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人高馬大的坐在上位,左右手位置上分別坐着樑王劉恢以及樑相靳亭。
正所謂物隨其主,這樑國就跟樑王一樣,體大身寬,大腹便便,慵懶笨拙。
就連樑國的官員,大多都是如此,是張相最喜歡的辦事之地。
地方改制已經在各地都快要完成了,在這裡才完成了一半,上一任樑相,就是因爲怠慢政務的原因被罷免,由靳亭來接替他的位置,可這靳亭也好不到哪裡去,樑國帶着一種強大的同化能力,無論是誰,只要來到這個地方,畫風都會走歪。
劉長此刻看着面前那些官員們,心裡正在默默沉思着。
或許該讓晁錯來這裡擔任國相。
劉長所能想到的唯一可以讓樑國官員們動起來的,也只有晁錯一個人了,晁錯總不能被這些人給同化掉吧,他那急切的性子,用來帶動這裡是最合適的。
不過嘛,還是先讓他在縣裡熬一熬,讓他做出點事情來。
“五哥啊我在縣裡與人發生了爭執,直到我離開,當地的縣衙都沒有派人來詢問,甚至連個巡邏的甲士都沒有.而如今你又給我說正在操辦改制之事,就是連那趙王都已經完成了改制,你怎麼連三哥都不如呢??”
劉恢也有些羞愧,隨即指着面前的靳亭,“這些事都是國相在負責的!”
靳亭的笑容有些僵硬。
看到自家大王如此輕易的賣掉了自己,他也只好獨自將黑鍋背起來,朝着皇帝附身行禮,說道:“陛下,這都是臣的過錯!臣治國不力!請治罪!”
劉長有些無奈的說道:“五哥啊,作爲君王,怎麼能將過錯都丟給大臣來承擔呢?君王是要有擔當的,錯了就認,隨即改過,你這樣的行爲,實在不是賢明的君王所能做出來的事情啊!”
呂祿實在沒想到,有一天還能從自家陛下嘴裡聽到這話。
來,我盯着您,您繼續說!!!
劉恢解釋道:“改制之後,我就不曾再參與治國,大事已經交給了諸多大臣來操辦,伱方纔說的事情,我確實都不知情啊。”
“沒想到啊,連五哥都學壞了,當初還是那般憨厚朴實的人,是不是跟如意通了太多書信?”
靳亭主動開口,“陛下,這確實與大王無關,主要是樑國的情況,並不是一天內就形成的,若是說源頭,能追溯到當初張相那會,樑國得天獨厚,本來就不需要多做什麼,若是干預太多,反而是不美,因此就有了這樣的陋習,結果發展到如今,想要改變已經是很難了,臣會解決這個問題的。”
他又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只是臣有幾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說!”
“廟堂爲什麼不許我們徵辟國內的賢才呢?”
“這政令讓臣很是困擾,目前國內有不少賢才,臣卻無法徵辟,導致有賢才遺落,失去了大量的人才樑國諸賢,多半都不能爲廟堂效力。”
劉長大手一揮,“廟堂這麼做,自然是有着廟堂自己的想法,想要出仕,各地都有考覈,這些所謂的名士們倚老賣老,覺得考覈是羞辱他們,是對他們的不尊重,不願意出仕,認爲這是對朕的報復?呵呵,朕身邊賢才如雲,還缺他們這些人?若是懷着這樣的心思,那就讓他們遺失在野外!就這些無視國家大利的名士們,朕沒有燒燬他們的書籍,沒有將他們活埋,他們都該感謝朕的仁慈!”
“也就朕是個明君,做不出太殘酷的事情,否則非將他們都給埋嘍!!”
