂驀地按住了地面,驚愕地仰起頭。室內的光線不足,君昊天的笑容變得忽明忽暗。她不自覺地抓緊了曦兒的手,緊緊的,緊緊的抓着,手心滲出了汗。

";孃親,痛!";曦兒不滿地皺起了眉。

君昊天走過來,拉開曦兒,拍着他額頭說:";乖,先去把字寫完。";

曦兒使勁點頭,一溜煙竄到桌案後,抓着毛筆又認真地描摹起來。君昊天俯下身,大手抓着無憂的腰肢,把她抱了起來。桌案後,曦兒偷偷地擡頭,小臉紅紅的,賊頭賊腦地笑。

君昊天把她抱到桌案後,才放下她。宣紙上已經寫了四個字:仁者愛人。此四字,筆力清奇,風華絕代,是爲君昊天所書。下面除了一滴醜陋的墨跡之外,都是空白。顯然君昊天的書法造詣,令臨摹的曦兒十分困擾。

惠童提着白色的紗燈,進入書房,添墨供茶。看到無憂時稍顯驚訝,但只是一瞬,就平靜從容地退了出去。在宮裡當差的,這點處變不驚的鎮定還是要有的。

半晌,曦兒還是寫不出來。皺着眉頭看君昊天:";父皇,可不可以再寫一遍?";

君昊天欣然微笑,站到他身後,彎腰抓着他的手,寫完了";仁者";二字。曦兒忽然拉住無憂的袖子:";這兩個字要孃親教。";

無憂拿過他的毛筆,在紙上繼續寫了兩個字:愛人。告訴他:";這就是孔子說的:仁者愛人。";

曦兒默讀四字一遍。看看無憂,看看君昊天,笑得可愛極了。而在明滅的光線裡,君昊天嘴角的弧度也漸漸溫柔起來。

曦兒寫完字,沾着滿手的墨香,就跑出去花園玩了。無憂與君昊天單獨留在室內,淡淡的墨香中,君昊天盯着紙上的字發呆。

無憂斂起笑容,審視他問:";你又想幹什麼?";

君昊天的的眉毛動了動,好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反問她:";看把你急的,你以爲朕會對一個孩子怎麼樣?";

無憂沉默了。君昊天俊秀的面容上,神色凝重起來:";你認爲朕是殘酷無情的皇帝,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當年你猜測朕要打掉你的孩子,今天你又是怎麼想呢?無憂,有時候你真是讓我恨得牙癢癢,恨不得把你剝皮拆骨,一片片活剮了......沒錯,我沒有子嗣,我是殺了太多人,所以上天要這樣懲罰我。我是皇帝,也是一個男人。我若脫了這身龍袍,沒有皇位,也可以是一個好的父親。";

這麼多天來,他第一次一下子說了這麼多。以前無憂覺得他是神,不是人,現在覺得他是魔鬼,沒有心。原來他也會寂寞,也會脆弱。這很奇怪不是嗎?至少無憂現在就覺得如同面對一個陌生人。

君昊天透過雕花的窗格,看着室外玩耍的孩子背影,平靜地說:";我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已經決定給他爵位封地,讓他在權力之外,安度一生。但是今天,我拉着他,他忽然問我:你是我父皇嗎?孃親說過我爹姓君。他沒有叫我爹爹,而是叫了父皇。曦兒雖然只有五歲,但是他很明白什麼是權力。";

他的話彷彿有弦外之音。無憂從來沒有告訴過曦兒他的父親是誰,僅憑一個姓氏,他就大膽地在一個君王面前直呼";父皇";。她不想承認這是一個五歲孩子該有的城府,她寧願曦兒只是一個聰慧伶俐的普通孩子。

";無憂,方纔看着他,我才發現,他的眉眼好像你,鼻子和嘴就長得像我。曦兒是我君家的孩子,他將來繼承皇位也是名正言順。我有信心可以當一個好父親,你認爲呢?";君昊天把她拉到身側,語聲是前所未有的柔軟。

無憂驚詫地看着他。君昊天和君寰宸是兄弟,五官本就有幾分相似,曦兒還是個孩子,鼻子嘴巴長得像他也不奇怪。可是他的話是什麼意思?繼承皇位......他要立曦兒爲太子?

