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套了亂套了,”老三麥季才跑進軍帳,臉色難看道:
“大哥(麥孟才)的防線已經被擊潰,敵軍突破之後,已經衝着於總管去了,東邊收到軍報,有大量敵軍正在朝於總管東翼逼近,多半是遊離在外的遼東殘部,大總管的兵,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麥鐵杖雙目一眯,臉色陰沉道:“立即傳我將令,集中兵馬衝擊乙支文德,務必不能讓於總管部受損。”
軍帳中,蘇烈沉聲道:“浮橋已經搭好,人卻過不去,如果大總管的兵不在這裡,那麼很有可能是去支援衛總管了,這樣一來,非但救不了衛總管,於總管主力被東西夾擊,形勢極爲不利啊。”
史萬寶冷哼道:“好好的局面,硬生生被拖成眼下這副樣子,衛總管何其哀哉。”
衆人幾乎可以肯定,衛玄要玩完了,佈置在對岸的斥候已經來報,囤積在薩水的高句麗主力,已經去了上游。
鴨淥水和薩水上游爲山地地形,中游爲平原地帶,下游則爲三角洲平原,利於重騎作戰,衛玄那邊的騎兵能有一兩千就不錯了,根本扛不住的。
蘇烈沉聲道:“咱們的騎兵,只有六千,總管全都給我吧,讓我過河,去攻薩水,也許能解衛總管之圍。
想要救衛玄,其實眼下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去打薩水。
高大陽帶走了十萬大軍,那麼如今駐紮在薩水附近的兵力,肯定薄弱,如果能拿下薩水,等於是斷了高大陽與平壤的聯繫,有很大機會迫使對方回援。
而平壤的大軍,也不敢隨便出城,因爲來護兒在盯着,他們敢出來,來護兒直接就會攻平壤。
李靖眼下就是去了薩水。
麥鐵杖可不是那種猶豫的人,不管對錯,只要認準了,就會一條路走到黑。
“薛祚領五千步甲,跟你一起渡河,我這裡你不要擔心,於總管麾下乃我大隋之最精銳,豈是蠻夷所能擊敗。”
蘇烈不放心道:“總管不可大意,只需儘量牽制烏骨敵軍,至於遼東殘部,大總管發覺之後,一定會率軍來援,屆時便是優勢轉換,於我大利。”
“知道了,你速去,”麥鐵杖催促道。
蘇烈趕忙調集兵馬,在薛祚之前渡河,這一次他帶走的六千騎兵,四千爲輕騎,兩千爲重騎,過河之後就要直奔薩水敵軍營壘所在,探查形勢,而薛祚是負責攻堅的。
三座穩固的浮橋,本來是給宇文述他們搭建的,眼下自己用了。
蘇烈過河沒多久,就遇到了李靖方面的遊騎,這才知道,李靖原來也去了薩水。
“烏骨方面到底什麼情況?我軍主力爲什麼不過河?”遊騎問道。
遊騎斥候,是負責探查敵情,以及友軍各部之間的聯絡,所以他必須搞清楚狀況。
“於總管被拖住了,大總管主力動向尚未可知,有可能是去了飛雁嶺,”跟着蘇烈一起出來的老三麥季纔回答道。
那名遊騎悲嘆一聲:“我部已經逼近薩水,請蘇將軍速往支援。”
蘇烈點了點頭,馬鞭一甩,提前帶着四千輕騎上路。
薩水,就是後世的清川江,與鴨綠江一樣都是東西流向,地圖上看,大致平行,南北相隔兩百里。
這裡是平壤城北面的最後一道屏障,歷史上楊廣第二次征討高句麗,就是在薩水遭遇大敗,乙支文德築壩蓄水,水淹七軍,又先後詐降四次,楊廣四次上當。
辛世雄就是死在了薩水之戰。
但這一戰,其實並不是隋軍敗亡的轉折點,真正的轉折點,是楊玄感在楊廣屁股後頭燒了一把火。
眼下的薩水,並沒有攔河大壩,因爲河岸周邊,連營數十里,都是自己人。
不過如今的營房,大多都空了,人被高大陽帶走,去幹衛玄了。
李靖抵達之後,利用騎兵的機動性,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直把薩水守軍打的暈天轉地,草木皆兵。
他們根本不知道隋軍來了多少人,反正哪哪都有敵襲的警情。
守在這裡的,是高句麗的大兄羽末實,大兄差不多就是大將軍了,他立即將這裡的軍情彙報給了高大陽以及平壤方向。
而他自己則親率五千重騎,遊曳在外,尋找敵軍動向。
大隋有兵甲之利,高句麗如今已經全都知道了,但是見識過和沒見識過,這是兩碼事。
畢竟人的本性,是隻相信自己的眼睛,放在戰場上,就叫不打不知道。
李靖這一部,不是集中的,而是分散開來,四處襲擾,就是要給敵軍一種四面楚歌的錯覺。
楊元慶剛剛帶人燒了幾座營房之後,便跑進了一座早已空無一人的村莊,糧食一粒沒有,但是有井水,卻又不敢喝。
