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活於心中(二更)

明思用手指輕輕勾勒茶盞邊緣,脣角綻露一絲淺淺笑意,“五哥,不必擔心我。我真的無事。”

怎麼可能無事?

兩日前,她纔在自己的肩頭說了那樣多!

納蘭笙對明思再瞭解不過。

以明思的心性能說出那樣的話,足以證明她心中的痛苦已經到達極致。

她固然選擇了堅強的活下去,可當她說榮烈傻,說榮烈當日該回來尋她那樣的話時,她心裡其實未嘗不是想的同他一道同生共死……

旁人聽不出來,納蘭笙如何能聽不出來?

而如今,那些人,那些愚民卻被人一個挑唆便來鬧事,還居然質疑此番榮烈出事同明思有關……

納蘭笙心痛而憐惜,可偏生這樣的時候,對着明思這般淡然處之的眉眼,他反倒是說不出勸慰的話來。

她什麼都清楚,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無論說什麼都只怕會加深她的痛楚。

明思盈盈擡眸,墨玉雙眸沉靜幽深,宛若兩汪看不到底的深潭,“五哥,真的無事。”

最大的痛苦已經封存在那萬仞冰山之上,再沒有事情會令她更覺得痛了。

她的確難過,但這種難過不是那些人加諸在她身上的。而是她眼下不知如何才能不辜負。

不辜負榮烈,不辜負老太君,不辜負這些關心她爲她擔心的至親。

這兩日,明思心裡很感動。

面對府外的種種辱罵行止。從老侯爺到府中任何一個下人都未有對她露出過異色。

連一向唯利是圖貪圖便宜的二夫人都到春芳院來寬慰了她。

而經歷了喪母之痛和喪妻之痛的三老爺同三少爺納蘭誠也來同她說了一番話,沒有怪罪只是讓她寬心,道有他們在定不會讓人傷到她分毫。

即便猜出三老爺同納蘭誠的轉變應同納蘭笙有關,但這樣的情況下,他們願意來就表明了一種態度,更何況還說了那樣一番明思未有想到的話。

在老太君過身那夜,明思是真覺得有些茫然無措。

可經歷了這兩日後,她反倒真的平靜冷靜了下來。

“五哥,眼下只怕有一段艱難了。”明思靜靜得望着納蘭笙,“這些流言應該也有皇上的意思。”

納蘭笙輕輕頷首。“我同爹和四叔還有三哥都上了摺子。憂親請辭。”

憂親請辭同丁憂一個意思,便是家中有至親長輩過身,晚輩辭官守孝。

大胡對這種情況並無有強制律法,端看個人意願。

明思點點頭。

這樣的局面。這的確是最好的應對辦法了。

“我已經想過了。我不能將黑甲軍兵權交出去。”明思輕聲道。“莫說現在已經過了交出兵權最好的時機,就算那日我當殿交出兵權,只怕這些流言也同樣會流傳開來。”

榮烈一出事。榮安就將兵權收納回去。即便是明思主動交出,但這樣敏感的時候,只怕此事也會引起人心多方揣測。

而榮烈同榮這對兄弟間的確之前也有防備嫌隙,榮安不會不明白這個時候收回兵權會引得衆人如何猜疑。

可黑甲軍兵權一直是他最大一塊心病,如鯁在喉,他也剋制不住將其握在手中的這種誘惑。

所以,他一定會收回兵權。

那這樣的時候,他便需要個轉移衆人的猜測的目標。

最好的人選莫過於明思。

所以,無論明思答不答應交出兵權,這些流言同樣會傳播開來。

兩種劇本可能不同的就是,若是明思交出兵權,今日府門外這樣的侮辱也許就不會這般明張目膽。

如今溫多爾對榮安的態度心知肚明,所以纔會這樣是無所顧忌。

而榮安,則是樂見其成。

故而,交出兵權後的處境和不交兵權的處境,對明思和納蘭府而言,不過是八十步和百步之遙。

明思受辱,也等同於納蘭府受辱。

無甚太大分別。

不用明思說,納蘭笙這兩日就將此事前後都想明白了。

明思說道理,他清楚,輕輕點頭,“不能交,交了便是默認。溫多爾同樣不會放過你。屆時元帝未必會站在你那邊。”

