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郎會果然是熱鬧。
熊熊的篝火燃起,姑娘小夥兒們個個皆是盛裝,面上帶着明朗的笑容。姑娘們嬌俏,小夥兒們英挺。
除了商族寨子裡的年輕男女,附近寨子裡也有不少其他族的年輕人跋山涉水的過來。
先是小夥兒們舉行摔跤,兩兩上場,贏了的留下,輸了的下場。連贏過兩場的便可選擇繼續留在場中接受他人的挑戰,也可選擇下場向場中的一個姑娘獻上頭巾表白。
若姑娘接過頭巾,衆人便歡呼,兩人便攜手離開,自去花前月下傾訴衷情。
小夥兒們的摔跤過後,便有姑娘站起,清脆的歌聲響起,衆人合着拍子入場開始跳舞。唱歌的姑娘一曲唱完,便可摘下自己的圍裙走向自己的意中人。若是那小夥兒接過姑娘的圍裙,便又是成就了一對情侶。
火光熊熊,火蛇吞吐,映亮了年輕人的青春活力熱情的臉龐,也映出了幸福。
姑娘的歌聲清越動聽,毫無羞澀,大家的舞蹈熱烈而肆意。在這樣的氛圍下,似乎連這初秋的夜,也跟着沸騰起來了。
這樣的歡快,這樣的熱情,這樣的美好,明思也被深深地感染了。
特別是中間還有一個有趣的插曲。
一個唱完了山歌的商族姑娘走到一個同寨子的商族小夥兒跟前遞上圍裙,那小夥兒卻面露尷尬,拿眼瞅着方纔站在這個唱歌的商族姑娘身邊的一個年輕姑娘,身體有些僵硬不自在,也不伸手。
雖這時已有別的姑娘開始唱歌,場中舞動的人羣也還在跳舞,可大家的目光也都投射過來。
明思一看兩個姑娘的長相。心裡便有了底。這位獻圍裙的姑娘同那小夥兒看的姑娘應是兩姐妹。看來,這小夥兒喜歡的卻是向他表白這位姑娘的姐妹。
明思不覺好笑,也好奇,這樣的事多少對三人都有些尷尬,又是大庭廣衆之下,他們會如何收場呢?
沒有想到的是,這位姑娘看着心上人的目光,約莫心裡也明白了。她將自己的圍裙一收。轉身走到她的姐妹跟前,不知兩姐妹低聲說了什麼。後來她的姐妹面帶羞澀的將自己的圍裙解了下來,這姑娘接過,重新走了回來。將自己姐妹的圍裙笑嘻嘻地遞給這小夥兒。
小夥兒臉也紅了,激動地接過圍裙,用力的抱了一下面前的姑娘,大聲喊了一聲,“那木春是東哥的好卡依!”
喊完這句,場中所有人都大聲歡呼起來。
這叫東哥的小夥兒則拿着圍裙朝自己場邊的心上人飛奔而去,兩人牽起手,相視一笑,離開消失在夜色中。
明思看得實在驚異。又覺得心裡滿滿都的感動。
晟繡娘笑着低聲同她解釋,卡依在元國就是姐妹的意思。
明柔也笑着低聲,原來姑娘們要求愛必須得當衆唱歌,而那木春的姐姐那木香因兒時生病傷了嗓子所以不能唱歌。加上先前東哥摔跤也輸了,所以失去了求愛的機會……
明思聽得感慨,微笑輕聲,“真好。”
這世上還是有這麼多美好的人。美好的事物,真好。
對郎會男女是分兩邊坐的。明思看了一眼對面同鄭書遠坐在一起的司馬陵,垂了垂眼簾,她站起從後面繞了過去。
剛走近,司馬陵也擡首起來看向她。
明思朝他淺笑點了點頭,轉身朝着一旁的小路行去。
蜿蜒的小路在明亮的月色下十分幽靜,身後的歡笑喧囂聲慢慢遠去,人的心也跟着靜了下來。可經過那些美好歡笑的渲染後。心裡是一種寧靜的美好。
一瞬間,似乎所有的煩惱苦痛都已經沉澱下來。
小路的盡頭是一個草坡的最高處。
明思回首看着司馬陵,微微一笑,“過去坐坐。”
司馬陵深深看她一眼,頷首,先擡步走了過去。尋了一塊平整處坐下。明思靜靜看了一瞬,也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
司馬陵穿着白色的長衫,明思也穿着白色的衣衫,並肩而坐,月華如水灑下,兩人背影皆現出一種靜謐的美好。
寧靜了許久,明思望着低處的草坡,“我要走了。”
司馬陵未有說話,眸光沉靜地凝視着遠方,須臾才輕聲開口,“天氣快轉涼了,早些走也好。”
明思“嗯”了一聲,“你呢?可有打算?”
