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你知道的!”李遠之彎腰,摘了一把嫩綠色的草葉放進嘴裡,嚼了嚼,表情說不清的痛苦還是糾結。
身後的玉藻前見他動作,滴溜溜地轉了轉眼珠子,揣着不知名的小心思,英勇就義般撲向那綠得嬌豔欲滴的草叢,張嘴就啃了起來。
只是,沒吃兩口,她就頭暈眼花起來,身體綿軟,幾乎站不住,上邪眼角餘光瞄到她的異狀,臉上浮出詭異的笑容,輕聲細語地問道:“玉藻前,怎麼樣?金光草的味道好嗎?”
“好,好……”玉藻前雙目無神,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靈魂的傀儡,目瞪瞪看着前方李遠之的背影,突然如蒙雷擊,滿臉驚駭,“白……白子千?不,不,不是……李遠之,不,也不是,你……你是誰?”
李遠之又摘了兩片草葉丟進嘴裡,才轉身,低聲笑道:“你看我像誰?”
玉藻前傻乎乎的看着李遠之,彷彿掉進了某個深淵裡,身邊雲遮霧繞,幾乎分不清東南西北,她鬼迷心竅地抱着尾巴,上前兩步,復又倒退了三步,一派天真地說:“你……你是白子千!”
“哦,那我就是白子千吧。”李遠之不覺微笑,看着指尖上的殘留的草汁,有些漫不經心,“我讓你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臥槽,這兩人難道也是一夥的?還有,爲什麼玉藻前說李遠之是白乙?
衆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們,滿心匪夷所思和惡意猜測,但有一點他們可以肯定,那就是玉藻前和沈陌兩人之間有隱情,至於這情是好是壞,就不得而知了。
玉藻前聽到李遠之的問話,目光躲閃,有些怯弱縮了一下腦袋,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我……找,那東西……”
李遠之伸出手,玉藻前整個人都縮了起來,努力的想把自己僞裝成一隻不存在的鵪鶉,然而天光大亮,李遠之眼睛也不瞎,所以此舉無異於掩耳盜鈴,騙得了自己,偏不了別人。
“怎麼?不想給我?”李遠之收回手,挑眉笑了,“還是……沒有找到?”
玉藻前被李遠之笑得汗毛倒豎,踉蹌地後退了一步,下一秒,便感到自己從左眼開始,及至全身,突然火燒般灼痛起來。她伸出爪子,抹了一把臉,卻見滿爪子濃黑的血,她立刻驚恐的尖叫起來,縱身飛撲到李遠之的腳下,渾身抽搐道:“白子千,求你放……放過我,求你……”
李遠之狀似惋惜的嘆氣,彎腰掐着玉藻前的脖子,把她拎起來,半垂的睫毛,遮住眼底的一閃而過的冷芒,聲音低如耳語,“花曼月,我當然可以放了你,但是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當初我從撫仙樓救你於水深火熱之中,又贈你七寶如意石和殺生石,助你修得金身,怎麼?你都忘了?還是你覺得我是救苦救難的菩薩,不求回報的?”