有榮烈在,明思這個睿親王妃自然無懼溫多爾這個左柱國。

可沒有了榮烈,在榮安眼裡,溫多爾這個手握兵權的柱國卻不是一個掛着睿親王妃名頭的明思能比得了的。

溫娜兒同明思之間仇怨已久,何況,溫多爾心裡未必對榮烈無怨恨。

這一點,納蘭笙也看得清楚。

溫多爾行事老辣一直在蟄伏,興許等的就是這樣的一個時刻,清算舊恨。

納蘭笙雖沒說得十分明白,明思卻是聽出了他未盡之言。

不由有些淡淡澀意苦笑,“我以前也曾以爲自己比其他女子有些不同,可到了如今,我才明白。原來是他一直護着我。他一不在,我竟是這般無用。”

納蘭笙伸手蓋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聞言搖首,“不,你已經很堅強了。若是其他女子,哪裡如今還能坐在這裡同我這般說話。倘若他看見,心裡也定是自傲的。”

聽到後面一句,明思心裡微微抽痛一下。、

她努力忽略,將那絲痛意按下,露出一絲微微笑意,羽睫輕垂而顫,語聲輕輕,“五哥,我不願交出兵權還有一個緣由。”頓了頓,語聲更低兩分,“在拉亞山頂,我對自己許了決心的。若這一生再無機會還他這份情,我便用一生來記住他。人來世上一趟不易,人死卻如燈滅。燈滅了。便沒有光亮。,沒有光亮,忘記你的人便會愈來愈多。他那樣的人,本該有灼灼光華——”

說着,朝大門的方向望了一眼,脣畔笑意淺淺婉約,“那些人雖罵了我,可我卻不恨他們。如今我才知曉,原來他們竟是那般愛戴於他。我心裡高興。我不怪,也不生氣。因爲有人同我一樣也記住了他。不曾忘記他。可是。人心易變。如今他們記住他,終有一日,他們會漸漸淡忘,直至忘卻。即便他們今日因他而罵了我。這便是人性。真正記得的。只會是那些縱無提醒也不能忘的人。五哥。我想讓人都記得他,我想讓這些愛戴他的子民永遠都愛戴於他。所以,我在拉亞山頂許了決心。我定會守護他的一切。無論是名譽還是其他。縱然餘生漫漫,可他曾說過的話,我一字未忘。他沒有來得及做的一切,我都幫他去做。這樣,我便不會再寂寞了。”

納蘭笙怔愣地看着明思,看着她此際眸中的柔光,看着她脣畔清麗若蘭花般的那抹笑容。

心神震動之下,只覺悲喜難辨。

“如今並非最糟的局面。”明思繼續緩聲輕輕,“在雪山上時,我便想過是誰下的手。我猜測過元帝,可那日偏殿後,我心裡也安了幾分。他雖覬覦黑甲軍兵權,但此事應該不是他所爲。所以,如今真不是最壞的局面。”

還有一句明思未有說的是,不是榮安下的手,榮烈若知曉,心裡應當也就不會那般難過的。

榮烈之所以放棄最初的爭奪想法,很重要的一個緣由便是他覺得榮安對他這個弟弟仍有幾分真情。

榮烈外表喜怒易變,卻實是最重親情的人。

對於榮安這個兄長,他實際很是有幾分亦兄亦父的感情在其中。

不是榮安下的手,對榮烈而言,這份被他重視的親情便未有受到褻瀆。

納蘭笙默默頷首,問,“那你覺得此事是何人所爲?”

明思搖搖首,垂了垂眸,“眼下並無太多線索,不過,應當同明汐有些關係。”

這是明思第一次在納蘭笙面前沒有稱謂明汐爲“五姐姐”。

聽得這個名字,納蘭笙眼底暗了暗,忽地輕聲,“那封信……真有其事?”

明思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輕輕點頭,“嗯,是我寫的。當時我遊歷在外見糧價異常,可也不敢確定。便寫了信給秋池和藍彩。”

雖心中早已信了七八分,納蘭笙還是有些驚異,怔了一瞬,心中未萬千感概浮上。幾番交織沉浮之後,化爲幾不可聞的一嘆,“難怪……”

難怪大雪山時秋池不肯跟明思離開,難怪最後秋池會那般……

天意弄人,終究是半點不由人啊!