這一次的沉默比較長,明思也未催促,只抱膝而坐,目光投向遠處的天際。
元國的天真的很美。
白日裡是碧空如洗,而這夜間,那天幕也似低垂得觸手可及。
無數的星子在絲絨般的黑色天幕上閃爍,宛若棋盤上會發光的棋子一般。空氣中是沁人心脾的味道,花的香、草的香、樹的香、風的香――統統交織在一起,不知不覺便讓人的心空靈安靜下來,有淡淡的愉悅滿足愛其中。
“這裡很美。”明思輕聲開口,“山美、水美、草美,人的心也很美。司馬陵,你願意留下麼?”
三個多月來,明思還是頭一次喚他的名字,兩人也是頭一次獨處。
司馬陵輕輕淡淡了笑了笑,“你總是操這麼多心,不覺得累麼?”
這一句出,明思靜默了良久,望着天際的眸光忽地朦朧而悠長,“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很長很長,卻象真的一樣。”
司馬陵似一怔,不覺轉首朝她望去。
明思的眸光依舊悠遠,帶了一絲夢幻般的色彩在那張白玉無瑕的面容上。黑寶石般的一雙眼,此際更顯黑亮剔透,若剛剛從水中撈起的上等黑水晶,美好晶瑩得驚人。
司馬陵心中驀地一跳,莫名有些奇異的感覺。
明思沒有看他的臉,依舊望着那天際。語聲靜靜而緩,“在那個夢裡,我是另外一個人。有另外的爹孃和親人,而那個我也同現在的我不同。可她很不快活,因爲沒有人喜歡她。唯一喜歡她的親人是她的外祖父,可他最後也離開了她。她總是想得到爹孃的喜歡,所以,她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學那些她喜歡的不喜歡的東西。可還是不行。在那裡,她永遠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沒有真正的朋友,也沒有兄弟姐妹,沒有任何人需要她。那種感覺很可怕。就好像你明明活着,但卻已經死了。那個夢裡,我又過了一生,雖然不長,但是就好像多活了一次。”頓住,笑了笑,“後來,我醒了,才發現那原來是一個夢。我在這裡。有疼我的爹孃,還有乳孃、還有藍星……我真的很高興我還活着,也很高興原來老天給的自己這樣多。”
司馬陵只覺心神震動,定定地望着明思,一雙墨玉般的眸子深邃如海。
明思的話,他似乎明白了些,卻也有更多的不明白。
明思忽地轉首看向他。秋水般的一雙眸中,目光柔和而寧靜,“這個夢是我最大的秘密,如今,我把它告訴你――因爲你是我此生最信任也最關心的朋友。在那個夢裡,我有的東西很少很少,所以我很害怕失去,總想大家都能好好的。司馬陵。你能答應我,不要再讓我失去我最信任和最關心的朋友麼?”
司馬陵靜靜地看着她,此刻他平靜的神情下,心中有無數的涌動和震動。涌動的是心緒,震動的卻是心緒。他聽得出來,她這番話並非是託詞。她雖未全然說清楚。可他明顯感覺出,她所說的,的確對她很重要。這番話中,似乎有太多的信息,往昔種種驀地閃現眼前,司馬陵不覺有些怔然!
一雙鳳目中眸光化爲凝視,半晌之後,他輕聲開口,“你告訴過他麼?”
