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茵絳早些年曾經說過,嫁夫從夫,爲了楊銘,她不惜壓制自己的家族,楊銘那個時候就知道這話靠不住。
人都是有感情的,楊約是怎麼待茵絳的,楊銘一清二楚,人家這個叔公當的,比親爹還好。
楊茵絳能狠下心不管楊玄感,都不會不管楊約。
人之常情啊,很多時候,事情就壞在人之常情上面。
就像楊銘,於情於理,他都應該幫幫楊約,但是楊約回來,註定會讓事情變得更復雜。
“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別忘了你有身孕,”楊銘上前,將挺着大肚子的楊茵絳扶到椅子上坐下,違心道:
“楊約的事情,我自然是當仁不讓,只是擔心宇文述耍什麼詭計,不過正如你所言,先讓人回來,至於今後,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楊茵絳抹淚道:“宇文述並無力對夫君造成傷害,他沒有這個能力,至於他盤算如何對付叔公,以叔公他老人家的智慧,宇文述未必能得逞。”
夫婦倆都知道問題出在哪,但誰都沒有明說。
這些話,真的不適合坦誠的說出來,說的多了,她們之間沒事,也有事了。
其實整個過程,宇文述看似都是置身事外的,但是不管是楊銘和楊約,都猜到這事是他在背後主使。
湊齊十萬匹戰馬,不是件容易的事,既然宇文述接了這個差事,就勢必要做成。
不管用什麼辦法去做,十萬戰馬一定會一匹不少的擺在皇帝面前,楊廣不在乎過程,他只在乎結果。
“這件事還不能跨過宇文述,得讓宇文述幫着求情,我這邊再加點力道,或可成功,”楊銘道。
其實楊茵絳之所以求自己的丈夫,就是因爲她清楚,丈夫的這點力道,能把最大的阻力裴矩擋掉。
只要能壓制住裴矩不敢從中阻撓,那麼身在洛陽的父親玄感及族內人再使點力氣,這事很可能就成了。
她知道丈夫爲難,因爲裴家剛剛拿出來一百多萬貫,在聞喜開礦場煉窯。
“夫君不要明着參與進來,最好是找個能代表你的態度的人,在洛陽幫着說話,”楊茵絳也是爲楊銘考慮,不想他夾在其中左右爲難。
楊銘點頭道:“難爲你知道我的難處,這樣吧,給韋貞寫封信,把事情都跟他說清楚,讓他在洛陽見機幫襯一下,聰明人是可以看出韋貞代表誰的態度。”
他口中的這個聰明人,說的就是裴矩,卻也不只是裴矩。
韋家跟楊家歷來就不怎麼對付,如果韋家的人站出來幫楊約說話,很容易就會被人猜到,是誰主使的。
“我口述,你主筆,態度要謙和一些,畢竟是有求於人,”楊銘道。
楊茵絳點了點頭,吩咐下人準備筆墨,然後在丈夫的口述下,完成了給韋貞的這封信。
洛陽那邊,早早收到叔父楊約囑託的楊玄感,每日的朝會都會掛着一副哭喪臉,就跟死了爹一樣。
一次兩次,楊廣沒有問,三次五次,楊廣就忍不住問道:
“卿何故傷懷?”
你可算問了?楊玄感趕忙跪地哭訴,意思是楊約年老,身體不好,在淅陽郡過的挺苦逼,很遭罪,怕他扛不住,死在淅陽。
其他族內人,也是跟着感嘆傷懷。
這個時候,宇文述就站出來了,說什麼十萬戰馬缺口太大,說不得需要民間徵調一些,希望皇帝能同意。
民間徵調啊屁啊,所有人都知道,民間的大多是騾子,這玩意不能當戰馬,而好馬都在世家和富商手裡,想要他們拱手上交,非常困難。
玄感和宇文述事前,是完全沒有商量過的,但是他知道該怎麼做。
於是主動奏請楊廣,說什麼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家馬多,殊不知我們家就是給陛下養馬的,願意拿出一萬五千匹上等駿馬,交付朝廷。
楊廣肯定高興啊,一萬五千匹馬,按今年的均價十五貫一匹折算,那也是二十二萬五千貫,關鍵是,這玩意不是你有錢,就能買到。
一匹可以按十五貫去算,但是一萬多匹,你就不能這麼算了,這個數目,等於大隋邊境每年與突厥走私駿馬數量的三倍以上。
太僕寺用一百萬貫,也沒有能力一年之內,在民間收購一萬匹符合標準的戰馬。
於是有人就開始攻擊玄感了,說什麼你們家怎麼能私養這麼多的馬?但是這樣的聲音,畢竟不多。
一來世家們都囤積有巨量馬匹,只不過沒有人家楊家多,你要是能有楊素那個軍功,皇帝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了,人家玄感話說的多好聽:是爲陛下養馬的。
你還能說什麼呢?不準人家給陛下養馬?