";不行!";無憂簡直是本能地回絕道,如果他做了曦兒的父親,那宸呢?

";我的願望是曦兒能夠平平淡淡地度過一生,我不希望他和皇權沾上什麼關係。";無憂的聲音有幾分凌亂。

君昊天注視她,忽然輕笑:";那只是你的願望。曦兒也許並不這麼想。";

";不會的,曦兒一直很聽話。他不會想做什麼太子的。";無憂一個勁的搖頭,不斷地重複這句話,更像在說服自己。

離開的時候,曦兒還在花園裡撲蝶。孩子遠遠地在花叢中喊道:";父皇--";

那一聲呼喚,讓無憂的心都揪了起來。

君昊天含笑走過去,變戲法一般從袖子裡掏出一隻彩塑的泥人玩偶:";喜歡嗎?";

那泥塑的娃娃憨態可掬,還穿戴如真人一樣的小衣服,更爲可愛。曦兒見了就去抓,君昊天卻收回了手,扯下自己腰帶上的蟠龍佩玉,在孩子面前晃了晃:";那這個呢?兩樣你只能選一個,你喜歡哪個?";

無憂看到玉佩,頓時吸了口冷氣。那是代表君王身份的綬玉,任何州郡的地方官看到此玉,就如見聖駕。他拿這件東西讓曦兒去選,是什麼用意?

只有在朝爲官的人,才知道這玉佩的重要。一個五歲孩子,哪能看透其中玄機?而那泥娃娃活潑可愛的樣子,對於任何一個孩子來說都是誘惑極大的。無憂幾乎看到曦兒饅頭似的小手朝泥人伸去,快要到達時,卻轉而抓住了另一側的玉佩,眯着眼睛笑道:";孩兒喜歡這個。";

君昊天摸摸他的頭,把玉佩繫到他腰帶上,轉身若有所思地看着無憂。無憂忽然覺得胃中糾結,臉色發白地扭過頭,賭氣一樣不看他。

惠童從一邊悄悄地走上來,壓低聲音道:";皇上,鑾王爺在殿外等了很久了。";

還沒等君昊天說話,無憂已經拉着曦兒準備退下。君昊天攔住了她,抖了抖衣襬上的墨味說:";都是一家人。就請他在這說吧。";

無憂被這句話嚇得連氣都屏住了。雖然知道這一天無可避免,但想到要與君寰宸正面相對,無憂的心裡還是忍不住忐忑。她把曦兒朝背後藏了藏,堅持小聲說:";進屋裡去。";

君昊天並不反對,默默地看着曦兒進了內室。盛夏的梔子花香,如焚香一般環繞在周圍,香味刺得無憂更加難受,她皺起眉懇求:";請皇上准許我先退下。";

君昊天瞥了她一眼,在背後拉起她的手,低沉的聲音說:";該面對的,總是要面對。";

這時,惠童已經引着君寰宸從花園的蔥翠幽徑中走出,他遠遠的就行下禮去,君昊天微笑擡手:";自家兄弟,沒外人時就省了這些虛禮。";

君寰宸依然垂着背脊不出聲。那天他問她要不要一起逃,她還來不及回答。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再見面已是這種情形。無憂覺得自己好象站在刀尖上,每一分鐘都是煎熬。

君昊天倒是神色自若:";近日園內的芍藥盛放,朕正打算請你進宮來賞花飲酒。可惜今日時辰不好,無憂身體不適不便飲酒。";

君寰宸平靜答道:";京城芍藥,臣弟恐怕無福欣賞了。臣弟今早已遞交了奏摺,請求皇上免去天下兵馬大元帥一職。如今盛世,四海昇平,此職位已經不需要了。臣弟願自請回隴西,永世不再回京,請皇上准許。";

無憂像是捱了一記悶棍,傻傻的站在那聽他一直說着。他說了許多,大約是對君昊天功績的讚美和坦述自己歸隱之心,無憂都聽不清了,腦海裡只有四個字一直在盤桓:永不回京......永不回京!