明思輕輕呼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首,“還沒有。”又笑了笑,“也許有一日會,也許永遠不會。我也不知道。
司馬陵看着她,鳳目中的深邃漸漸散開,一雙眼現出清亮,目光也變得柔和,“我答應你。”
明思回望他,抿了抿脣,露出清麗笑意頷首道,“那我就不同你說謝謝了。”
看着眼前這張如畫笑靨,司馬陵的心中有一抹釋然,雖淡淡澀意,可這一刻,終究是欣然的。
無聲輕笑一聲,他挑了挑眉,語聲卻是輕柔,“那你也要應我,一定要過得快活――不論是爲了那個夢裡的自己,還是……爲了我們。”
明思輕輕一笑,凝視他,緩緩點頭,“嗯。”
翌日一早,明思起身漱洗完,門外傳來文公公的聲音,“六小姐。”
明思一怔,過去將門打開。
文公公看了她一眼,遞上一個用布包得方方正正的東西,“這是主子交給六小姐的。”
明思接過,慢慢地將布揭開,裡面是一個黑底金漆的木盒。明思沒有再打開,眸光靜靜地在木盒上停佇,未有出聲。
“六小姐,老奴有一句想問。”文公公看着她。
明思擡首,“你問。”
文公公神色有些複雜,“若是老奴在王府將此物交給六小姐,六小姐可還會同我們同行?”
明思垂眸淡淡一笑,“會。”
文公公一愣,看着明思,眼底似有不信。
“我這回出來,並非只爲哪一個人。”明思擡眸看着他,目光沉靜,“就像這件東西,我也不是隻爲了一個人。人一輩子總得朝前看,有些東西雖有意義,但我們只需要將它記在心底,而不是讓它成爲桎梏。文公公,請好好照顧他。若有任何所需,不論何時,都可以來尋我。”
文公公看着明思清澈的一雙眼,良久後,頷首行了一禮,轉身而去。
第五百九十二章 心若春風(二更—恭賀熱戀升任《嫁夫》掌門+)
明思一回到寨子便被舅舅“抓”去了。
蒼山頭人的臉色不大好看,明思餘光看了一樣正在一旁朝了她使眼色的兩位表嫂,恭恭敬敬上前,“舅舅。”
蒼山頭人黑着面,問出的話是直言不諱的硬繃繃,“你同鄭師傅的表弟究竟是何關係?”
鄭師傅的表弟?
明思愣了一瞬,反應過來,“我們是朋友。”
“朋友?”蒼山頭人哼了一聲,“朋友大半夜的從對郎會離開――什麼朋友?”
明思霎時噎住!
這舅舅的耳目可真夠長的。
蒼山頭人冷眼看着她,眼中一抹怒氣,“你在大京已經有了夫家,怎能同其他男子這般親近?我蒼山家的女兒可沒這種規矩――你給我收拾收拾,趕緊回去!嫁了人就得守着自個兒丈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守住婦道,山神纔會降下福澤!”
明思哽住,卻也無從解釋,只能乖巧點頭,“舅舅說得是,外甥女正準備同舅舅告辭,要返家了。”
見明思應得乖順,蒼山頭人一怔,面色緩和了幾分,咳了咳,“你那夫家聽說是胡人?”
話頭一轉,聊起家常來。
明思點了點頭,知曉是二表嫂說的,此事她只同二表嫂簡單說過一回。
站在一旁的二表嫂有些赧然的看着她,明思朝她一笑。目光示意無妨。照舅舅在這家中的威信,二表嫂哪裡能不說。
蒼山頭人頷首道,“他爲人如何?”
明思有些許羞澀,更多的卻是不大適應同舅舅這種閒話家常的場面,“他還好。”
斟酌片刻,明思只能這般一句。
“我看倒是不錯的。”蒼山頭人瞥她一眼,“雖說我們元人不在意這些,可你畢竟是和離過的。他既然肯娶你,定也是有些胸襟的。此番還容得你同其他男子同行,這樣的男子這世上可是不多的。不論你此番出來有何種緣由,如今心也散得差不多了。也該好好回去盡你的婦道孝道,明白麼?”
