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突厥王庭,位於大利城,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北一帶。
大漢的牙帳就在這裡,啓民可汗早早在榆林等候楊廣,然後以臣子之禮,一路護送着楊廣巡視塞外各個部落。
楊廣的陣勢,屬實把啓民嚇壞了,五十萬大軍連綿不絕,旌旗招展聲勢浩大,是個人看到,心裡也犯虛。
而楊廣,也是歷史上第一位以及唯一一位,以中原皇帝身份駕臨北方草原民族可汗牙帳的天子。
確實是非常長臉,也非常裝逼,反正把啓民是嚇壞了。
資治通鑑記載:啓民奉觴上壽,跪伏甚恭,王侯以下袒割於帳前,莫敢仰視。
此情此景,令楊廣志得意滿,忍不住作詩一首:《雲中受突厥主朝宴席賦詩》,實際上他在來突厥的半路上,詩興大發,創作了一首更出名的《飲馬長城窟行·示從徵羣臣》。
他是暴君,也是才子。
抵達突厥牙帳之後,楊廣賞賜了啓民非常多的禮物,而蕭皇后則是賞賜了突厥的可賀敦義成公主。
義成公主楊氏,是大隋宗室楊諧的閨女,於開皇十九年在長孫成的護送下,下嫁突厥啓民可汗。
是下嫁。
可賀敦,就是大可汗的妻子,類似於皇后,義成公主在歷史上先後成爲啓民可汗、始畢可汗、處羅可汗、頡利可汗的可賀敦。
爲什麼頡利跟大唐乾的那麼兇,因爲人家老婆是大隋公主。
而始畢、處羅、頡利,這都是啓民的兒子。
他們這個習俗叫收繼婚。
也就是說丈夫死後,可以嫁給亡夫的兄弟、叔、伯以及兒子,這個兒子可不包括親生兒子。
塞外草原,壯闊無垠,楊廣居高遠眺,草場隨風拂浪,景象甚美。
一旁的裴矩道:“啓民已然坐大,不可不防了,觀其年邁,可於其子中擇選親隋者,封爲少可汗,以正起名,將來好繼承汗位。”
他這是要出鬼主意了。
長孫成不樂意了,他和啓民是鐵哥們,一起受過罪的患難之交,覺得裴矩這個主意是在插手人家家事,不合適,於是道:
“誰來繼承汗位,這不是咱們能管的事情,突厥雖臣服於我大隋,其實不過是迫於我上朝天威的權宜之計,眼下局面平和,宜維持不宜干預,否則恐生不必要的禍端。”
他的建議,完全是正確的,人家啓民想讓誰繼承就讓誰繼承,大不了咱們與繼承人搞好關係就行,何必管人家這個事情?
裴矩笑道:“長孫之言有理,是我多慮了,今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敢不敢,裴公也是爲國憂慮,”長孫成級別低,而且他輕易不敢得罪裴矩,別看人家笑臉相迎,陰你的時候也是一副笑臉。
楊廣哈哈一笑:“兩位所憂,皆有道理,然眼下啓民臣服,待朕甚恭,如今確實不宜變動,至於今後如何,再觀後效。”
說着,楊廣看向裴矩:“朕也不是真的萬壽無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子孫來做,世矩覺得呢?”
“陛下之功業,前無古人,試問秦漢以來,我中原天子,誰來過這裡呢?”裴矩笑道:“獨陛下一人而已。”
楊廣放聲大笑。
裴矩知道皇帝的話中,是在暗示他什麼,但是他沒有正面迴應。
宇文述也聽出來了,心裡非常不是滋味,這特麼一來到塞外,他這個頭號寵臣的位置,就被裴矩搶走了,這個老狐狸,比他還能拍馬屁,真奸詐狡猾之人。
看樣子皇帝已經傾向立秦王了,不然不會這麼優待裴矩,先是封了他的女兒爲正妃,眼下又特麼封了尚書右僕射,他有什麼功勞?不就是會拍馬屁嗎?我也會啊。
這個時候,兩封奏疏,被門下省黃門侍郎楊達,送到了楊廣面前。
楊廣皺眉道:“京師事務,朕已交給秦王全權處置,他有什麼奏疏需要千里迢迢送到朕這裡?”
“不是秦王的,一封是觀王,一封是運河營造大監閻毗,兩封奏疏相隔三天抵達,陛下正受啓民朝拜,不宜閱覽,所以臣現在纔拿了出來。”
其實楊達這麼做,也有一份心思在內,按例,奏疏是先呈給門下省,由門下省轉呈皇帝。
】
但是這個轉呈,是有說法,有些奏疏,門下省不能看,必須立即上呈皇帝,比如楊銘楊暕的,或者是緊急軍情奏報。
但是有些可以看,如果看了,那麼就能玩心思了。
比如閻毗的這封奏報,是狀告齊王的,那麼私下呈給皇帝和當面呈給皇帝,是完全不同的效果。
門下省兩個侍郎,楊達和韋貞,這尼瑪都是秦王黨。
楊廣頂級聰明,立即意識到,這兩封奏疏裡多半對齊王不利,要不然楊達不會當着這麼多人呈上來。
他心裡知道,楊雄楊達兄弟,是傾向老三的。
“拿回帳內,朕得空了再看,”楊廣澹澹道。
我擦,不接招啊,楊達內心無奈,趕忙領命道:“是。”
裴矩也是全身長滿心眼的人,聞言道:“萬一這兩位有緊急公務上奏呢?陛下還是看一看吧?”