按下這幾多嘆息,納蘭笙輕聲道,“元帝心智非同常人。此事他應當也是能明白的,若無兵權一事,他未必會這般威迫於你。”

明思點頭,少頃又搖頭,“若他一人知曉也許還有轉機,就算不牽扯兵權。可那日左柱國太子妃也知曉了,就算無兵權一事,元帝也未必會因我而逆衆人。”

榮安的帝王,帝王重的是厲害,而不是情誼。

更莫說,她同榮安之間實也無多少情誼交情。

“事已至此,莫要多想。”納蘭笙安撫明思,淺淺微笑,“元帝的目的是兵權,如今種種不過爲脅迫你屈服。目的未達到,他也不會將你逼到絕路。先放寬心,且以不便應萬變就好。”

榮安要的是明思雙手乖乖將兵權奉上,而不是逼死明思來取回兵權。他固然覬覦黑甲軍,但榮安好名,他不會願意讓人猜測榮烈之事同他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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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隨固然是情深到極致,但我們的明思終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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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故人故茶(三更——leslieandliz舵主和氏璧+)

何況,就算逼死了明思,他也不能馬上將黑甲軍兵權收回。

太后尚在,榮烈目前只是失蹤,他如何能馬上提出收納兵權?更莫說,還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萬一榮烈真的回來,他便無法交代了。

還沒到迫在眉睫且萬無一失的階段,榮安自然不想行這最下策。

明思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未有說話。

納蘭笙說的她固然明白,可她心裡也清楚。

榮安對黑甲軍的覬覦之心有多強烈,那麼加諸在她身上的壓力就會有多大。

目前還只是一個開始。

納蘭笙寬慰地笑了笑。

“五哥,我想出城走走。”明思忽地輕聲,在轉首看了外間的晨光之後。

納蘭笙一怔,“可是想去城南,我陪你同去。”

他以爲明思是想去看秋池。

前幾日,明思同他說過這樣的話。

明思搖了搖首,淡淡笑道,“這兩日心緒不穩,若去看他,只怕讓他也擔心。我想上西山住一日。”

西山?

納蘭笙幾分不解,“想去別院住?”

明柔給明思的地契中有一座西山別院,納蘭笙也是知曉的。

明思依舊搖首,“不是,是別的地方。放心,那地方很安全。我只是想靜一靜,好好想想。”

明思這般說便是拒絕讓人陪同了。

納蘭笙微愣,但見明思一臉的平靜,心中縱是有話也不好再問下去了。

沉吟片刻,他站起來,“我去安排下,等下過來接你。”見明思意外,他笑了笑,“城破後,老祖宗便讓人挖了一條地道通往城外。你從那裡出去。我遣人護你出去。”

明思只驚異一瞬便了然。

經歷了城破宮破之後的老太君想必也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條地道應當就是最後給納蘭府留血脈的後路了。

老太君既然將府中暗衛交給了納蘭笙,那麼這條地道自然也會告訴納蘭笙。

如今明思不好現於人前,有這樣一條地道卻是最最方便不過了。

明思欣然頷首。

只帶了顎敏一人同納蘭笙安排的兩個暗衛,經過幾個時辰的車程,明思在黃昏之際站在了西山腳下。

顎敏望了望山上氣勢巍峨的純觀,“王妃想去歸元觀?”