明思怔了怔,看着蒼山頭人那銳利的一雙眼。她這才明白,這個舅舅並非像他火爆的脾氣一般,他只怕早看出了些端倪,不過一直未說罷了。
而今日說這些,其實也是出自一種關懷。
明思微笑頷首,“是,舅舅。明思明白了。”
“跟我進來。”蒼山頭人看了一眼。起身朝內間走。
明思微愣片刻,舅母走過來一笑,“快去。”
明思跟着步入,蒼山頭人將她帶進了自己的藥房。看着滿屋的瓶罐藥材,明思不禁深深意外。這處藥房是蒼山頭人的禁地,沒有他的允許,就連舅母也不能隨意進來。
明思些許遲疑。“舅舅?”
蒼山頭人轉身看着她,“阿暖說她將冊子傳給了你?”
明思點頭,“嗯。”
“學得如何?”蒼山頭人直視她,“下冊第八是何藥?藥方背來聽聽。”
明思怔了一瞬,然後低聲將那一頁的內容背誦出來。
而後,蒼山頭人又考較了她幾處,有些還是實際操作的步驟。明思皆思索回憶着一一作答。
片刻後,蒼山頭人眼底浮起一絲淡淡笑意。“你學得極好。沒有師傅帶,能學到這般也算不容易。”
明思看着他,“我也是閒暇無事,學着學着也覺得有些意思。但明思也知自己本領低微,舅舅過獎了。”
“可殺過人?”蒼山頭人忽問。
明思遂愣,搖了搖首。
“你雖不是阿暖親生。倒同她的性子像。”蒼山頭人淡淡道,“你娘也從不敢殺人。被人欺負得狠了,也是將人放倒了事。”
明思抿脣一笑。
蒼山頭人目光從屋中那一排排的瓶罐藥材上掠過,“此處是我收集了三十多年的玩意兒,雖算不得是奇珍異寶,可隨便哪一樣外間也是難尋。你那下冊上的藥方,多數外間都尋不齊配方。這些東西雖是害人,可用得得當也能救人。你如今在大京,定然也難免有艱難處,身邊還是多些防身的玩意兒的好。自己挑吧,喜歡就拿走。”
說罷就轉身出去。
明思怔愣片刻,驀地出聲,“舅舅――”
蒼山頭人收住腳,轉身。
明思上前一步,行了一禮,“舅舅,這些東西我就不要了。倒是有些東西,明思想問舅舅可有?”
“說吧。”蒼山頭人沉聲道。
“明思想再配置三丸歸女丸。”明思看着他輕聲道,“如今還缺些藥材。”
“歸女丸?”蒼山頭人眉頭一蹙,打量着明思,“阿暖應是把那剩下的兩丸給你用了。”
明思默然點了點頭。
蒼山頭人蹙眉,眼底掠過一絲異色,忽地伸手把住了明思的脈門,垂眸不語。
明思先是一愣,而後便了然。
這個舅舅毒術了得,素來醫毒有相通之處,他想必也是知曉一些醫術的。當然她被送到邊郡,四夫人便是求助的這個兄長,最後尋得奇藥救了當年的明思一條小命。
果然,蒼山頭人擡首,面色沉沉,“你的寒症怎如此重了?”
明思脣邊一縷苦笑,“我受過幾回寒涼,寒症便發了。”
蒼山頭人眼底陰鬱,顯然是看出了明思體內寒症的嚴重性。放開明思的手,他走到屋中一角,從架子上取下一個木箱打開,看向明思,言簡意賅,“這裡有六味,你先拿回去。其他不夠的,我再想法子替你尋。到時再給你送去。”
明思低頭看了看。箱中是六個大小不一的木盒。顯然這木盒中存放的是那十幾種珍惜藥材中的六種。
明思胸口有些堵住,卻也暖意融融,“舅舅,有些我已經有了。我看看,若是我有的就不用了。”
“都拿走!”蒼山頭人瞪她一眼,“你們尋的能有我的好麼?成色不好,藥性便打折扣。廢話作甚,拿走拿走!”