沒想到他們竟到了這種決絕的地步。胃裡的糾結更甚,酸水兒一個勁地要往外冒,無憂終於忍不住,蹲下身狂吐起來。

";憂兒,怎麼啦?";君昊天驚異的問。太監宮女們開始大呼小叫,紛亂之中,無憂好像看到君寰宸的身子動了一下,但又覺得只是自己的幻覺,因爲他還在原地站着,目光盯着她,也不躲閃。看到她這個怪樣子,他的眼中卻意外的柔和,片刻間無憂錯覺的他是傻了。

無憂倉促地看了他一眼,又難受地嘔出些酸水。太醫已經趕了過來。其實不用把脈,無憂也隱隱猜到了。作爲一個生育過的母親,她太明白自己現在的症狀是怎麼一回事。

君昊天也不避諱她嘔出的穢物,扶着她靠在自己身上,太醫不敢靠近聖駕,只得以一根線把了脈。

片刻,老太醫眉目凝重道:";皇上,此脈關係重大,請容老臣觀觀氣色。";

君昊天以目光詢問無憂,無憂有氣無力的說:";有勞大人了。";雖說懷疑,但她寧願相信自己只是吃壞肚子或者夜裡着了風寒。

年邁的老太醫斂容謹慎的仰視了無憂一會兒,跪下叩頭:";恭喜皇上。";

君昊天本來凝神看着無憂,聽到這話一怔,但很快明白過來:";太醫,是不是她有喜了?";

";是。老臣恭喜皇上。";老太醫笑,一把白鬍子都動了。君昊天在位十年多了沒有子嗣,朝臣們諫奏了多次,難怪他這樣高興。

君昊天握着無憂的手重重捏了一下,他的手心竟然在顫抖。無憂虛弱的依偎在他懷裡,居高臨下,看到君寰宸跪下了,他低下了秀雅高傲的頭顱,清清楚楚的說道:";臣弟恭喜皇上。";

在場的羣臣太監宮女們都機靈的跪滿一地,高呼萬歲。君昊天忽然彎身,把無憂像個孩子一樣橫抱了起來。他忘記了還有別人在場?無憂頓時面上一紅,低下了頭。

這些天君昊天都是陰惻惻的,臉色蒼白。他很少在人前露出喜色,但今天他格外明顯地流露出高興,笑起來臉上都蒙着一層粉色的霞光。他小心翼翼地託着無憂的身體,朗聲大笑道:";所有人都重重有賞。太醫,羣臣,宮人,都有賞。";

君昊天旁若無人一般,抱着無憂走進了內室。宮人們都識趣地把頭垂到地面上,無憂透過君昊天的肩線,看到窗櫺紙的上面投射出一個修長而孤獨的影子。微風吹進屋子,淡淡的梔子花香飄來,室外跪着的一衆人中,只有君寰宸獨自站了起來。

君昊天背對着窗戶,低頭吻了一下無憂,等他的脣離開時,窗紙上的影子消失了。

也許因爲無憂懷孕的關係,當晚君昊天沒有再來。無憂躺在牀上,如同躺在一座針山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命運似乎從來不給她喘息的幾乎,每當她覺得自己就要緩一口氣的時候,它就會迎面給她狠狠一擊,讓她重新跌回絕望的大海,被無窮無盡的深淵吞噬。