靳亭說的是如今一個很普遍的對抗行爲。
廟堂取締了徵辟制,這對那些在家裡養望的名士們來說,是一個非常巨大的打擊。
在秦末亂世那會,天下出現了很多的名士,這些人當時大多都是躲避戰亂,偷偷教導弟子,好讓傳承不中斷,到了漢朝,這些人發現,躲在地方上教導他人,或者什麼都不幹,也能得到很大的名聲,性質就漸漸從躲避戰亂變成了養成名望,他們大多數人什麼都不幹,往家裡一鑽,然後弄出一副隱士的派頭來,就等着廟堂的徵辟。
在歷史上,這樣的情況從漢初崛起,一直興盛到大漢滅亡。
名士們整日高談闊論,徵辟他們的人需要他們的名聲,對他們也是好生招待,而發展到最後,甚至變成了名士拒接徵辟,拒絕的次數越多,名聲就越大,弄到最後甚至是由廟堂三公來進行徵辟,漢朝滅亡之後,這些名士們轉身就變成了狂生,還是高談闊論,還是養着名望,唯一不同的就是搬去了南邊。
靳亭的神色有些苦澀,“樑國人多,而每年參與考覈的人數非常的少,大多還是些外來的,本地人少之又少”
“樑國的名士本來就多,這些人鼓吹考覈對賢才不夠尊重,還想要帶動其他人拒絕參與考覈。”
“這些士子們整日胡說八道,在報紙上說些謾罵制度的話.臣想在樑國內做事,都是遇到了不少的麻煩。”
劉長聽聞,頓時火冒三丈。
“爲什麼不上書告知廟堂呢?!”
“臣上書了啊今年內已經上書三次.可廟堂在忙着改制的事情,不曾回覆。”
“這些犬入的,自己沒有能力參與考覈,怕失去自己的利益,就想要損害廟堂的利益?!不當人子!!”
“國尉何在?!”
呂祿大驚,急忙擋在了劉長的面前,“陛下!請勿動怒這件事還是要以緩和的辦法來解決,這些人雖然無狀,但是在地方上都有很大的名聲,弟子無數,有着很大的影響力,若是直接殺了他們,對陛下的名聲不利啊!”
“呵呵,誰說朕要殺了他們?朕要埋了他們!!!”
劉恢也拉住了劉長的手,“長啊,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不能壞了你自己的名聲啊。”
靳亭倒是沒有多勸,或許是這些時日裡被那些名士弄得有些憋屈,看到陛下要對他們動手,他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呵,徵辟之事,不少人都是念念不忘啊,那些當官的都想要得到私臣,而那些沒什麼本事的都想要一飛沖天.兩者一拍即合,考覈被他們說的一文不值,若只是不願與參與考覈,那朕也不會理會這些蟲豸,但是對朕的政策出言不遜,還教唆年輕後生不要參與,那朕就無法容忍了!!”
“國尉?!”
“臣在!!”
樑國尉肥如侯蔡戎猛地起身,朝着劉長的方向附身行禮。
自從這國太尉被改成了國尉,這官職憑空少了些霸氣,可是依舊是掌管着一國之兵政,是不可小視的大官。
看到劉恢和呂祿還想要再勸說,劉長憤憤不平的說道:“對這樣的人,是不能容忍的,若是連朕都對他們採取了容忍,那以後等安,遷他們上位的時候,又該如何治理這些人呢?他在民間有名望,乃公在夏國還是大力神呢!!”
“他們今日敢聯合起來攻擊廟堂的政策,說不定明日就敢效仿古聖來舉薦新皇帝上位了!!”
劉長此番話一出,呂祿和劉恢頓時就不敢多說什麼了。
劉長眯着雙眼,冷冷說道:“蔡戎,你現在就帶着人去請樑國內的名士們來王宮,就說是皇帝有請.若是願意來的,上馬車,不願意來的,上囚車!!”
“唯!!!”
蔡戎領命,轉身就離開了這裡。
劉長捏了捏拳頭,發出一陣劈里啪啦的聲響,“想來這些名士都是很有學問的,正好,朕學問也不低,該與他們辯論辯論.”