雖是被吼了。明思鼻翼卻發酸,忍住情緒,上前一步抱住蒼山頭人,帶着孺慕柔柔輕聲。“有舅舅真好。”
蒼山頭人約莫從未被小輩這般親近過,身子一僵,方正微黑的臉幾不可查的一熱,竟透出了些紅色。咳了咳,動作有些不大自然的伸手拍了拍明思的肩膀,“得空了,多回來,舅舅這兒就是你孃家。”
明思鬆開他一笑,“我一定再來看舅舅舅媽的。”頓了頓。“舅舅,那鄭世子的表弟是我極好的知己。他曾幫過我許多,如今他應是會留在此處――”
“好了,”蒼山頭人打斷她,“我會交待人照應的。”
明思抿脣一笑,“多謝舅舅。”
從藥房出來,明思衝舅媽笑了笑。“舅媽,我想出去走走。”
舅媽見她面上笑意,頷首慈愛一笑,摸了摸她的手,“去吧,莫要走遠,該吃晌午了。”
明思笑着點頭。
蜜兒撲上來,“表姑。蜜兒也去。”
明思一笑,看向一旁九歲大的索兒,招手,“走,咱們一道出去。”
索兒一聽,也跟着過來。明思一手牽一個,朝外間行去。
走出寨子,三人走上一片草坡,明思轉回身,“出來吧。”
蜜兒聽得愣住,眼睛四下一望,好奇道,“表姑,你在同誰說話?蜜兒和哥哥都在這兒呢。”
明思笑而不語。
片刻可,兩道黑色身影從樹後閃出,蜜兒驚訝地看着這兩個突然冒出的年輕男子,“呀,表姑,他們的頭髮是這個顏色的。”
兩個男子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齊聲道,“屬下見過王妃!”
明思摸了摸蜜兒的頭髮,擡首含笑,“你們何時傳一回信回去?”
兩個暗衛一愣,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三日。每隔三日傳一回。”
“這樣啊――”明思瞭然地點了點頭,“布羅怎麼吩咐你們的?”
暗衛怔了怔,還是先前答話那個暗衛反應快些,語聲恭敬道,“布羅隊長讓屬下跟着王妃,一則爲王妃安全,二則讓屬下聽憑王妃差遣。”
“聽我差遣?”明思望着二人輕輕一笑,麗顏若花開,笑靨明媚動人,“這般說,我說什麼,你們就得聽從――是這個意思麼?”
兩人一愣,對視一眼,遂斂容直身肅穆道,“屬下願聽憑王妃吩咐!”
明思莞爾一笑,擡首看向天際棉絮一般雪白的雲團,心情驀地鬆快。
……
回寨子的路上,蜜兒撲閃着大眼睛拽着明思的手,“表姑,他們爲什麼叫你王妃啊?”
索兒很是輕蔑地嗤笑蜜兒,“你真笨――外頭有很多姓王的,他們叫表姑王妃,那是咱們表姑丈姓王唄!這都不知道,真笨!”
蜜兒愣了愣,恍然大悟般,“對了,上回來咱們寨子裡的那個漢人貨郎,婆婆叫他王貨郎。原來他跟咱們表姑丈是一家的啊!”
索兒很是嚴肅地點了點頭,“興許,現在不是一家的,不過阿公說了,同姓的五百年前是一家。”
看着兩個小人認真討論煞有介事的模樣,明思滯了滯,旋即忍俊不禁的笑開。
第五百九十三章 孤枕難眠(三更jinnanji舵主和氏璧+)
說是讓她馬上收拾,到最後還三日後才動身。
大表哥二表哥揹着包裹,明思上前,從蒼山頭人開始擁抱。舅舅、舅母、大表嫂、二表嫂、索兒,最後是蜜兒。
蜜兒大大的眼中轉動着淚花,緊緊抱住明思,“表姑,我捨不得你走。”
明思也禁不住淚意涌上,柔柔帶笑,“蜜兒乖,表姑會來看你的。日後,表姑請你和索兒哥哥到表姑家玩兒,好麼?”