她不能留下這個孩子。任何會威脅到曦兒的都不應存在。她不能爲一個魔鬼生下孩子,那她就真的永生永世都逃不脫了。

窗紙上那修長孤獨的影子反覆地出現在無憂腦海,他們都這樣可憐,在命運的起伏中跌跌撞撞,一路走來,她終是無法再面對他,而他也終於沒有能夠抓緊她的手。不是愛得不夠,只是相處的時間總是太少,在還沒有明白自己的心意之前,他們就已經錯過了。

這世上的事情,都沒有辦法重來一次。

想到這,無憂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喚來秋顏:";我身體不舒服,你按這上面幫我去太醫院抓些藥來。";

無憂塞給她一張紙,上面寫着幾味藥名,縱使秋顏不懂醫理,也認得其中一味是藏紅花。夫人剛剛被枕出有喜,現在要抓藏紅花......

秋顏膝蓋一軟,抓着手中紙條就跪在了地上:";夫人,您不能啊......您這樣做,萬歲會要了奴婢的腦袋的。";

秋顏急得掉出了眼淚,無憂看着她,心裡是錐心刺骨的痛楚。要從自己身體裡挖去一塊肉,她何嘗不痛苦?只是......長痛不如短痛。

無憂伸手按住了秋顏的手背,把那張紙條包在她手心,重重地按了一下:";秋顏,難道你想眼睜睜看着我去死嗎?你是知道我與皇上的關係的,我怎麼能爲他生孩子?";

秋顏只是哭,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後來兩個人都沉默了,紅着眼眶不說話。

第二天早上,秋顏還是端來了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藥碗還燙,秋顏端藥的手都在發抖,卻執意不肯遞到無憂手上。

無憂又催了一遍,秋顏哽咽着說:";涼一下再喝吧。";

無憂知道她想拖延,於是搖頭道:";事已至此,猶豫還有什麼用。你是知道我的決心的。";

秋顏只是一個勁向後退:";夫人,還是問過萬歲再說吧......孩子是無辜的呀。";

無憂搖搖頭,走下牀來,向着秋顏伸出手:";把藥給我。";

君昊天下朝,御輦經過一處僻靜破敗之地,有木魚的清脆聲從幽靜中傳來,在寧靜的早晨滌盪着人的心神。

君昊天命令御輦停下,步行向着聲音走去。惠童跟在身側,解釋道:";此處是幾位老太妃吃齋唸經的地方。";

君昊天點頭,依稀記得先帝在位時,謫貶了幾位妃子在永儀宮靜閉思過。永儀宮經年失修,每日都是與青燈苦佛相伴,日子清苦,與打入冷宮無異。

惠童有些嫌避地勸道:";這裡陰怨之氣太重,有損皇上威儀,還請皇上回避。";

君昊天搖頭,鄭重地說:";朕將要做父親了,也能理解這些深宮怨婦的苦處。朕不希望自己的妻兒將來也同他們一樣。傳朕口諭,近期內着人修葺永儀宮,朕也想借機爲自己的孩子祈求多福,願朕妻能平安生子。";

永儀宮中供奉諸多神像,神像莊嚴,只是表面斑駁,染了灰塵。君昊天遠遠地對着正殿佛像拜定,默默禱告着。

半晌,等君昊天起步回輦,惠童纔在旁邊添話道:";皇上真有心了。要是夫人知道,一定十分感動。";

君昊天沒有說話,脣角微微揚起一絲弧度。

未到御清宮,就見一個身着太醫院服飾的小僮橫衝過來攔住了聖駕。

惠童上前質問,只見那小僮跪在地上,發出斷斷續續的聲音:";皇上......今早小人整理藥材,發現少了、少了一味藥......";

惠童不屑道:";不就是一味藥材,值得驚擾聖駕麼?";

";公公有所不知,少的......是藏紅花啊!";

原本漫不經心的君昊天,在聽到藏紅花時,忽然繃緊了臉色,眉心蹙起。

";可曾查到是什麼人拿走了?";