而他帶着的這一千重騎,水囊已經空了,急需補充飲水。
“往東走一走,試試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溪流,給戰馬補充飲水,”楊元慶不敢在一個地方待太久,於是又帶着人往東去了。
結果這一走,直接便跟大兄羽末實的五千重騎相遇了。
放在別人身上,一千對五千,兵種一樣,多半是不敢上的。
但是楊元慶敢,一來,這小子從遼東到這裡,已經打出信心了,再者,他性格就是這樣。
老楊家自打楊素楊約他們兄弟之後,下一代很多都是這類貨色,猛的一批,楊萬石是個例外,他是慫的一批。
兩軍就這麼在一片草原地帶,迎面撞上。
誰都沒有動,楊元慶在盤算着怎麼衝陣,而羽末實在等着楊元慶跑路。
重騎對重騎,誰跑誰吃虧,在羽末實看來,伱那麼點人見了我,肯定得跑。
但他想錯了。
楊元慶他們已經朝着他們這邊緩緩接近,而且速度越來越快。
好傢伙,要跟我拼命是吧?是個勇者,羽末實當即下令,全軍出擊。
雙方重騎就像是兩頭蠻牛一樣,就這麼狠狠撞在了一起。
夜裡時分,正在臨時休整的蘇烈,收到斥候來報:
“前方十五里有戰事,似乎已經結束,但是夜色太深,分不清敵友。”
蘇烈不敢大意,立即下令戒備,衆人拖着疲憊的身軀紛紛上馬,擺開陣型。
又過了一會,一名斥候返回道:“前方是自己人,是楊押官的重騎。”
蘇烈瞬間大喜,我拼了命的急行軍,終於見到你們了。
於是他帶着軍隊緩緩向楊元慶所在方向靠近。
楊元慶得知蘇烈趕來之後,大喜過望,第一時間策馬來見:
“定方啊定方,你來的太是時候了,”楊元慶勒住戰馬,大笑道:“還以爲我們這幫人會成爲孤軍,沒想到你們還是來了,這下好了,有了你們,不愁拿下薩水。”
夜色太黑,蘇烈看不清楚周邊的景象,如果這是白天的話,他一定會目瞪口呆。
因爲在他視線所及的曠野上,遍佈敵軍屍體,楊元慶以一千對五千,大勝。
這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
這樣的勝利對於隋軍的士氣,是極大的鼓舞,會讓將士們覺得,原來敵軍這麼脆啊?
簡直不堪一擊。
蘇烈道:“李總管在何方?”
楊元慶道:“我已經派人聯絡了,日間一戰,我大破敵軍薩水重騎,眼下正是乘勝追擊的良機,你們不要歇了,跟我走。”
蘇烈沉吟片刻,點了點頭。
羽末實五千對一千,自己都差點掛了,帶着殘部一千多人逃走了。
戰場上,真正的傷亡,大多時候並不是來自於兩軍交戰,而是一方潰逃,另一方追擊,被追的過程,纔是最要命的。
真正的硬懟,反而死不了多少人,就怕我跑你追,屁股後頭不長眼,你不好躲的。
兩人在路上探討敵情後,乾脆也不等李靖了,直接就朝羽末實逃跑的方向殺了過去。
楊元慶不是缺水嗎,攻進敵軍老巢,自然就有了。
兩天後,隨着薛祚的精銳步甲趕到,分佈在薩水北岸的高句麗營房,陷入一片汪洋大火之中。
收到消息的高大陽,捨不得回來。
因爲衛玄部,已經被他擊潰,而衛玄本人在親隨的護衛下,逃上了山頂據守。
水壩營寨,如今只剩下三千多人了,剩下的不是陣亡,就是被打潰了。
衛玄已經是怒到了極點,他恨李靖,更恨宇文述。
是李靖讓他來的,是宇文述把他坑的。
望着已經沒有再戰之力的來整,衛玄心生敬意:“六郎好樣的,沒有辱沒你來氏家門。”
靠坐在地上的來整,一臉破敗之象:
“阿爺曾與我言,人生在世,千萬不要把自己的小命交付在別人手上,如今看來確實如此,我們此舉太冒險了,指望他人來救,終究是異想天開了。”
衛玄嘆息一聲:“戰場之上,重在協調配合,以維護戰略統一,我主動陷入險境,便是要給主力排除隱憂,只可惜李靖棄我而去,宇文述延誤軍機,非戰略之失,乃人之過也。”
來整忍着傷勢劇痛:“此番我若能苟活,必至陛下面前,狀告宇文述。”
衛玄沒有再說話,他覺得,他們這一次死定了。
眼下營寨當中的防衛,直等到敵軍下一次強攻,就會徹底崩潰。
他這條命已經進入倒計時了。
不知過了多久,遠方山腳下,敵軍陣中響起了密集的號角聲。
衛玄猛地坐起,看向身邊諸將:
“這個號角聲,是什麼意思?”
其中一名熟悉高句麗軍中信號的將領道:“好像是敵襲,這麼說,咱們的援軍到了?”
衛玄雙目大睜,求生的慾望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