好說歹說,蜜兒才地鬆開了明思,被二表嫂抱了起來逗弄,“乖,同表姑說一路平安。”
蜜兒哽咽着說了一句,便撲到孃親的懷中“嚶嚶”地哭。
舅母也紅了眼圈,強笑着撫了撫明思的髮髻,“山鷹會回巢,杜鵑會歸窩。丫頭,日後常回來,這兒也是你的家。”
明思忍住哽咽,用力頷首。
走到堂中對着站在首座前的蒼山頭人跪下磕了頭,“舅舅,明思走了。”
蒼山頭人依舊是繃着臉,沉聲“嗯”了一聲,看向兩個兒子,“送阿思出去,把人交到了再回來。”
明思最後看了一眼這一大家子,露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意,轉身而出。
心情多少有些發沉,爲離愁,也爲自己所擁有的這種幸福。
同大表哥二表哥走出寨子。明思停住腳步回望,高高的寨門上白色旗幟翻飛,大大的牛角高昂的揚起,指向碧藍的天空,古樸而醇厚的氣息讓人心靈沉靜。
深深吸了一口氣,明思轉身大步。
走出數十米,忽見一行人沿着山道上山。
領頭的是一個穿藍色衫子,頭包黑布的老者。在他身後跟着是卻是幾個胡人。
“是扎哈頭人。”大表哥先看清楚。
明思定睛一看,走在頭前的果然是弩族的頭人扎哈。十幾日前,蒼山頭人請了十八寨的頭人來赴宴,特意將他的外甥女。也就是明思介紹給這些頭人。
弩族是元國三大族之一,也是眼下的元王。
扎哈頭人走到近前,明思乖巧行禮,“扎哈爺爺。”
這時,明思方纔看清跟在扎哈頭人身後是正是一個相貌英俊的胡人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模樣,一身淡灰色納石失長袍,身量挺拔,氣質不凡,身上配飾簡潔卻不失華貴。見得明思。他似有有些好奇,卻淺淺噙笑的朝明思微微頷首示意。
清俊的眉眼顯出幾分文秀之氣。
明思回以頷首,心裡也不覺意外。這個男子倒是有幾分胡人中少有的儒雅清雋之氣。
“阿思這是準備回去了?”扎哈頭人看着跟在明思身後的兩位表哥,笑吟吟道。
明思點頭,微微一笑,“嗯,要回家了。”
“阿龍阿虎。你們送阿思回去?”扎哈頭人看着兩位表哥笑問。
明思笑了笑,搖首,“大表哥二表哥送我下去,有人接我的。”
“好,好,”扎哈頭人一笑,擡首望了望天色,“山路你只怕還走不慣。那就早些下山吧,天黑路就不好走了。”
明思頷首而笑,扎哈頭人呵呵一笑,“那好,丫頭好走。我去尋你舅舅了。”
明思抿脣笑笑點頭,扎哈頭人便率先前行。
那胡人男子走過明思身畔時。似打量了一下,明思察覺到他目光,擡眸朝他望去。一瞬間,他便覺自己的雙眼似撞進了兩汪清泉,心頭驀地一跳,不由便怔了一剎。
明思卻只看了一眼,微微頷首,便轉身而行。
扎哈頭人回首過來,見他似還怔愣,“太子殿下,這邊請。”
這胡人男子並非旁人,正是六月前從大京出發,周遊了四國的大胡太子榮俊。元國正是他此番出使的最後一國。
因明年的元王便輪到了蒼山頭人,故而扎哈頭人便將他帶到了蒼山寨來見蒼山頭人。
聽得扎哈頭人喚他,榮俊纔回神過來,不知爲何,這個女人似乎給了他一種說不出的特殊感覺。初見第一眼卻是有些驚豔。
一身櫻草色素色長裙,眉目柔美,膚色如玉,神情婉約沉靜,嫋娜娉婷的站在路邊,乾淨得如同山間一株浸了露珠的幽蘭……
這半年來,他周遊數國,各種風情嬌豔,各種還羞含蓄都見了不少,可這樣第一眼便讓他目光定住的女子,方纔卻是首次。
可驚豔於這份乾淨空靈是其次,那女子臨去時那一眼,卻讓他驀然生出些奇異的感覺。
似乎是……熟悉,可奇異的是,他敢肯定自己是記憶無差,他絕未見過這個女子。 這樣的女子,他若見過怎會不記得?不覺有些稀奇。
應了扎哈頭人一聲,他大步跟上,裝作不經意,“方纔那位是――”
“阿思啊――那是蒼山頭人的外甥女,”扎哈頭人笑道,“來住了一月,眼下回去了。”