“我……你…………你竟然是沈陌……”玉藻前眼前一陣一陣發黑,張着嘴巴,生生把自己喘成一條缺水的乾魚,腦中煙花乍現,晴天霹靂,似曾相識的記憶片段如同沸騰的氣泡,爭先恐後的涌現出來,而她也終於想起了那件很久之前被她忘記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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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帝俊七年,玉藻前那時還叫玉面仙姑,因吸食凡人精氣被呂洞賓割除八尾,散盡修爲,若不是周信爲她求情,她大概連最後一條尾巴都不能保住。
只是,周信終究還是死了,但他的僕從李忠卻一直沒有放過她,請人四處追殺她,只有一條尾巴的狐狸,和未開蒙的畜生沒有區別。爲了活命,如同喪家之犬的她無奈之下,附身在撫仙樓裡一個叫花曼月的妓/子身上。
那段日子,她每日光明正大的與男人顛鸞倒鳳,低調做人,儘量剋制地藉着牀事吸食男人精氣,想着有朝一日,能殺上九重天,找那罪魁禍首呂洞賓報割尾之仇。
玉藻前自覺自己活得低調,做事神不知鬼不覺,小日子過得賽過神仙,直到遇到沈陌,她才感到這個世界對她滿滿的惡意。
那日,沈陌去撫仙樓,作爲帝俊有名的青年才俊,十歲成名至今,幾乎是孤獨求敗,也不知道迷花了多少俊男靚女的眼。而狐,性好色,聽說沈陌來逛撫仙樓了,玉藻前自然按耐不住,毫不留情的扔下窮**絲,跑去圍觀高富帥。
這事,按照民間話本的套路,本來應該是上演一段土豪擲手千金爲風塵女子贖身,然後恩愛不離,雙雙把家還的傳奇佳話。只是玉藻前猜中了開頭,沒猜中結局,聞名帝俊的沈公子其實是個不愛紅妝,獨愛男顏的瘋子。
後來,她才知道,沈陌看到她的第一眼,點她的牌,原來是看穿了她狐妖的身份。
所以,接下來的事情根本不能用風花雪月來形容,簡直是就是六月飛雪,沈公子自稱白子千,在玉藻前進屋的那一刻,便設法困住了她。
玉藻前當時第一個反應是,這人是李忠找來抓她的人,遂掙扎叫囂了一番,片刻後才弄清楚,原來是她出門沒看黃曆,遇上了赫赫有名的沈瘋子。
本以爲少不了一頓抽筋扒皮,沒想到,沈陌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藥,竟然溫柔的把七寶如意石和殺生石送給了她,並告訴她,修得金身之時,便是大仇得報之日。
這天山掉餡餅的好事差點沒把玉藻前給砸暈過去,當然,那只是她在白日做夢,因爲沈陌要求她做一件事,作爲交換,去印度摩揭陀國尋找三生舍利。
三生舍利,印度摩揭陀國月護王旃陀羅笈死後所化,據說有業報輪迴之力,得之者得天下。
玉藻前權衡之下,便同意了這項交易,隻身帶着兩塊石頭出國去了,爲了獲取消息,她化身華陽天,嫁給了摩揭陀國君王賓頭沙羅,可哪知天不遂人意,她還沒來得及在宮鬥戲中出人頭地,就被賓頭沙羅的兒子阿育王給識破了,遂被趕出宮廷。
本來,按照狐狸的狡性,她該帶着兩塊石頭遠走高飛纔是,管他什麼沈變態,沈瘋子,天高皇帝遠的,還不是天下任我行。
可惜,這種低級的失誤,照着沈陌那種狠辣的性子,怎麼可能出現爲他人做嫁衣這種傻逼的行爲。所以,早在交易達成的那一刻,沈陌就給玉藻前下了言咒,非魂飛魄散不得破,一旦有不誠之心,便要受烈火灼燒之痛。總而言之,就是除非玉藻前死了,否則不管她怎麼折騰,都得完成沈陌給她的交代的事情。
然而,兔子急了還跳牆,何況玉藻前不是兔子,是狐狸,只不過是只被人掐着脖子的狐狸,跳了幾次牆,沒跳過,反被言咒反噬,亂了神智。最糟心的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還被阿育王趁火打劫,丟了七寶如意石。
狼狽逃亡之際,得知三生舍利被一位僧人帶到中原,玉藻前拖着重傷之身,又馬不停蹄的趕回去,不等他喘口氣,卻聽說那舍利被僧人鑲嵌在一塊玉石上,送人了。
比起這個讓人心塞的壞消息,玉藻前同時得到了一個驚天喜訊,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根本不是喜訊,而是詛咒,那就是沈陌失蹤了。當然,不管沈陌失蹤了還是死了,對於被奴役勞碌奔波的玉藻前來說應該都是件好事,奈何命運似乎又跟她開了個玩笑,她樂極生悲了。