";院裡的看守說,一整個早晨,只有居雲宮的秋顏丫頭來過。";

";混帳!";一聲怒吼伴隨着一記重拳,御輦的扶手被擊得粉碎,木屑飛濺。

雕花木門被人用力踹開,門外站着的竟然是君昊天。

秋顏還紅着眼眶跪在地上,手裡的藥碗已經空了。無憂連害怕都忘記了,只是嚇呆了,站在那裡怔怔地看着他。

君昊天的樣子很可怕,他的額角抽搐着,眼睛裡全是紅絲。他盯着她看,就像看着個什麼怪物,無憂被他看得心裡直發毛,莫非他知道了什麼?

無憂終於往後退了一步,她一動君昊天就衝了進來,一把就抓住了她手腕。無憂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他手上力氣真大,下顎緊繃的曲線看上去真是可怕,全身都散發着戾氣,一個字一個字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你爲什麼......";

他從沒在人前這樣失態,無憂已經猜到是怎麼回事。她只覺得又急又怒,沒想到他會這麼快就知道了,她口不擇言地反駁:";孩子是我的,我有權利打掉他!";

";你敢!?你竟然敢......";

無憂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在急劇收縮,他一把就扼住了她的脖子,五指的關節因爲用力而泛白:";爲什麼......?爲什麼......!";

無憂被掐得頓時喘不過氣來,還粗戛地抵抗着:";我爲什麼要爲你生孩子......咳,我那麼恨你,恨不得你死......咳咳,我怎麼會爲你生孩子......";

他的手上愈加用力,簡直如同一把索命的鐵鉗。肺裡已經沒有一絲空氣,無憂覺得自己快要死了。視線模糊起來,看到他的臉已經是重影。因爲窒息而出現了幻覺,他的臉扭曲而變形,眼睛裡竟然似有一層水霧。

最後,大股的空氣一起竄進來,嗆得無憂咳嗽不止。他終於放開了手,無憂用力地呼吸起來。他的臉隱在黑暗裡,看不清晰。不用看,無憂也知道他的臉有多可怕。

黑暗裡,他的聲音漸漸冷去:";你很快就會得償所願了。";

無憂根本不知道他最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說完這句話就掉頭走了,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經過門檻時甚至絆了一下。他好像停頓了一剎那,然後頭也沒回,消失在晨光的燦爛裡。

秋顏被嚇得躲在角落裡發顫,好半晌才爬過來,摸着無憂脖子上瘀紫的痕跡哭泣。

";夫人,夫人......你爲什麼不告訴皇上,那碗藥你根本沒喝......";她用力地吸着鼻子,窗臺上那一盆君子蘭,在溼潤的泥土裡茁壯成長着。

那日後,君寰宸再進宮商議兵權轉交的事情,都吃了閉門羹。皇帝似乎一蹶不振,連素日的早朝也連着罷了兩天。

君寰宸又一次等待面聖不果,悶悶地退了出來,立時命人去尋皇帝的隨身太監惠童。惠童平時八面玲瓏,見着他遠遠就行下禮去,口中道:";王爺萬安。";

君寰宸閒適坐於御花園中一塊石凳上,吩咐道:";起來吧。";

惠童忙道:";謝王爺恩典。";又命人去新沏來一盞茶,親手奉與君寰宸:";王爺有什麼事情,只管叫人來吩咐奴才就是了。";

君寰宸適才在御書房外等候多時,此時就着夏日傍晚的一點涼風,吹在臉上十分舒適,又嚐了一口那茶,只覺得滿口生津,不由道:";果然會侍候人,不枉是跟在皇上身邊的。";

惠童陪笑道:";王爺過獎了。";

君寰宸道:";本王也沒什麼事,只問問你,皇上身邊這陣子可還安靜?";

惠童是何等的人物,立時就笑了:";王爺這話可叫奴才聽不懂了。";無憂與皇帝鑾王三人之間的糾葛,惠童也清楚一二,他自幼跟在君昊天身邊,自然是偏幫着皇帝的。

君寰宸笑容一斂,冷冷道:";這宮裡還沒人敢在本王面前裝樣,你倒敢試試看?