榮俊頷了頷首,“我看她倒似漢人多些。”
扎哈頭人呵呵一笑,“她娘原先嫁到了邊郡,尋了個漢人郎君。如今好像是回那漢人的老家,也在你們京城。”
榮俊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明思沿着山道走了一段後停下,樹後閃出兩個暗衛身影。兩人先朝明思行了一禮,便伸手接過了阿龍阿虎手中的包裹。
明思看着兩位表哥,“大表哥、二表哥,你們回去吧。”
阿龍阿虎點了點頭,阿龍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些。儘量趕快些,你身子不好,得在入冬前趕回去纔好。”
明思柔聲應下,“我到了便給你們來信。”
二表哥阿虎也說了兩句。兩人這才轉身回走。
明思目送他們遠去,“走吧。”
兩暗衛點頭,三人朝下走。
明思忽地想起方纔見過的那幾個胡人,“對了,你們方纔可有見到從這兒過去的胡人?”
其中一個暗衛頷首,低聲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西胡太子榮俊?
原來是他啊,難怪氣度不同。
另一個暗衛又接口道。“太子殿下特使出京,受皇上之命出使五國,請五國國君赴明年的巴山節。眼下太子殿下既是到了元國,想必也快回京了。”
原來是如此。明思瞭然頷首,說到這裡也就丟過了,“你們不是說又近道可以下山麼?”
兩暗衛一愣,露出些難色,“回王妃,這近道是有,可路不大好走――”
“沒事兒,走近道吧。”明思笑道,“不是還有你們兩位高手麼?走吧。”
聽明思這般說。兩人也就依言而行,領着明思朝近路抄去。
一面走,其中一個暗衛摸出一張字條給明思過目,“王妃,這是今兒個要發的,你看看可合適?”
看着字條上寫的端端正正的一行字,明思皺了皺眉。“山上採花?上次不是採花麼?”
那暗衛撓了撓首,也有些不好意思,望着明思試探着,“要不寫繡花?”
“我即便繡花也在屋子裡,怎見得到?”明思搖首。
他一噎,想了想,“要不寫捉兔子――山雞也行,可成?”
明思無語。把字條遞還他,“算了,還是採花吧。”
暗衛嘿嘿一笑,結果字條,掏出鷹哨吹響,不多時。一頭通體黝黑的鷹便帶着細竹筒,振翅躍起,兩個眨眼間,便消失在湛藍的天際。
望着鷹飛的方向,明思凝望的眼中慢慢浮現一抹柔光。
今日九月十六,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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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京城的百姓都道今年該是個好過的暖冬,望着天上到了十月底還暖融融的太陽,大家心裡也跟着亮堂起來。
可有一個人的心情卻日復一日的沉鬱。
布羅同沙魯站在偏院廊下,對視的兩雙眼中都有些莫奈何的同情之色。
他們同情的對象並非是對方,而是他們此際坐在書房中的主子――大胡的睿親王殿下。
沙魯眉頭皺了皺,朝布羅使了個眼色,無聲口型,“你倒是進去說說話啊,你不是挺能說的?”
布羅還他個白眼,無聲還了一句,“你讓我說什麼?”
沙魯一噎,想了想,也是這道理。打四十日前,這跟着的十來回的信,十回裡倒有八回在採花――眼見這天兒都要近冬了,這王妃今年看來是不打算回來了……這能怎麼勸?
更莫說,先前還有個對郎會……
沙魯愈想愈是不妙,這對郎會聽說都是要成雙對的,這王妃對郎會上同那司馬陵坐了大半宿,這該不是――不打算回來了吧!
這般一想,心裡就不踏實了,湊近布羅,“你說王妃該不是要跟了那司馬――”
還未說完,布羅冷冷一瞪,他驀地咽回,旋即訕訕,“我這,這不是擔心麼?”
