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 獄禍

838 獄禍

不遠處的女眷牢房裡,傳來大長公主淡淡的聲音,“通敵判國,歷來都是大罪,就算是皇子也照殺不誤,何況你只是大駙馬,便是我這個大長公主遇上這事,也是喪命的份兒。”

崔珊心下一沉,拽住大長公主,“娘,那我呢?我呢?”

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尋聲望向那邊,崔叢善今兒得死,崔稹得死,崔和、崔積也得死,還有崔和的兒子們也得死,但凡是十六七歲的還是幾個月的,只要是男的,都是得死。

斬草除根,這歷來是新皇對待叛臣最強硬的手段。

新皇也不例外!

大長公主道:“我和你,且再活些日子吧?”

崔珊渾身冰涼,搖了搖頭,“崔瑤和崔璃可以贖身出去,爲什麼……我就不能?”

刑部說這兩個崔氏小姐,只要有人出銀子二百兩就可以給人爲妾,保全性命,可是她呢,竟不在其列。

大長公主笑得悽美,在牢裡半月,崔珊發現瘦下來的大長公主少了原來的雍容華貴,多了一份清秀嬌弱,大長公主是三十多歲的年紀,這樣的年紀,如此的美貌。

崔稹大呼大叫地道:“我不想死!來人!我不要死!”

大長公主道:“早晚都得死,不如死得有尊嚴些。知道我爲什麼不阻你收通房、納侍妾麼,因爲我知道這一日是早晚的事,崔家保不了,我想讓你盡興玩樂,只是……阿稹。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拿你二姨娘生了兒子來嘲笑我。說我不給你生兒子總有人替你生。生了兒子又如何,而今還不是斬頭的命。還不是空惹一場傷心……”

她仰起頭來,在崔叢善笑罷後狂聲大笑了起來。

這笑聲,像地獄的惡鬼,帶着譏諷,帶着悽婉。

崔珊握住牢房欄杆,大聲道:“祖父,你爲什麼不肯聽我的話。我告訴過你,曹玉臻會害崔家,那些證據一定是曹玉臻擱在家裡的。一定是他……”

大長公主搖了搖頭,這些日子,她反反覆覆想了很多遍,“就算那些證據真是曹玉臻弄的,他是怎麼擱到書房和你祖父內室的?”

這兩處地方,原是崔家心腹下人能夠進入之地。

崔珊支吾起來。

崔瑤被關押在大長公主母女隔壁的牢房,在這牢房裡有太太、奶奶,還有姨娘小妾和崔璃,她道:“伯母。聽說不光是咱們家,連傅右相府也有這些證據,難道他們府也有下人生了二心?”

大長公主微微闔眸,今兒崔家的男子就要問斬了。新皇原看崔家不慣。得了這機會,還不得重懲其罪。

如果證據是曹玉臻僞造了,必須得武功高強的人藏到各家府裡。這背後之人定是權勢通天的人物?

難不成,是新皇?

不。看着不像。

傅右相可是皇后的舅父。

只是這人是誰?是誰害了崔家?

單就曹玉臻一人,根本無法做到。他的背後一定還另有其人。

如果再晚兩日,只兩日就好,崔瑤就能嫁到唐家爲正妻,可惜終是晚了一天,而今唐公子迎娶了胡氏女爲妻,而她終與他無緣。

五更三刻,傳來一腳步聲,名刑部官員領着官差,將崔叢善等人押送刑場。

崔稹回頭凝望着大長公主,她亦平靜地看着他,這樣靜,又是如此的過,削瘦下來的大長公主,隱約有年輕時的嫵媚,她原長得像宮裡的貴太嬪,也是個美人,只是後來突地發福,長胖了許多。“元娘!”

元娘!她的閨字,多少年沒人如此喚她了。

大長公主淚眼朦朧,臉上卻笑着:“阿稹,去吧!去吧,新皇登基那日,我便知道也許能保住自己與珊瑚的命,卻保不了你!”

她也不想保。

近兩年來,大駙馬崔稹傷她太深,當着她的面與侍妾親熱,還與侍妾生兒育女,她身爲皇家公主的體面都被他毀了。

她怨他!

包括這場牢獄之災,她更恨他,甚至恨崔家。

公主府都搜查了一遍,爲什麼他們就不肯搜查一遍。

大禍臨頭,才知不該不聽崔珊的話。

她們母女都是受了崔叢善父子的連累。

愛、喜歡……

她曾經有過,可近二十年來早就折騰得所剩無幾,崔稹願意尊重她,是因她的身份;當她失勢,他便擡通房、納侍妾。

她不與他鬧,是因爲他傷了她的心,是因爲她猜到了結局。

崔稹不甘地問:“爲什麼你不願保我的命,我……”

“不是不願,是我沒有法子保你。”她的生母貴太嬪而今是皇太后泄憤的對象,整個後宮都沒人將她放在心裡,雖有幾個心腹忠心的,可這些人被新皇和太后殺的殺、趕的趕,如今連貴太嬪身邊服侍的宮人都是皇太后的心腹。

貴太嬪保不了自己。

大長公主也護不了她自己。

她們的命運都把捏在新皇的手裡。

新皇要她們生則生,要她們死,便唯有死路一條。

大長公主沒了眼淚,只是含着笑,這樣的笑,比哭更讓人心痛,“阿稹,去吧!你這一生都是我的駙馬,我的夫君……”

他回過頭去,既然改變不了一死的命運,他燦爛地笑了,想把最美的笑留給妻女。

崔珊驚呼一聲“爹”,眼淚已經撲簌簌地滾落下來,“爹你放心,如果我能活着,女兒一定抓了曹玉臻給祖父和爹報仇!一定讓害我們的人付出代價!”

