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婭的身體如何，夏維一早就很清楚，雖然早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怔了好一陣。
“我聽說夏爾家的小姐是側室所生，也就是說這位西婭夫人是你的生母，對吧？”斯特恩推了夏維一下，“快去吧，這邊的東西，我會給你整理好，然後差人送過去，你就直接啓程吧。”
愛麗絲也在旁催促着：“伊希斯已經在馬車上等了，米娜小姐和修達少爺乘坐別的馬車回家，莉莉，你快點吧。”
“是，那麻煩您了，老師。”夏維呆呆地應了聲，跟着愛麗絲和曼莎出門，正撞見過來找她的希倫。
希倫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白過。
西婭跟夏維素來沒有太多的交流，所以夏維聽到這個消息，最多隻有震驚，但希倫的火紅眼眸裡流露出的，分明是深切的悲傷。
但夏維情緒有點呆滯，沒有太在意希倫的表情，所以倒也沒怎麼起疑心。
半個小時的路程，愛麗絲和曼莎就哭了一路，夏維反而是哭不出來，她也覺得自己很不應該，無論如何，那是生下她，愛着她的生母，但就如斯特恩所說，她的心裡始終隔着一道牆，記憶中有着前世那份母愛，再面對西婭的病危消息，卻也無淚可流。
那個堅強的女子，想看到的也絕不是夏維的眼淚。
“莉莉，你回來了？”夏爾夫人不顧禮節地在門口等着自己的女兒，一看到她下馬車，立刻伸手拉了她進去，“你去看看吧，西婭她不行了，神官來祝禱過了，你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夏維一點頭，卻覺丹田一陣燥熱，斯特恩所說的紅蓮漩，彷彿是感應什麼似的急速運轉起來，她腳步一錯幾乎就跌倒在地上，還好希倫離她並不遠，抽身而上，穩穩扶住她。
“小心些。”希倫的聲音輕柔中帶着一抹尋常不容易見到的無力感。
“嗯。”回過頭，夏維反握住希倫冰涼的手，安慰地點了點頭。
***
夏爾老爺和兩個侍女在西婭的房間裡，夏維一陣恍惚，彷彿是回到了剛剛穿越來的那一會，她還是襁褓之中玉雪可愛的嬰兒，西婭沉着的微笑中，那一抹遮掩不住的擔憂。
一夢十五年，西婭原本就並不好的身體竟是虛弱如此，她沒有夏爾夫人那般顯老，細細看去，夏維還記得那一年的冬天，這位母親的微笑，綻放在一幕迎春粉黃的雨霧之中，月光照着她的臉，那般的端莊，那般的絕美。
小的時候，竟都沒有多看一眼這個女子的絕代風華。
隨着西婭的氣息越來越弱，夏維察覺到一縷縷靈力的波動，像是壓抑不住的那種流漏，只不過她在回憶的憂思之中，還以爲是希倫的靈力波動，沒有太過分辨。
西婭的房間原本是很清淨的，但現在一屋子的人都在哭，唯有西婭的微笑，一如當年，她拉着夏維的手，貪戀地彷彿是要把她的模樣印在心底一般，她的眼神裡，從來沒有對青春的留戀，對美貌的留戀，或是對生命的留戀，有的，只有對夏維的留戀。
這樣留戀的眼神，讓夏維前世的記憶翻涌不息，夏爾府上上下下的人，都從來沒有見過這位大小姐的眼淚，而這一刻她卻再怎麼都忍不住，只有她知道，她歉意，這淚，並不是爲西婭而流。
沉默了一陣，夏維感覺喉嚨裡哽地說不出話來，夏爾夫人已經進來了，這個原本對西婭抱着一百分敵意的女人，這些年也已是鋒芒磨盡，陪同夏維坐在西婭的牀邊，輕聲安慰道：“西婭，你去。我卡洛琳*夏爾發誓，拼了我這條命，我也會把莉莉照顧好。”
西婭虛弱地點點頭，從脖子上牽出一條細長的線來，線的盡頭是一個布囊，她將其遞給夏爾夫人道：“夫人你是有主意的人，這個……你保管。”
夏爾夫人接過這根項鍊和布囊，手心裡是沉甸甸的感覺，但她知道西婭將其交給她，而不是夏維，就說明她不想夏維知道里面是什麼，所以也沒有立時打開看，只貼身收好。
夏維靈力一動，鎖定的是紅龍空間裡被她珍藏在最深處的，西婭以前給她的小圓盒。
“莉莉，希倫，我有話跟你們說。”西婭交代好自己的項鍊之後，示意夏爾夫人他們先出去。
這個時候也不會有人違揹她的意思，一陣哭哭啼啼之後，全都出去了。
微風吹起窗簾，隱隱約約透出外面溫潤淡然的光線，希倫一偏身，跪倒在西婭牀頭，長長的紅髮鋪曳到地上，彷彿芳菲四月裡翠色藤蔓間盛開鋪過的火紅薔薇花。