韋貞趕忙站出來,調侃道:“據我所知,玄感在家裡做不了這個主吧?”
楊玄感順着話鋒道:“還是德正知我,我在家裡說話確實不太行,但是叔公楊約常常教誨,我們的馬就是給陛下養的,他的這份心思,陛下應該是知道的。”
楊廣不知道,但也只能說知道,畢竟這是臣子的忠心,他必須受着,於是笑道:
“楊約雖常有貽笑大方之舉,有時候做事也略顯浮躁,但是他的忠心,朕還是清楚的。”
韋貞藉機道:“楊公今年也快六十了吧,聽說身子一向不好,要不,陛下讓他回京頤養天年?”
人家這句話,楊家的人聽了,沒有一個不高興,因爲大家都是聰明人,知道韋貞並不是希望楊約賦閒,他沒有這個膽子說這話。
人家反而是在幫忙,因爲以楊約的威望,皇帝都不會輕易讓他賦閒。
那麼意思就很明白了,返回中樞,找個清閒的位置。
楊約這號人,人家只要在朝堂,不論身居何職,影響力都是一樣的,千不該萬不該,人家現在是弘農楊的話事人,這個身份,就等於正一品。
裴矩也算是琢磨出味兒來了,這特麼幾人一唱一和,在這埋着伏筆呢?
但他還真不好出面阻攔,因爲韋貞幫着說話了,韋貞這個人,輕易是不會幫着楊家說好話的,而能夠指使韋貞的,還有誰呢?
最可惡的是,宇文述也摻和進來了,你想跟我比劃比劃是吧?行,我接着。
楊廣當然也看出來了,不論背後到底有什麼原因,今天他都必須同意楊約返朝了。
一萬五千匹馬,不是白給你的,今天你不同意,這一萬五千匹馬就能病死一半。
如果人人都像楊約這樣,那朕今後什麼都不會缺。
“終究是朕的老人了,朕也時常掛念他,難得他身在淅陽,還時時牽掛着朝政,這樣吧,薛道衡如今教導秦王,不宜分心,司隸臺就讓楊約回來管着吧。”
楊玄感頓時大喜,跪地高呼道:“臣代叔父,叩謝陛下恩典。”
這事就這麼成了。
宇文述這邊,責任減輕不少,還能撈回楊約跟裴矩對着幹,雙贏啊這是,這樣一來,就能減輕裴老狗這段時間對他的壓迫。
但是他也清楚,自己擺了裴矩一道,裴老狗勢必不會善罷甘休,但是他沒有想到,朝會還沒有結束,裴矩就已經出招了。
“臣素聞玄感的馬,都是楚公當年斬獲的突厥良種配成,皆爲上品,太子就曾對玄感的馬讚口不絕,臣以爲,最好的馬,應該充入左右翊衛。”
楊廣笑道:“理當如此,左右翊衛是我大隋之最精銳,理當配備最好的戰馬,這事就交給世矩了,你從中挑選最好的五千匹,充入左右翊衛。”
裴矩點頭道:“許國公今年再交上來十萬匹,試問我大隋騎軍,天下誰可匹敵?”
我特麼.宇文述懵逼了,老子先開的口,玄感才借坡上的驢,馬是我弄來的,你特麼直接給我免了?
宇文述趕忙道:“裴公口誤了,眼下還有八萬五千匹。”
裴矩愣道:“那一萬五,是人家玄感的,跟你有什麼關係?”
我入你娘啊,宇文述道:“陛下有意兩年之內,徵調十萬戰馬,裴公應該知道這件事有多難,現在好不容易有個玄感幫我分憂解難,裴公何故爲難我呢?”
“許國公這話可不對了,”裴矩道:“你的意思,陛下讓你徵調戰馬,是爲難你?”
宇文述道:“你這是巧言令色、強詞奪理啊,我哪句話是這麼說了?給朝廷湊夠十萬之數,已經千難萬難,裴公您這是跟我有私人仇怨?故意刁難於我?”
裴矩笑道:“許國公多想了,在座的各位都是陛下的臣子,都是忠臣,我只是不想看到人家玄感對陛下的一份忠心,掛到你頭上,各人的忠心是各人的,你不能冒頂啊?照你這麼說,我把這一萬五的馬算到我頭上,你看行不行啊?”
“你你.”宇文述怒不可遏,指着裴矩說不出話來。
楊玄感見狀,也站出來道:
“裴公說的在理,我們出的馬,本來就是陛下的,與許國公領的差事並無任何相干,許國公總不能拿陛下的馬,湊你的數。”
宇文述已經氣炸了,媽的,剛幫你撈回來楊約,你特麼就反手一擊?
“好了好,有什麼好爭的,”楊廣緩緩起身道:“各人有各人的差事,各人辦好各人的事。”
說完,楊廣就這麼走了,等於是默認這一萬五,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