惠童急道:";奴才不敢。奴才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糊弄王爺。";他聲音低了低:";萬歲爺這幾天和夫人,彷彿不大對勁。";

君寰宸";哦";了一聲,問:";是爲了什麼?";

惠童想了一想,說:";奴才也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說句大不敬的話,倒像是夫人不大高興,所以給萬歲爺瞧臉色。";這話匪夷所思,只怕開朝以來,從無一個妃嬪敢給皇帝瞧臉色,何況一個無名無分的女人。不過換成秦無憂,倒也不是不可能。

惠童道:";萬歲對夫人,那是沒得說的了,要什麼給什麼。可惜夫人這幾天不知鬧上什麼彆扭,萬歲爺慪氣,見着她就發脾氣,見不着更發脾氣。";他愁眉苦臉的說:";連奴才們幾個,都跟着遭殃。";

原來如此,君寰宸蹙起眉,揮退了惠童。夏天的天黑得很晚,君寰宸一個人坐在石凳上,不知不覺就過了很久。他手肘支在膝蓋上,又撐住額頭,眸子眯着,彷彿是睡着了。

遠遠的,無憂站在薔薇花的籬笆下,就像是做夢一樣。眼睛乾乾澀澀的,她不敢動,她怕一動,這個夢就會醒來。

他動了一動,嘴脣翕和着,聲音很輕,彷彿在自言自語。有風輕送,將無憂裙子上的淡香拂開,君寰宸緩慢地回過頭,彷彿是夢囈一般:";憂兒?";

無憂用力地點頭,遠遠地看着他,卻不敢走近。

就在她發怔的時候,他忽然大步走上前,將她攬入懷中。

夏日的傍晚異樣的寧靜,半晌纔有一絲風,穿過她的鬢髮,吹拂着她冰涼溼透了的臉頰。

他將臉埋在她肩頸裡,她還是那樣瘦,肩胛骨單薄得讓人覺得可憐。隔了這麼多年,他也能知道,那是她的味道,他記得。

那是他的憂兒,是他有過的她。

";跟我走,好不好?";他的聲音低沉蘊含着鼻音。

無憂動了一下,沉默沒有說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打在他背上。

";憂兒,";他的聲音很低。

無憂沒有應他。

他說:";那時候我真的不知道,我這一輩子是完了。就算你愛上別人,可我停不了。不管你怎麼樣,我停不了愛你。";

心底的淚沒完沒了地流淌。他就像是石雕像一樣,一動不動,過了很久,才說:";我會等着你,一直等,一輩子。";

";如果這輩子,我等不到你,我還會等,我等到下輩子。";

";哪怕下輩子我仍舊等不到你,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我會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等到你爲止。";

她不能言語。

過往的歲月一點一滴,鏤在心上,無法觸碰,無法遺忘。

過了許久,君寰宸才放開她,臉上帶着屬於他的微笑。那是怎麼樣的笑啊,他的嘴角明明上揚,卻有着淒厲的曲線。他眼底的淚光如同一把刀,一下一下,戳進無憂的心裡。

可她沒法開口,再留住他。從她決定留下肚子裡的孩子那一刻起,她就再沒有資格讓他帶她走。

他看了她許久,嘆息:";如果你打算留下來,我希望你對他好一點。";

無憂知道,那個";他";指君昊天。她不知道的是,他爲何要這樣勸她。

";這話從何說起?";

他苦笑:";大哥一天天蒼白下去,你都沒有看到......你一直很善良,可是你的善良卻在無意中傷害着很多人。其實我應該最瞭解你了,你也一直對我太善良。";