“希倫，起來。好孩子！莉莉……我把莉莉，交給你了。”
“殿……”希倫咬脣欲語，卻是掃了一眼夏維，很不容易壓下情緒，靜言道，“夫人，連卡洛琳都敢說拼了這條命也把莉莉照顧好，更何況是我這個和她共享同一生命的伴生魔寵？”
夏維這個時候才後知後覺地泛起一絲不對的感覺，高傲的希倫什麼時候在人前如此作爲過？
別說是生母，就是卡洛琳那個嫡母，希倫也沒多親近。
西婭蒼白的臉上淡淡一笑，朝夏維道：“莉莉，你別那樣看希倫。你沒猜錯，我也曾經是一個溫蒂尼，也曾經是魔法師，你的血統是來自於我，但現在我已經是個沒用的人了，你要努力，一定要超過我才行。”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西婭的臉色有點烏青起來，胸口急速地起伏，似是喘不過氣來。
“母親大人……別這麼說。”夏維伸手虛按，阻止西婭繼續說話，當然，她也知道，這些舉動都是徒勞，無論怎麼做，她都無法挽回西婭的生命了。
希倫確實十分肯定地點頭道：“夫人，我是貞德大人的親傳弟子，您放心，有我在，莉莉一定會成爲迦樓羅族的頂尖強者。”
“貞德……”西婭沉沉閉上眼睛，“我對不起她。”
兩個人的對話，夏維倒是聽得雲裡霧裡，可此時的情況也容不得她多問，她只能握着西婭的手，安靜地看着她，陪她走過這生命的最後一程。
“莉莉，我還有句話，要說……”西婭掙扎着起來，結果引來的卻是一陣咳嗽。
“母親大人，您別動，有話慢慢說……”知道阻止不了她的臨終遺言，夏維只能讓她慢點。
“莉莉，有一套法訣，我只有力氣說一遍，你聽好。”
西婭正色，很緩慢地，力求把每個字都咬得清清楚楚，抓着夏維的手，定定地說了下去。
長達十分鐘的時間裡，夏維體內的紅蓮漩，因爲這套法訣而急速運轉着，她忍住頭暈的感覺，用身體，用靈識，用自己的全部，將西婭的臨終遺言記住。
不知不覺，夏維的眼睛閉上了。
無盡的悲傷席捲而來，心底像是被什麼抽空了一樣，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
再醒來的時候，夏維已經躺在了自己的房間裡，希倫坐在她的窗臺上，目光深邃地看向遠方，彷彿是要把那海水看透，看清，想要越過沉沉的海面，讓視線到達遙不可及的陸地，觸摸那一片漂浮着陽光的天空。
人的死亡原來是那麼的平靜。
聽着夏爾府忙忙碌碌的聲音，夏維知道西婭已經去世了，心底裡沁出一點點涼涼的慶幸——至少，她不用面對西婭死去的那一刻。
“希倫，節哀。”
夏維從牀上爬起來，右手支撐着還有幾分昏沉的腦袋，靈識一陣陣的脹痛，但她知道現在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西婭和希倫的種種表現，當時的夏維恍惚之中沒有在意，可細細想來，很容易推出蹊蹺來。
希倫回過頭，目光清澄，那一雙火色的瞳眸，讓夏維想起了前世時常看到的黃昏時分最沉最濃的夕陽。
“你知道了什麼是嗎？”希倫是看着夏維從小長大的，自然明白以她的心思細密，不可能沒有發覺異樣。
夏維揉了揉痠痛的脖子：“要說知道，我從很早就知道了，我的父親是沒有靈力傳承的，這樣的天賦、靈力潛質，只能是來自於我的母親，今天看你如此，只是印證我的猜測罷了。”
“莉莉，你很堅強。”希倫的脣邊溢出淡到幾乎如水的笑容，“放心，我還沒那麼脆弱需要你安慰。”
“母親大人傳授給我那套功法，就已經表明她知道我看透了她的身份。這些年來，她避見於我，也是不想讓我太早看穿，讓我多些壓力。所以……你跟母親大人相處的時間，應該比我多。”
“我明白，你是不想夏爾夫人爲難她，所以順勢以對，相處得不多。”
“那麼……果然如我所猜，母親大人她是一個魔法師？”夏維望着窗外，聲音暗含了一份沙啞。
希倫靜靜點頭：“是的。”
“她原本是很厲害很厲害的魔法師，對嗎？”
“是的。”
“很厲害的魔法師呢……”夏維低下頭，“她是……王族？”
襁褓之中，夏維還記得西婭面對夏爾夫人的尖刻刁難時莊重的那句話——夫人放心！姓什名誰，我……從未忘記過！
希倫這次沉默了一會，隨後硃紅的脣輕輕張開，碎瓷一般的聲音，吐出的還是那兩個字。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