樑國作爲絕對的中原地區,這裡的人大多都比較傲。
這裡的傲跟唐國的那種傲還不太一樣。
樑國具有很強的排外心理,在民間,哪怕是一個居住了三代的人,也會被其餘人冠以各種外號,在他們的名字前頭加個楚,齊,乃至其他郡縣的名,表示他們是外來的,並非是本地人。而在士子的團體裡,這種排外情況也很明顯,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樑國內部的郡與郡之間,縣與縣之間的互相敵視也很普遍。
樑國的基本盤就是過去春秋戰國時的魏國,這麼一說,大家也就知道了,這裡盛產人才,不過沒一個人纔是能自己留下來的。在排擠賢才,給敵人輸送人才等方面,魏國可以驕傲的說一句,我絕不弱於那楚國!
樑國因爲富裕,故而這裡的士人是比較多的,中原兩個學術氛圍最濃郁的地方,一個是齊,一個就是樑。
目前來說,齊國的名士和士子要更多。
但是人家的名士和士子都是積極參與考覈的,是能辦正事的,自從開闢了考覈制後,做官最多的就是齊國人了,他們甚至前往外地去參與考覈,導致季布一路巡視過去,聽到的官吏口音幾乎都是齊音。
劉長不太能理解,爲什麼同樣是兩個人才大國,面對同樣的制度,最後所產生的情緒如此不同,截然相反。
當劉長向季布詢問這件事的時候,季布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齊國的士子向來就很多比魏國的還要多他們長期都是處於一種供多與應的狀態.人才多,但是徵辟的名額有限,無法出仕,只能前往各國,尋求可以出頭的機會考覈制度給與了他們更多的機會,對大多數齊人來說,是非常有利的,他們不必再苦思冥想的去想出頭的機會了,只要參與考覈就好,但是魏國就不同了。”
“魏國向來就是自產自銷,每年都是固定的一批人或者他們的弟子來霸佔着徵辟的名額,這個路子一斷,這些人就開始謾罵了另外,還有就是官員的問題,齊國是董赤,董赤的爲人,陛下是清楚的,若是有人敢反對廟堂的政策,早就被他砍掉了腦袋,而樑國相嘛,想來也沒有這個膽魄,只敢上書給廟堂,尋求廟堂的相助,就是齊王,比起樑王來說,也要強硬很多,是敢殺人的。”
季布並不反對劉長整頓魏國的這些名士。
季布對地方的這些情況,看的還是很清楚的。
“樑國有三害一是遊俠,二是豪強,三是名士。”
“因爲戶籍太多,又太密集,導致餘丁數量太多滋生了太多遊俠,而這些年的發展,催生出了很多的豪強,富裕的生活吸引了一大批的名士.遊俠害了治安,豪強害了耕地,名士卻害了那些士子這些人當初都是孝,養望的最大受益者,更是徵辟制度的受益者,因此當初反對陛下節葬的是他們,反對考覈的是他們,反對太學和啓蒙的也是他們.他們是爲了繼續對學問進行壟斷,纔會打擊廟堂的啓蒙行爲。”
“對這些人,不必太客氣,全部打殺了也沒什麼。”
聽到季布的話,呂祿一驚,不好氣的說道:“要殺也應該讓樑王殺天下哪有讓天子來爲諸侯王揹負惡名的道理呢?樑國相無能!!這本是他去做的事情!!”
季布搖着頭,“陛下的名聲本來就不好,也就無所謂了。”
奸臣啊!!!
呂祿正想謾罵,劉長卻笑了起來,“季公說的有理。”
“我在百姓那邊,聽到的都是對朕的誇讚,他們誇讚的越多,朕就越是開心,而在這些士人當中,朕聽到的都是謾罵,正好,他們罵的越是兇狠,朕就越是開心!”
“讓好人讚歎,讓惡人厭惡,這就是明君啊!”