無憂想不明白,但提到君昊天就有點賭氣:";他一向這樣,神氣活現的一會賜這個死,一會賜那個死,我倒沒看出他自己有什麼不舒服。";

君寰宸目光灼灼:";人生幾十年不過彈指一揮,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壽數如何。只要你過得比我幸福,我甘願在一旁等待。只是,我怕,怕你失去你的幸福,我又幫不上忙......";

他說得越來越玄,無憂聽不下去了,滿腦子都想着肚子裡的孩子。君昊天有了自己的孩子,還會讓曦兒活下去嗎?難道君寰宸就一點不爲自己的孩子擔心?

當晚,無憂第一次主動去找君昊天交涉。整座太極宮寢殿空蕩蕩的,烏漆抹黑一盞燈都沒點。惠童在殿外愁眉苦臉地來回踱步,看到無憂簡直像看到救世主,兩眼放光地盯着她,指了指大殿裡面。

屋子裡很黑,沒有點燈,所有的窗戶都緊閉着,一時什麼都看不到。

無憂有些後悔進來,在這種黑漆漆的環境下,君昊天要是一出現就是那張猙獰的臉叫囂着要掐死她,她恐怕連逃都找不到路。他的眼睛在黑暗裡會放出幽暗攝人的寒芒,無憂只要想起都會覺得心悸。

藉着微弱的月光,無憂纔看清他的身形。他坐在一張朱漆九龍蟠紋的寬椅中,脖頸微垂,神色黯然。無憂走進來帶着輕微的腳步聲,他好像完全沒有察覺,依然垂着頭髮呆。

無憂硬着頭皮彎身:";參見皇上。";

他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更沒說話。空氣裡靜得讓人心慌。

無憂也不用他說";免禮";,自己就站了起來。

";我知道你很恨我,但我想跟你談個條件......";

";你把朕傻瓜嗎?";他終於說話,聲音嘶啞得像濾了把沙子。

無憂咬了咬牙,繼續說下去:";你恨不得掐死我,而我也不想看到你。我只想要回我的孩子,離開皇宮,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只要你答應我這個要求,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無憂低着頭,等待他撒旦一般的降臨。果然,他在短暫的靜默之後,忽然放聲大笑:";你就爲了你的孩子,可以活生生地殺死朕的孩子。秦無憂,你果然夠狠心......我恨我當初沒有把你一片片活剮了,看清楚你到底有沒有心!";

無憂就知道談判的結果會是這樣,她頭也沒擡,苦笑着轉身,邊朝殿外走邊說:";你說的對,我沒有心。因爲我早就死了......在你下藥強佔我的那一刻,在你用炎之陌、用曦兒的性命要挾我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死了!你怎麼還讓一個死了的人掏出心來給你看一看?你怎麼讓一個死了的人給你生孩子?哈哈,哈哈......";

淒涼的笑迴盪在殿堂裡,她果然沒有任何的出路,前方只有黑暗,望不到頭的黑暗。

還沒走出幾步,身後忽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無憂回頭一看竟然是君昊天,他的眼睛在黑暗裡顯得的越發幽冷,聲音更冷:";你不能走。";

無憂只是冷笑,摔開他的手,轉頭繼續向外走。

身後,君昊天還站在黑暗裡不動。無憂不知道他剛纔爲什麼會追下來,現在又站在這裡不動。她從來都不懂他,君心難測,她也不想再費心思猜測。

無憂剛走了一步就被他重新拽住了,幾乎是將她整個人拖到他懷裡,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狠狠地吻住了她。霸道的吻帶着野蠻的氣息,粗魯的在她口腔內掠奪。

無憂閉起眼睛,任他爲所欲爲,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再忍一次也沒有什麼。

他停了下來,在起伏不定的喘息聲中說道:";一個月。你再陪朕一個月。";