明思卻搖首,朝山上的小路行去。

不是純元觀,她的目的地其實是倒鍾寺。

並非是早有打算。而是忽然而起的念頭。

同納蘭笙說的清晰,她也清楚自己心裡想要的結果,想做的事。

可是無路說的多肯定,心裡多堅決。但該如何做,能做到如何,她心裡全然無半分把握成算。

在那一瞬間,她忽地就想起了倒鍾寺。

曾經也有這樣忐忑的時候。

就是那老侯爺四老爺納蘭笙他們三人身陷囹圄之時,她也曾這般不安,心不着底過。

這世上,終有一些事不是說你決心了就能做到的。

而這一次,明思心裡更有許多的難言難訴。

她的內心並不像她表現的那般冷靜自持。

她需要一種平靜來面對,更需要一種信念來堅定。

就算是虛無縹緲。可上一次的那番祈禱,的的確確讓她扭轉了乾坤。

而如今,她有更多的祈禱和祈盼……

山路崎嶇,顎敏跟着明思走到這條几乎被雜草全然湮沒的小徑上,擡首的一寸一寸落下的暮色。

暮色中,一座被隱藏在歸元觀所在的高山後的小山顯露眼前。

形如倒鐘的山形,看似不陡峭。卻只有山後的一條小路可通往其上。

在山腰,並看不見山頂的情形。

顎敏心中疑惑。

這條小路便看得出此山幾無人跡,明思卻說要在山上過夜,怎麼個過夜法?

答案終於揭開了。

站在倒鍾寺那看似破敗卻屹立不倒的寺門前,顎敏驚奇,“這是——?”

她是胡人,知道漢人信天尊道教,卻不知還有佛教一說。

也不怪她。便是普通尋常的漢人,對佛教的存在也不是個個都知曉。

明思沒有回答,舉步朝內。

只有顎敏同她進去,那兩個暗衛則尋了寺前的兩棵大樹,藏身了上去。

走到大殿前,明思吩咐顎敏。“後面有廂房,你去看看。”

顎敏會意頷首,朝後院行去,揹着包裹去安置宿處。

明思在殿前站了須臾,提步行了進去。

天色有些昏暗,她沒有注意到殿內地面和供臺上異常,只是看到彌勒前的那盞火苗小小的長明燈時,微微怔了怔。

山路上好像並無人走過的痕跡,可這燈?

行前去,就着那微弱燈火一看,才發現供臺上同地面竟然是纖塵不染的潔淨。

“王妃,有人。”就這此際,顎敏小跑着過來氣喘吁吁地壓低了聲音道。

明思一愣,“在後院?看到了麼?”

顎敏搖首,低聲道,“奴婢見廂房裡有燈,就出來了。”頓了頓,“奴婢去通知人進去先看看?”

指的是外面的兩個暗衛。

明思想了想,“先不必了,咱們去看看。”

能用廂房說明人家先她們而來,此處本是無主之處。來這裡的人應該也不是爲了圖謀什麼,更不會是針對她們,貿然讓人探查反倒是不好。

明思這般發話,顎敏點頭,跟着明思朝內行去。

走到內院,顎敏還是警惕了幾分,“奴婢去敲門,王妃在此稍候。”

明思還沒點頭,只聽“吱呀”一聲,那廂房門卻開了。

一個鬚髮皆白的葛衣老者行了出來。

雖是年紀不小,卻是精神矍鑠,隱隱可見滿面紅光抖擻。

站在門前,他衝着明思笑吟吟的捋須,卻不說話。

明思愣了一刻,驀地露出驚喜。“老師傅!”

之所以愣一瞬,那是因爲當年的老師傅乃是一顆光頭,而此際卻多了一個銀髮挽成的布包髻。

“一別四載,小丫頭可還安好?”老者笑呵呵地朝明思行來,“去年的梅過了,今年的梅可還早呢。”

明思心中着實喜悅。

當年同老師傅雖是萍水相逢之交,但那段日子,兩人卻是頗爲投契。

時隔四年再度故地重逢。她心中也是萬萬沒想到的意外。

隨即盈盈一禮,“小女子尚好,老師傅倒真是別來無恙。”

雖是相處不長,但明思也知曉幾分老人的性格。

老人並無世俗人那些拘泥之見。最喜直來直去。

老者果然呵呵笑開,“你這丫頭——好好好 ,沒了梅花可賞,小丫頭若不嫌棄,好水好茶卻還是在的。走,旁人秉燭飲酒,你我不妨以茶代酒,如何?”