“就他們還想讓朕遺臭萬年?將來的後人罵誰還不好說呢!”
呂祿皺着眉頭,“雖說如此,陛下,不如讓我來吧.我直接領着甲士,將他們通通都給.”
“胡說,你去辦這件事和朕自己去辦有什麼不同?你在外頭辦事,誰不知道是奉了我的命令?”
季布緩緩起身,“陛下也不必都殺了,殺些那些執意要對抗新政的,其餘人,可以送去夏,西庭等地他們還是有些才能的,讓他們教化下各地的胡人倒也不錯。”
呂祿問道:“您就不怕他們蠱惑那些地方的胡人,再次危害廟堂嗎?”
季布笑了起來,“若是他們有這樣的能力,就不會被送過去了。”
季布雖然是個守承諾的君子,可同時也是個果斷鐵血的狠人,作爲當初追着高皇帝四處打,跟大漢天團打的不分上下,屢次擊敗過天團的狠人,他並不會對這類人太心軟,若是欒布,還可能會擔心會牽扯無辜,但季布就不太擔心這些。
蔡戎領着士卒去邀請這些名士的時候,心情大好。
雖然是個國尉,但是在平日裡,他沒少挨這些人的謾罵。
他們將自己稱爲酷吏,用各類的文章來抹黑自己,這次有了陛下來撐腰,你再給我傲一個??我不把你的頭砍下來當蹴鞠!!
當蔡戎氣勢洶洶的衝進了名士的府邸的時候,在座的名士們被迫打斷了那宴會。
平日裡對着蔡戎明嘲暗諷的名士們,此刻都帶着熱情的笑容,紛紛起身拜見。
“蔡公來了!”
“正說着您的事情,您就到了,這可太巧了,想您當初領着軍隊討伐附近的賊寇,以一當十,實在勇武,我們正在書文來歌頌您的戰績.”
蔡戎看着面前這一張張笑臉,說起來,也是有點驚愕。
“諸位平日裡的名士做派,此刻怎麼見不到了呢?”
“哈哈哈,蔡公啊,我們都是些庸碌無爲的人,哪有什麼做派,平日裡都是仰慕您,卻因爲您的神威,不敢親近。”
看到他們這麼聽話,蔡戎也笑着點起了頭。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些人對蔡戎如此客氣,蔡戎自然也不會爲難他們,熱情的給他們講述了陛下有請的事情,這些名士得知陛下要請自己前往,各個都十分的激動,有的甚至感動的落下了眼淚,有人直接抓住了蔡戎的手,“請您現在就帶着我們去拜見陛下吧,我們日夜思念陛下,做夢都想要面聖,今日若是能與陛下相見,乃是我們之大幸啊!”
“哎,陛下也是很期待與諸位相見的!”
一時間,場面很是溫馨,衆人把手言歡,只有一大羣冷漠的甲士,手持強弩,對準了他們,目視着這一切。
事情遠比蔡戎所想的要順利,蔡戎先後去了不少地方,也派出了不少人。
他們所去拜訪的那些名士們,各個都是笑臉相迎,沒有一個敢拒絕的。
他們似乎在一夜之間就扭轉了自己的態度,每個人都變得那麼和藹,那麼好說話,平日裡的骨氣丟的一乾二淨。
只用了短短十天,名士們就開始爭鋒朝着王宮的方向奔馳而來。
他們目前都在王宮一旁的驛舍裡休息。
在那微笑的面孔下,懷着一顆忐忑不安的心。
他們平日裡敢對劉恢謾罵,敢寫文抨擊國相,因爲他們知道,對方不會處死自己,但是面對皇帝,他們全無半點底氣,因爲這位皇帝不但會殺人,還會滅族,還會滅學.這是個真正的暴君,比起始皇帝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人當然可以罵,但是惡人就不能罵了。
在他們不安的情緒裡,一場盛大的學術宴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