他的聲音明明就帶着厭惡和憎恨,卻說出這樣的話。無憂已經無心深究,如果能用一個月的虛予逢迎來換得一生的自由,她毫不猶豫。

她沒有指望君昊天再好好待她了,就算今後這一個月都是暗無天日的折磨,她也認了。但是意外的是,當天晚上君昊天並沒有碰她,甚至接連幾天也都沒有來過居雲宮。

三日後,君昊天如期進行了冊立太子的儀式。曦兒穿着九龍錯金的合身黃袍,從漢白玉的臺階一步步走上大殿。五品以上朝臣都官帶綬服,跪在道路兩側迎接。虛歲還不到六歲的曦兒,看他們行了三跪九叩之禮,清楚地說了聲:";辛苦了。";雖然年紀很小,可他說話,已經有一種天然的莊嚴。

九重宮闕之上,天子親手將九龍含珠金冠佩帶在他的頭頂。這一幕,無憂雖然沒有看到,亦足以在深宮內苑,望着湛藍天空遐想。

曦兒被冊立爲太子後,搬進東宮居住,每日由少傅講學,朝中名仕盡皆授藝。以前宮人們見了他,總會親暱喜愛地摸摸他頭頂,如今卻是遠遠地看到,就跪下行禮。

又過了兩天,君昊天決定移駕到翠微宮避暑,無憂自然受命隨行。她第一次來翠微宮就是與君昊天一起,當時他們是爲尋龍脈寶藏而來,如今倒變成了最後的相聚的地方。

翠微宮因用於歷代帝王守陵祭祖時歇息,行宮建造的十分奢華。帝宮在雲深之處,碧澗流入玉殿,愈顯靜曠。高山深翠,綠樹如幔,青天之上一抹微雲,令人心曠神怡。

隨從先行入宮安排收拾妥當,無憂搬進去的時候,着實驚訝了一下。她住的是西暖閣,與君昊天的住處主閣雲軒閣,一個在最西邊,一個在最東邊,隔了整整一座宮殿,乘車都得走上一盞茶的光景。

如果不是君昊天的授意,侍從們定不敢私下這樣安排。他既然以陪他一個月爲條件,何以現在又處處避着她,弄得老死不相往來一樣?

當晚無憂沐浴過後,特意挑了件輕薄誘惑的抹胸紫紗裙穿上,外面只套了件白寬袍就出門了。既然是公平交易,她也不想平白佔了便宜。而且這樣不冷不熱的僵持下去,君昊天會不會已經忘了和她的約定。像他這樣什麼都掌握主導權的人,萬一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

夜幕星垂,無憂不想讓下人知道她去雲軒閣,因而選擇自己步行。兩處相隔的確夠遠,她走得背上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依然不見雲軒閣的主樓。

好不容易走到了,氣氛又陰沉得不尋常。主閣寢殿外竟然沒有一個下人守候在外。以至於無憂走到殿門口,還沒有一人發現她,自然也沒人通報。她甚至懷疑,君昊天在不在裡面。這麼晚了,不會還沒休息吧?

兩扇殿門之間留了一條縫,無憂小心地推開,殿堂裡又是一片漆黑,沒有點燈。帷幔後倒有一點微弱的光亮在跳動。

無憂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覺得自己像做賊。要是這時候殿內有個人在伺候,她被看到了豈不是丟死人了?她悄悄地向帷幔靠過去,後面似有人在連續不斷的咳嗽,間中還夾雜着說話聲。

";皇上,這種藥實在太危險,不可以繼續用下去了。";

說話的不是君昊天,難道一直咳嗽的纔是他?

無憂方纔的忐忑已經完全被好奇心取代,她透過落地的高大帷幔,看向內室。

一盞昏黃的燭光照着牀榻,只能看到君昊天的頭頂和部分下巴。他好像十分痛苦,半個身子伏在牀榻邊,隨着咳嗽劇烈地顫抖着。一方雪白的絲絹擦過脣角,拿開時上面是觸目驚心的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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