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中午買回來的熟食加陸子期做的青菜蛋湯,宋小花吃了一下午的茶水點心並不覺得餓,稍吃了些就飽了,而陸子期吃得貌似比她還要少。
倒是陸凌,見這一回自己被打發走,爹爹和孃親不僅沒有吵架反倒都看上去都樂呵呵的,不禁大爲高興,一口氣比平時多吃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結果吃完就喊肚子撐得難受。弄得宋小花又氣又笑地給他揉了好一會兒,宋無缺也偶爾爬上他的小肚皮踩一踩蹦一蹦,幫助他消化。
陸子期則說是還有公務要處理,飯後便進了書房。
宋小花好容易把陸凌給弄妥貼了,又幫着他洗漱,塞進了被窩後還被纏着講了個瞎編亂造的故事,這才總算乖乖的睡去。
想了想,又輕輕將早已趴在小窩裡打着小呼的宋無缺,連狗帶窩一起抱到了自己的房間。昨夜已經摺騰了陸子期一宿,今天總不能再這樣了,畢竟他是要上班賺錢養家的……
弄完了這一切,估摸着也只有九點不到。已經睡飽了的宋小花又開始恢復其夜貓子的本質,越夜越精神,一點睏意也沒有。
發了一會兒呆之後,決定去找陸子期要兩本書來瞅瞅,確定一下自己目前的‘文盲’程度究竟有多悲催。
敲了門,隔了好一會兒門纔開。
“你不會是在裡面睡着了吧?”
陸子期披着長衫,站在門口,背光的臉上看不見表情,只能從略顯暗啞的聲音中聽出些許的詫異:“沒……你來找我有事?”
“嗯……怎麼,這書房是機密要地,不能進的麼?”
“不是……”陸子期頓了一頓,方向旁邊側了側身子:“自己家裡,哪兒有什麼不能進的地方。”
一桌一椅一案,幾排擺滿了書冊的架子。
桌上有筆墨紙硯書籍卷軸一盞油燈,案上是一個牌位一個香爐。
宋小花看着案上之物一呆。
陸子期在她身後輕聲道:“遙遙,給凌兒的生母,我的亡妻,上柱香吧!”
“哦……好……”
宋小花連忙上前取了香,點燃,學着電視上的樣子,對着牌位拜了三拜,心中倒不覺得有什麼彆扭的地方。
或許是因爲生者對亡者總是會存着幾分敬意,無論是否相識。
看着絲絲縷縷縈繞不散的白色薄煙,陸子期的嘴角噙了一絲苦笑。
桐兒,沒想到,你們這麼快就見面了,還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那個……我來找你是……”
宋小花一轉身,卻恰見陸子期倚着門框,微彎了腰,右手緊緊地按着腹部,在昏黃的燈光下依然可見其面色煞白,滿臉的冷汗:“你怎麼了?生病啦?”心中一驚,聲音也不由得變了調。
搖搖頭,輕輕掙開她的攙扶,勉力自行走回書桌邊坐下,扯動嘴角,露出個虛弱的笑容:“只是有一點點胃痛,過一會兒就好了。”
“胃?從什麼時候開始不舒服的?是不是晚飯前就開始了?所以纔會吃得那麼少對不對?你幹嘛不早說啊?要不要我現在去把胡大夫給找來?”
宋小花一疊聲的問題惹得陸子期不由得苦笑着按了按眉心:“沒關係的,你不要這麼緊張,是老毛病了,我保證,很快就好。”
“那……我去給你燒點熱水吧,下了場暴雨天好像轉涼了,喝着暖暖胃,可能會舒服些。”說完,不待陸子期答話,宋小花便一陣風似的旋了出去。
陸子期看着虛掩的門縫,無力地搖了搖頭,輕輕低喃:“桐兒,你瞧,她對我是極緊張的,你該放心了,是不是?”