明思抿脣一笑,“老師傅盛情。小女子求之不得。”說着朝後院石桌一指,“無梅花,梅枝卻在,不如就在原處。”

“好!”老者笑着頷首,也不客套,看着明思顎敏就吩咐,“井在何處你知曉。你帶你丫頭去取水。我去取茶。”

明思欣然從命。

她們是打算在寺中過夜的,自然是帶了不少用具的。

不多時,石桌旁銅爐便燃起,桌上茶具擺放齊整。

顎敏退了出去。

即便明思未曾吩咐,她也要出去同兩個暗衛交待一聲,以防萬一。

何況,看明思同老者的模樣,只怕有一番長談。

她也不方便在此處妨礙。

對於顎敏的悄然離去。老者似是全然無覺。待水一沸開,便熟練的起水沖茶。

明思雖是好茶,也會幾分茶藝。

可比起老者,她是自嘆不如,故而也未矯情爭搶着泡茶。

茶泡好,老者斟茶。明思將第一盞茶放到老者面前。待老者斟好第二盞,才端到自己面前。

在老者的笑意注視下,她低頭深深一嗅,擡首便是笑意輕聲,“喝到老師傅的茶真有一種時光從未流逝之感。”

沒有問老者爲何歸來,也沒有問老者爲何脫下緇衣蓄起髮髻,明思的話中只有淡淡的喜悅和一絲輕微到幾乎讓人覺察不到的傷懷。

可老者並非常人。

他的脣邊笑意微微斂起一分,深深地望着明思,“四載歲月,水同、茶同,可時光終究是流逝別人而去了。小丫頭可別來無恙?”

竟然又提起了先頭的第一句問候。

明思怔愣一剎,輕輕垂下了眸光,脣畔雖有一絲微笑語聲卻輕輕,“老師傅,我不好。”

老人睿智,再度問起同樣的話題,顯然是看出自己那句“尚好”乃是客氣之詞。

老者聞言面色無變,輕輕噙笑點了點頭,轉首看了一眼彌勒殿的方向,“你眉頭着什麼急,但能守份安貧,便將得和氣一團,常向衆人開口笑;我肚皮這樣肥大,總不愁吃憂穿,只因可包羅萬象,自然百事放心寬。——丫頭既知曉這等真意,又如何不懂心寬之理?”

聽得老者的話,明思心中有些異樣。

可一時間也想不出何處異樣,只能輕輕一笑搖首,“小女子終究俗人,難以超凡。”

老者端盞飲茶,放下,“小丫頭本是聰慧通透,悟性不凡,佛緣不淺,爲何還看不穿堪不破,這般自苦?”

自己苦麼?

明思怔忪,少頃,她垂眸脣角笑意似有似無,“我只懂幾句粗淺偈語,哪裡能有什麼佛緣?何況——”停下頓了頓,“佛家講勘破、放下、自在,可這般勘破了,放下了,自在了——於小女子而言,縱能平靜卻並非己心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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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所問所求(四更——春天101童鞋升任舵主+)

老者微怔,“既是明瞭勘破,爲何不願勘破?”

明思微微而笑,“佛要勘破放下自在,如此便不自苦。可是,小女子認爲人活一世,本就該嚐盡世間百味。苦雖難受,可正有了這般苦的體味,纔會使那些曾體味過的甜更加的甜。入世雖有苦,卻也有甜。出世雖無苦,卻也百味皆無。佛家道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之苦。可小女子卻以爲,生而爲人,本就該是這樣一個輪迴之程。佛家只看到了這八苦,卻不知每一道苦也有其甜。五蘊集聚成身,雖是如火熾燃,可這火雖有炙熱燒灼卻也有光明光亮其中。”

老者頓無言,心中輕嘆一聲,伸出手來,“丫頭伸手。”

明思愣了愣,看了那隻隔桌伸來的手一眼,還是將手伸了過去。

老者握着明思的手,微微閉目,指節輕輕觸摸。

半晌之後,老者睜眼,精光一閃而過,收回手,靜靜直視明思,“老夫有一事存疑。”

明思也將手收回,“老師傅請說。”

“你眉頭着什麼急,但能守份安貧,便將得和氣一團,常向衆人開口笑;我肚皮這樣肥大,總不愁吃憂穿,只因可包羅萬象,自然百事放心寬。”老者將這幅楹聯緩聲誦了一遍,又道,“還有這佛論八苦,丫頭是從何得知而來?老和尚竟從不曾聽聞。”

老者用了一個“竟”字,顯然是很有幾分自持之意。

明思微微一怔,倒不覺得老者言辭冒昧,她只是沒想到老者竟然這般敏銳且直言而出。

只怔愣了一下,明思便坦然。

她對於人素來相信直覺。

這個老者雖同她相交不深,但她心中無有一絲一毫的防備反感。

自來到這個世界後,能讓她生出這般莫名感覺的,這老者是唯一一人。

這是一種莫名的感覺,雖然說不出緣由。可她心中卻如此篤定。

明思垂了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眸光輕輕擡起,“老師傅,若小女子說這些都是小女子夢中得見,老師傅可信?”