布羅沒好氣的瞥他一眼,壓低了嗓子,“少觸黴頭,你莫忘了,你下邊的盧老六莫黑子眼下還沒回來呢――不想去搭伴兒就管住你這張嘴!”
提到盧老六莫黑子,沙魯也不禁一噤,趕緊住了口,轉瞬又奇怪,“你說這哥倆兒咋犯到主子了?好好操練着,怎就被主子發配去搬石頭了?”
盧老六莫黑子也是府中侍衛,正是沙魯那一隊的人。
這數月來,榮烈臉色日黑,府中侍衛也沒了好日子。但凡榮烈休沐,必定被操練得只差沒呼爹喊娘。可比起盧老六莫黑子,其實被操練還能算是幸福的。
四十日前,榮烈收到了對郎會那張傳信。到了校場,一眼瞥見盧老六莫黑子,不知爲何一愣,臉馬上便再黑三分。
二話不說,便讓這兩人出列,接着便下了指令――讓兩人從王庭的王府正院中將那塊青湖石給送到這邊王府,限期四十日,超出一日便是二十軍棍!
王庭到京城,便是日日快馬,也得四十多日才能一個來回,更別說還要搬一塊一人多高的石頭!
再說了,這石頭哪裡不能尋,還用得着特意從王庭搬來?
榮烈分明是給這兩人穿小鞋啊!
沙魯很是想不明白,他仔細回想着,這兩手下好像也沒犯什麼,怎就撞到了主子身上?只得疑惑地望向布羅。
布羅瞟他一眼,“你的人你都不知,我如何能知?”
說完便朝那緊閉的書房門望去,望着那緊閉的門扉,布羅心底也只能一聲嘆息――今日又是休沐,估計半個時辰後,弟兄們又得叫苦連天了……
書房中,榮烈靜靜地站在窗前,眸光深幽而靜。
四個多月了,那些竹子似又茁壯了不少。春季發出了竹筍,此際也顫巍巍的長高了。雖然在風中有些荏弱搖曳的姿態,但依舊身姿筆挺而不失秀美,竭力着不屈向上。
眸光在那清秀的新竹上停頓了片刻,腦海中又驀地現出那道嫋嫋婷婷的身影……她總是這般,就似這新竹,不論何時,總是將那腰身挺得筆直。分明荏弱,卻每每堅韌的堅持着。
無數次,再苦再難再痛,從來不肯吭一聲,叫一聲“苦”喊一聲“疼”……每一回,那倔強的小模樣,只怕看到她的人心裡更疼更軟更生憐惜。
這麼長時日,她只倒下了崩潰了一回。可就這一回,卻讓她遠離了他……
榮烈深深吸氣,轉身看着書案上的那種字條,眼底驀地深沉,下一瞬,便化爲隱怒!
採花、採花、採花!
有那麼多花兒好採麼?
即便是採花,怎麼沒見送些回來!出去四個多月,就只送了一串花,隻言片語全無!
還同人去了對郎會!
還一同坐了大半宿!
榮烈暗暗磨牙,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心裡磨牙半天,道了這幾字,卻怎樣接不下去。
暗恨半晌,最後袍袖一甩,大步朝門前行去,打開門便冷聲,“去校場!”
沙魯布羅對視一眼,眼底皆是一抹了然無奈,“是,主子。”
三人出了偏院,方走十數步,便見兩個漢子行過來。
沙魯愣了一瞬,遂認出了這灰頭土臉的兩人正是他那兩倒黴手下盧老六莫黑子。
兩人一臉風塵倦色,見得榮烈便快步上前,“見過王爺!”
榮烈冷冷瞥兩人一眼,“超出了幾日?”
兩人垂頭喪氣,盧老六低聲道,“回王爺,超了……三日。”
“六十軍棍――”榮烈瞟了一眼,“領完去天目山礦場述職!”
丟下兩句後,榮烈便擡步朝校場行了,全然不理會身後欲哭無淚的兩人。
沙魯同布羅對望一眼,齊齊同情地看向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