大長公主轉過身去,面對着牆壁,耳畔是一陣陣鐵鏈抖動的聲響,她嘴裡呢喃自語地道:“阿稹。你一生都是我的駙馬……但不再是我生命裡唯一的男人。”

崔珊輕呼“娘”。

大長公主嘴角掠過慘然的笑容,用極低的聲音道:“珊瑚。你怕死嗎?”

這突兀的一問,崔珊思緒停凝。

大長公主明瞭答案。近乎蚊鳴地道:“我也怕死。”她伸出手來,“你放心,我死不了,你也死不了。”

崔珊搖了搖頭,可新皇下旨殺了崔叢善和她父親。

大長公主笑道:“你不相信?”轉而又道:“那我們母女打個賭可好,要是我贏了,你把池銳、冷玉都給我。”

他們是她買回去的!

這會子,大長公主卻打上池銳和冷玉的主意了。

崔珊拉着大長公主,“娘。你說的是真的?”

大長公主坐到一邊的破榻上,彷彿要用最快的時間忘了今兒是崔稹死期的事,“我是先帝的長女,是北齊朝的大長公主,就算皇上沒賜我封號,可我還有一縣的沐食邑,我有,阿六有,阿九也有。就是阿五也有,這一縣沐食邑都是富庶之地,先帝賜給我們,就是要我們享用一生的。”

崔珊搖了搖頭。“娘,怎麼可能,如果皇上不治我們的罪。就不會讓刑部把我們母女抓進大牢。”

“珊瑚,你不覺得奇怪嗎?崔瑤、崔璃可以贖身爲妾。可你不在其列,皇上要麼一杯鴆酒賜死我們母女。要麼放過我們。我認真想過,皇上是想我們死,可朝裡的元老臣子不會答應,我到底是先帝最寵愛的公主,皇上殺了我,就會落下容不得先帝公主的名聲,殘殺皇家血脈的惡名……皇上沒這麼傻,犯了‘通敵判國’大罪的是你祖父、父叔們,與我們女眷何干?

他要麼將我們母女貶爲庶人,但不會將我們貶爲宮婢。我的身上,到底流着皇族的血脈,就是老壽王也不會同意。所以,我反覆思量,我們母女並無性命之憂。只是不知道是繼續榮華富貴,還是會貧寒交加。”

放過她們母女亦有兩種可能:或榮華,或貧寒。

隔壁牢房裡,只聽見一陣凌亂聲,如浪潮一般傳出耳中。

“你這個惡魔,放開我!快放開我!放開我!”

這聲音,是大駙馬崔稹大姨娘的叫喊。

只聽一個男子厲喝:“賤女人!叫什麼叫,大爺讓你陪酒,那是瞧得上你,別以爲老子不知道,你就是做妾的,又不是什麼黃花閨女,有什麼可怕的。太太、奶奶被貶爲官婢,姨娘小妾都爲官妓,你不就是幹這行的麼?走!”

兩個男人拖了大姨娘就往外去,從那邊傳來一個嬰孩的哇哇大哭聲。

崔瑤此刻嚇得蜷縮在母親的懷裡,崔二奶奶不停地咳嗽着。

崔璃嬌小的身子蹲在地上,擡頭卻見崔三奶奶許久未動,喚了聲“娘”,沒有迴音,她起身走過去時,用手一拽,崔三奶奶整個人倒栽下來,脖頸上插着一柄銀簪,鮮血已經染溼了大片。“娘——”崔璃失聲大叫,抱住崔三奶奶,不知何時已經嚥了氣。

崔太太反覆沉吟“死了好!死了就乾淨,免得活着受辱受罪!”

對於有身份的太太、奶奶們,在刑部尋短原是常有的事,就如聞家太太、大奶奶也早尋短而亡。

生命在刑部,就如同一匹牛,一隻羊般的卑微。

那邊的牢門前,還立着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是幾名色迷迷的獄卒,正拿眼瞧着崔瑤,崔瑤嚇得直往崔二奶奶懷裡躲,嘴裡大喊着:“伯母!姐姐!救我!救我!”

崔珊聽罷,好歹崔瑤是與她一起長大,即便兩人性子不同,但到底都是姓崔的,她跑到牢欄前,厲喝:“你們敢打她的主意,要是她沒了清白,刑部還想賣銀子嗎?到時候要是被刑部顧大人知道,你們竟敢壞了規矩,顧大人指定饒不了你們。”

獄卒火熱地盯着崔珊,“喲,這個不錯!”

旁邊有人道:“她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