老者深深地望着她,“願聞其詳。”

明思眸光垂了垂,“小女子六歲時。曾有一大夢。夢中悠悠二十餘載,經歷種種,見識種種。一夢醒來,渾然不記前事。夢中種種卻如同親歷真實。”頓住,擡首起來,“小女子如今時惶恐,小女子不知那場大夢中的我是我,還是今日之我是我。若是前者,那今日種種,身邊人種種,又是否是受了小女子那場大夢所擾?是否是因了小女子而變?”

原來竟是這般!

老者眼底異色掠過,繼而輕輕頓首。

須臾。他問,“世間衆生本各有緣法,丫頭爲何會生出這般想法?”

明思淡淡笑了笑,“在那個夢中,小女子曾聽聞一個說法。世間萬物萬千生靈,縱是不相識不相逢,也皆有關聯。一物動。事事皆有變。好似蝶翼東面輕扇,本是無力而微,卻會引得西面颶風起。小女子在夢中經歷見識許多,本不該是這世間該有之物之思。可小女子卻忘不掉也改不掉,這十來載,那夢中所見所聞已根深蒂固同小女子融爲一體。小女子如今只是在想,小女子是否也成了那扇動的蝶翼,將一些本不該的蹤跡變了道路。”

老者聽得專注。眸中漸漸深思。

這些年,對於明思,他一直都有注視留意。

明思雖說得隱晦,以他的睿智自然明白明思這番說辭背後的真意。

縱然以他的超然出塵,心中也不是沒有震動的。

可震動的同時,他也更深切的體會到了眼前這個淡淡而笑的女子心中的那份苦。

這份自苦。只怕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還要苦澀。

他看得出來,明思方纔的那番話定然不會輕易同人提起。

望着眼前淡然微笑的女子,他脣角也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這個丫頭不僅有一顆剔透玲瓏的心肝,還有一雙清澈通透的眼。

換做旁人,如何敢對一個曾萍水相逢卻一無所知的人說出這般的隱秘之情驚駭之言。

“丫頭,你着相了。”他微笑捋須, “世間萬物皆有緣法,丫頭如何能知那蝶翼扇動就不是緣法之一?老夫還記得丫頭原先說過一句,子非魚, 焉知魚之樂?丫頭既覺人當入世,苦甜相隨。那夢也罷,非夢也罷,既有所聞,便該是你所聞。既有所悟,也該是你所悟。何人能知世事世人本當如此?不喜你者,當不在意。喜你者,自是喜如今的你。你自己才道苦甜本相隨,焉知你身邊之人未有如是想?守住本心便是,何必自迷自惑?”

自己真的是自迷自惑麼?

明思怔然出神。

老者端起茶盞含笑而飲。

明思眼中漸漸清明,半晌後,起身離座,對着老者深深福身一禮,“多謝老師傅點化。”

“喝茶吧——”老者坦然受了明思一禮,呵呵而笑,“一泡乃是水,這二泡三泡方是茶中精髓。快些來品。”

說着,提起水壺揭開晾起。

待沸水水泡消散,熱氣微歇之際,提壺高懸而注,於是,盞中旗槍再度舒展。

老者放下水壺,如水月色中,一雙老眼含笑清明,“丫頭心智堅韌,也未曾攜香,今日爲何到此?”

明思聞言垂目,“小女子雖不拜佛也不求道,可心中卻以爲佛道之理暗蘊天道。萬物如塵埃,人心渺小,故而常迷惑,常惶恐。”說着,擡首環顧四周微微而笑,“小女子前來此地,便是爲求一個指引。”

老者一笑,“丫頭原來是爲求天道而來。”

明思展露笑顏,頷首而笑,“不曾想竟遇見了老師傅,果然是緣法。”

老者哈哈大笑。

明思端盞飲茶。笑而不語。

老者笑容一斂,忽道,“今日得見確是緣法,老夫也頗懂些許命理之術,丫頭若有想問之事,老夫不妨替丫頭推測一二?”