按道理說,沈陌死了,那他施加在玉藻前身上的言咒應該消失纔對,但好運並沒有臨幸玉藻前,因爲言咒毫無預兆的反噬了,讓她足足承受七七四十九天的烈火灼燒之苦。
等她再醒過來時,就變成了話本中失足墜崖的失憶少女,還是坑爹的選擇性失憶,只有一件事,她記得特別清楚,那就是尋找三生舍利,至於爲什麼要找這個東西,找到了又有什麼用,她完全不知道。
接下來的千年時光裡,故事就有些寡淡了,唯一值得提一提的是那塊鑲嵌舍利的玉石,人們給它取了一個禍國殃民的名字——和氏璧。
後面,玉藻前跟隨吉備真備去日本,其實是追查三生舍利的下落去了,至於順帶攪和得日本朝廷動盪不安,那存粹是附帶效果,完全不在她的計劃之內。
而有一件事,玉藻前不知道,就在她帶着沈陌送給她的兩塊石頭出國尋寶的時候,沈陌對外放出消息,說玉面狐妖偷了他的兩件至寶,這兩件寶物是他本來打算獻給當時已經病入膏肓的陛下續命用的。
所以,這樣一來二去,沈陌便把玉藻前弄成了全國通緝犯,沈陌這麼做的目的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讓玉藻前護着兩塊石頭逃得遠遠的,以殺名行保護之實。
不過,若是玉藻前找到三生舍利回來,那就更好了,不管是想要亂世,還是得天下,沈陌一個都不會放過,至於沈陌爲何想要亂世得天下,那又是另外一件事了,這事不用問,自然和白乙有關。
可恨,現實很骨感,玉藻前當時正風光無限的當着她的王妃,積極忘我地投身於印度王國的宮鬥事業中,完全樂不思蜀,所以,有時候不是領導不作爲,而是下屬太不給力了。
至於三生舍利,玉藻前到底找有沒有找到呢?
李遠之拎着玉藻前,舉到眼前,細細的打量着,這狐狸被李遠之掐着脖子,除了有眼,口鼻耳和左眼都在流血,慘狀極其像吃了砒/霜鶴頂紅。
李遠之半低着頭,突然笑了起來,探手摸上玉藻前唯一還在轉動的右眼,“原來藏在了這裡!”
“不,不要……”玉藻前慘叫起來,四隻爪子凌空亂蹬。
李遠之勾了勾手指,場面並沒有想象中的血腥,幾乎就在李遠之的指尖碰到眼珠的那一刻,便有東西從玉藻前的眼睛裡飛了出來。那是一顆圓形,白色,微透明的珠子,大小隻有指甲蓋那麼大。
“不……”玉藻前再次慘叫了起來,就在舍利飛出她眼睛的那一刻,她的右眼便騰起了一股幽藍色的火苗,瞬間便將她的眼球燒成了黑洞,連血都沒來得及流一滴就焦黑了。
李遠之無情地放開翻滾慘叫的玉藻前,意味不明地看着手中的舍利子,片刻後,遺憾的嘆息了一聲,說:“舍利被你虛耗成這樣,幾成廢物,這就是你對我的回報?”
玉藻前蜷縮着身體,抖成一團,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其實這事還真不能怪她,實在是形勢逼人。當初,舍利被吉備真備帶回日本後便引起了日本衆多妖魔的爭搶,其激烈程度直接把當時日本的京城變成了一座鬼城。
玉藻前這只不甘寂寞的狐狸精,又幹起了老本行,效仿她的同行妲己,再次投身於轟轟烈烈的宮斗大業中,同時順便坐山觀虎鬥,收漁翁之利,奈何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
也怪她命不好,每個愛上她的男人,從周信到鳥羽天皇,都逃不過纏綿病榻,短命的命運,上次有呂洞賓,這次又來了個安倍晴明,簡直防不勝防。
其實,當時玉藻前已經得到三生舍利了,正準備回國,不想半路安倍晴明這程咬金又殺了出來,兩人混戰得天地失色。奈何命運捉弄,客居他鄉的妖怪,都有水土不服的通病,加上勢單力薄,沒多久,她就被安倍晴明打成了重傷,情急之下,只得拋出殺生石,使了一招金蟬脫殼。
那安倍晴明以爲殺生石是她死後怨氣所化,便樂顛顛的拿回去交差了,後來,還收藏起來,當成了他們家族的傳家寶一代一代傳了下去。
再說僥倖逃脫的玉藻前,內外傷之重,若不是機智之下,大膽用三生舍利療傷,說不定就已經凍死在日本荒山的某個旮旯裡了,這麼悲慘的經歷,說起來全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