胃中的絞痛一波一波襲來,迫得他不得不集中精力思考問題以分散注意力。
下午在目睹了茶樓一幕後,到了衙門便私下讓刑捕頭去查了查那個年輕男子的來歷,順便去成衣鋪子走了一趟。
很快,刑捕頭就回來了。
男子自稱元昊,西北人士,多年來四處遊歷並無定向,前天才剛到‘北崖縣’,暫居於縣內最好的客棧。
再對比成衣鋪子老闆所說的宋小花和元昊兩人之間的對話行爲,應該可以確定,他們只是陰差陽錯的偶遇。
只不過,那元昊的氣質太過卓爾不凡,宋小花的行爲也太過出人意表,所以纔會讓他霎那間起了疑心。
如今宋遼兩國表面一派太平實則摩擦不斷,地處交界的‘北崖縣’更是首當其衝,來往人員的成分極是複雜。再加上新皇繼位不久,年紀尚幼,朝中局勢波濤暗涌,邊疆強敵環伺,時值多事之秋,不得不防。
然而,竟然懷疑提防到了自己妻子的頭上,也未免有些……
換了個姿勢,用椅子的扶手緊緊抵住胃部,晶亮的眸子在看到那塊置於煙霧之中顯得有些飄渺的暗紅色時,亦如籠上了一層白紗。
桐兒……
若換作是你,我必不會有這個念頭。
若換作是你,我又會不會如此冷靜地去分析,去調查。
若換作是你,我只怕當時即便能按捺住不直接衝上前去,回來後卻也定然不會做到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不聞不問。
桐兒,我就算騙得了自己,也騙不了你,這不是大度,這是……
那三杯酒……我的歉意和愧疚又豈是那三杯酒所能裝得下的……
門響,帶入一股冷風,吹散了嫋嫋的煙霧,也吹散了眼中的白紗。
宋小花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水走了進來:“快趁熱喝了,然後好好睡一覺,明早如果還是覺得不舒服的話,我就去找胡大夫來。”
陸子期道了聲謝,接過輕啜一口,甜甜的。
“嗯……放了一點紅糖,我記得,這個好像可以……”
宋小花吭吭哧哧着沒有繼續說下去,事實上,她是記得紅糖茶可以治那個……生理痛的……不過,應該對胃痛也會有效的吧?反正都是痛嘛……
沒辦法,她想當年的身體過度健康,一年到頭連個感冒都很少有,對於疾病的知識瞭解得實在是少得可憐。
陸子期微微一笑,沒說什麼,只是低了頭一口一口地啜飲着,胃裡心裡,都暖暖的……
“謝謝你,我好多了。”
“真的啊?”宋小花接過空碗,仔細瞧了瞧陸子期,好像臉色的確是沒有剛剛那麼嚇人了:“這就好這就好,嘿嘿,治療方法果然是相通的……”
“什麼?”
“你早上吃了什麼?”
宋小花的學習本領一向很強,突然轉換話題的招兒現學現用,且收效不錯。
見陸子期呆了一下,回答不出,頓時便沉下了臉:“早飯沒吃對不對?準備晚飯的時候我就發現,那些熟食的量幾乎沒有減少,擺明了就只有凌兒吃過,我還以爲你是因爲早上吃撐着了。這麼說來,你差不多一整天什麼都沒吃,然後還空腹喝酒,你是成心讓自己胃病發作的,是不是?”
陸子期被質問得唯有搖頭苦笑:“哪裡會有人如此成心……”
宋小花一本正經:“怎麼沒有?自虐的,或者腦抽的!”
這兩個名詞陸子期都沒有聽過,不過從那字面上倒也不是很難理解:“這話……”
“我自創的!”
“好吧好吧,橫豎都是我的不對,這總行了吧?”陸子期在言語上胡攪蠻纏不過她,只好認輸:“你的手痛,我的胃痛,咱們也算是扯平了,這不是挺好的麼?”
“那倒是,反正都是自作孽自作自受。得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洗洗睡吧!”
宋小花用一句讓陸子期聽得有些彆扭的‘總結陳詞’,結束了今天的談話。到了門口時又回頭說了句:“無缺今天跟我睡,以後啊,咱倆一人帶一宿,直到它滿六個月,如何?”
“六個月?”
“是啊,狗狗六個月就成年啦,成年以後抵抗力就強啦身體就好啦就不用人這麼費勁去照料啦!”
“哦……”
宋小花衝着神情有些發木的陸子期撇了撇嘴:“逗你玩兒的!瞧你嚇得那個樣子,狗狗最多三個月就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啦!”
“哦……”
陸子期的神情照舊,宋小花終於無奈了:“行行行,不逗你了還不行麼?無缺以後不會再麻煩你,萬一你總是睡不好吃不好結果影響到了你這位青天大老爺工作的話,我還不得被全縣老百姓給活活咒死啊!”
宋小花說完便出了屋,陸子期則看着緊閉的房門愣怔了少頃,嘴邊慢慢噙了一絲淺淺的無奈笑意。
他何嘗是因了要照顧狗兒才失態的?
無論是五個月還是兩個月,似乎,都太久了一些。
霍楠最多再有半個月便會回來,到時候,房間……可要怎麼辦呢?
這丫頭明顯對此尚是一派天真,而自己……
唉,怎的會弄成了這般尷尬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