楊廣被逼到這個份上,不看也不合適了,不看就是怠政,就是昏聵,他可不想自己勤政的威名有損。
於是點了點頭,先拿過觀王的那封奏疏。
看完之後,楊廣甩手就給扔掉了,裴矩比宇文述快了一步,屁顛屁顛的將奏疏拾回來,但是沒敢看。
因爲皇帝沒讓他看。
“傳朕旨意,責令秦王立即更換上黨太守一職,擇一良臣上任,速速剿匪。”
楊雄的奏疏裡,說的是叛軍,到他嘴裡,就成匪盜了,兩種定義可是南轅北轍。
大家都看不到奏疏,也不知道上面到底寫了什麼,爲什麼要更換上黨太守?
但這裡的都是聰明人,不要問原因,順着皇帝的意思去辦就好。
蘇威連忙道:“既有匪盜猖獗,擇選大將就任,恐喪失時機,不妨以臨汾太守喬鍾葵暫代上黨太守,領軍剿匪。”
“就這麼辦,”楊廣點頭:“楊約去擬旨吧。”
楊約領命一聲,調屁股走了。
接下來,楊廣又拿過閻毗那封奏疏,看完之後,還是甩手扔掉。
這次宇文述早有準備,跑的更快了一些,早早將奏疏撿了回來。
他也猜到奏疏裡,恐怕有不利於齊王的言語,畢竟當年修通濟渠,宇文愷就告過齊王的狀。
大家都在等着皇帝說話,但楊廣什麼都沒有說。
楊達內心嘆息一聲,看樣子齊王還沒到倒臺的時候,他和門下省的人,是不能泄露奏疏內容的,這是死罪。
牛弘開口道:“那麼原上黨太守齊郡公,又該如何安置呢?”
眼下在場的這些人,都是頂級聰明的大老,已經猜到呂永吉是剿匪不利,以至於驚動楊雄親自告狀。
那麼這個匪,恐怕不是一般的匪。
爲什麼不是楊銘告呢?因爲呂永吉跟楊銘是親戚,楊銘不方便出面,再說了,楊銘也用不着告狀,他要動呂永吉,眼下就是一句話的事情,根本不用請示楊廣。
雖然楊恭仁是吏部尚書,但是牛弘也有參掌選事之權,所以他當然要詢問上意,好做安排。
楊恭仁不方便問,因爲告狀的是他爹。
楊廣沉聲道:“讓他滾回京師養老去吧。”
好了,這下子所有人心中都基本確定,這特麼絕對不是一般的匪盜,只是匪盜的話,皇帝沒必要拿下一個太守,而且還是皇親國戚。
皇帝不肯說,好辦,他們會給家裡寫信詢問狀況,早晚都是會知道的,至於閻毗那封奏疏,如石沉大海,楊廣連個屁都沒有放。
接下來,楊廣略微收拾一番心情之後,帶着羣臣,在左右翼多達十萬大軍的護衛下,揚鞭策馬,縱橫馳騁於草原之上,沒於夕陽餘暉
有第一就有就有第二,還會有第三第四。
張開這邊還沒有剿滅,河間郡也出了民亂,好在這裡距離涿郡很近,太守元弘嗣稍微擡擡胳膊,就把這起民亂給鎮壓了。
雖然民亂已平,但楊萬石也嚇出一身冷汗,河間郡是他管着,那幫賊人打縣城的時候,他也是虛的不行,畢竟他手底下才幾百號人。
他這裡可是被整整抽調走八萬民夫,而他狀告宇文述的奏疏,也是沒有動靜,不過叔父楊約來信囑咐,讓他就這麼耗着,亂了也不要管,只想着怎麼保命即可。
所以楊萬石緊急在民間徵調了一些馬匹,萬一再生民變,他隨時準備往涿郡跑路。
河北數百萬生民,因爲一條河,生靈塗炭,運河周邊到處都是亂葬崗。
死在河道上的民夫,連條草蓆都沒有,會被官兵一車一車的將屍體拉走,集中挖個坑草草掩埋。
有些地方糧食供給不足,甚至有人挖出新埋的屍體,以此果腹。
由板渚始,從新鄉、汲縣、滑縣、內黃、魏縣、大名、館陶、臨西、清河、武城、德州、吳橋、東光、南皮、滄縣、青縣,抵涿郡,沿途十八個縣,共計1900多裡,皆爲人間地獄,慘象橫生。
告狀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飛往京師,楊銘每一封都看了。
以大局爲重,他不能迴應,於是他失眠了,整夜整夜的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