想問之事……

明思脣畔的笑容緩緩收起,眸光顫了顫。

有想問的麼?

是的,有。

可是。真的問麼?

在欲出口的那一瞬,明思忽地生了懼意。

這樣的問題,又非她本人之事,那更是飄渺之說。不外乎兩種可能。

老師傅能回答,或者不能回答。

若是回答,也只兩種答案。

若是否,那心中最後的一抹光亮還能堅持下去麼?

若他說是,那自己就能堅信麼?

即便能堅信,可那樣懷了太多希望的等待,是否會更加的漫長而焦躁……

忽地失了勇氣!

輕輕將口閉攏,明思深深吸氣,再輕輕搖首。“多謝老師傅,小女子無話。”

老者看出了她眼中的掙扎,瞭然地笑了笑,卻未有再繼續說下去。

繼續衝起了第三泡茶。

三泡茶過,老者長身一笑而起,便同明思告辭。

看了看夜色,明思挽留之言還未出口。老者卻笑看明思,“老夫出世已久,日月輪轉於老夫並無分別。意隨心動而已。”

明思只好將話收回,無奈一笑後頷首一頓,以示送別。

老者再無多言,一笑洛須後轉身朝後門飄然而去。

望着老者消失在夜色中的最後一抹身影,明思忽地腳步朝前一挪,下一步卻倏地又頓住。

這一遲疑間。老者身影卻已沒入後門。

明思怔了怔,垂眸須臾,轉身朝前殿行去。

方走出數步,顎敏行了過來,朝後門方向望了一眼,奇異道。“這般夜深,那老師傅怎還下山?”

明思搖首一笑,“他應不是俗人,萍水相逢,我自不能勉強。”

顎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王妃可要安歇?”

明思有些不心靜,“不了,我想去殿中看看。”

“奴婢陪王妃同去。”顎敏道。

明思搖首,“不用,我想自己去。”

不願勘破,更不願放下。

那自然要好好思索沉澱一番纔是。

見明思執意,顎敏也知她心性,遂不再勉強,只輕聲堅決,“奴婢在殿外等王妃。”

明思望着她微微一笑,輕輕頷首。

明思未有在倒鍾寺久留。

翌日一早天微濛,便起身整理行裝離去。

幸好是回來了。

從地道一入府,納蘭笙便匆匆而來,道一刻鐘前元帝遣人入府宣令她即刻入宮覲見。

明思未在府中,納蘭笙言語遮掩,打發了宮人替明思接了口諭,道明思稍後便去。

又是即刻覲見?

看了看窗外的夕陽餘暉,明思心中生異。

上回是明汐惹出的事,這回又會什麼?

納蘭笙同樣費解,卻有更多的擔心。

察覺納蘭笙的憂心,明思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噙笑淺淺,“五哥不必擔心,我心中已有主意。雖無十成把握,但也可一試。”

時間耽誤不得,故而納蘭笙雖有疑問,卻也未有出口。

“好,五哥在家等你。”納蘭笙輕聲點頭,目光溫暖。

明思笑了笑,入內換衣而出。

一身月白素淨,鬢邊只兩支銀簪,此外別無他飾。

大漢風俗,家中若有一位直系至親過身,女子鬢上便簪一支銀簪。

明思這幾日在府中一直未飾任何飾物,這銀簪是幾日來第一次佩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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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的話:四更終於趕上~~

剛纔看了下,升到第六了!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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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不敢懈怠。

同第七同票並列,離第五還有13票的差距。

《嫁夫》最好的成績是第五,在最後的這段路,不敢奢求太多,只想能回到曾經的最好就足夠滿足了。

這是《嫁夫》最後的榮光。

今天是四更,明天依舊會爭取三更,乃至四更。

只要有一分餘力,77也會將所有力氣都用在《嫁夫》這最後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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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會一步一步堅定竭力前行,而《嫁夫》的前行只靠77一人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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