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案几上三張素紙已備,明思朝衆人頷首一笑,便朝臺上行去。
掌櫃和小二們把憂慮關切的目光投向阿刁,阿刁卻一副目無表情的刻板模樣,看不出任何端倪。
中年文士同禮部尚書公子見明思從身側過,也跟着上到了臺上。
臺下衆人見他二人上去了,也一呼啦地站起數人,湊熱鬧地圍到了臺前欲先睹爲快。
只見那方世玉站定第一個案前,提筆,朝衆人一笑,便落筆。寫的正是那中年文士所寫的那副楹聯。
運筆有力而嫺熟,寫的正是楷書。只見字體方正茂密,筆畫間橫輕豎重,筆力雄強圓厚,氣勢莊嚴雄渾。
只片刻,一副楹聯便完成。
衆人相互對視,皆瞠目結舌。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般雄渾的書法竟是這般一個弱冠少年寫出。
可還未完,只見那方世玉微微一笑,移步到第二張案几前,再度提筆。寫的是禮部尚書公子所題的那首小令。
還是楷書,卻又是另一種風格。
字字是棱角分明,骨力剛勁,一闋小令寫完,一副字字句間是疏朗開闊,清秀方整。細看來每個字骨力清勁而妍潤,又與第一幅字體有特色不同,其字體似有些爲左密右疏,筆畫間是有虛有實,且虛實兼善。
“好!”圍觀的衆人中一驚再驚,此刻也忍不住大聲叫好起來。
那中年文士同那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對視一眼,眸中皆現出訝然佩服的神情。
再看向方世玉時,面上已是帶了欣賞服氣的笑容。
中年文士在大京雖也薄有文采之名,卻是布衣出身,此時見方少東家露這兩手便自知於書法這一道,自己是望塵莫及。
這兩幅字風格皆是不同,但皆能躋身大家之流。
心中卻也訝異,若單看這寫出的字,沒有個數十年的功力實難有此成就。可這方少東家眼見也不到弱冠之年,怎能有此能耐?
可又確確實實是這麼多人親眼所見——想不出緣由,只能心中感慨一聲,天下之大,藏龍臥虎之輩多矣!
見方世玉將自己和那年輕公子的楹聯和小令都寫完了,心中不免又好奇,“方少東家,這首無題詩可否又有新體?”
禮部尚書家的公子聽得有些愕然,但凡一個人能擅長一種字體,功力能達到不凡境地已經是難得。這方少東家連書兩體,皆是不凡——難道還能寫第三種?
心中對這個弱質少年也起了些好感,遂一笑,“如此兩書,在下已是自嘆弗如。我看於這書法一道,在座諸位中只怕也難有能同方少東家比肩者。方少東家露這一手,在下心服了。”
言畢,拿起筆墨走到那墨寶牆前,揮毫便將自己的那首小令寫在牆上。
寫完之後,掏出私印,一旁有見機的小二早已捧了印泥侯在一側。禮部尚書公子呵呵一笑,在印泥上蓋了蓋,便在後面落下自己的私印。
那中年文士也哈哈一笑,走到另一側,將自己寫的楹聯落墨其上。最後,落下表字私印。
中年文士寫完之後,走到臺前,一指明思用“顏體”寫的那副自己所做的楹聯,“方少東家這字,在下甚喜,送於在下可好?”
明思哪能說不好,含笑頷首。一旁掌櫃又將托盤陳了那VIP卡奉上,那中年文士笑納。
一旁那早已下樓看熱鬧的禮部尚書二公子同幾個公子見狀,也笑道,“這幅字也歸了我們可好?”
明思一怔,那題小令的禮部尚書三公子笑道,“這是家兄。”
明思這才明白,遂噙笑頷首,“多蒙不棄。”又擡首朝衆人拱手一圈,“今日多蒙大家捧場,今日與會諸位,小店皆會送上八折貴賓卡一張。他日大家來此,只要奉上此卡,掌櫃都會八折優惠給大家。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大家莫要嫌棄。”
衆人哄聲叫好。
那二公子收了字幅,三公子則含笑收了掌櫃奉上的VIP卡。
堂中衆人皆笑意滿臉,只覺今日這一番也算有趣,還算不虛此行。對這方少東家更是高看了幾眼,深覺此人不僅是會做生意,也甚會做人。
大家笑了一陣,喧鬧聲也慢慢靜了下來,紛紛把目光投向了二樓那處包廂。
這第二第三的都落了墨印,可那得了第一的卻毫無動靜。
明思垂眸淡淡一笑,心知這鄭國公不同他人,並非那般容易好打發的。若不拿出些真本事,只怕他是不會給這個面子的。
擡首一笑,“貴客等久了,世玉還有一醜,請貴客稍等片刻。”
衆人訝然,卻都未出聲。
看着那方世玉走到第三個案几前,先是垂眸靜立不語,直至目空,然後深深呼氣一口,緩慢吐出。
這才提筆,先蘸濃墨,又復蘸清水。
一落筆,便是綿延不絕。
只見字字相連,竟是一筆而就。
衆人大驚,仔細凝神看去,卻是愈看愈是心驚。
只見筆畫之間,墨色沉着,淋漓氤氳之氣如春雨撲面;白處虛靈,又似燥裂秋風,韻味無窮!
字跡婀娜飛逸,一篇寫完只覺是猶如游龍出水,雲煙飄動一般。
“竟然是狂書!”那中年文士搖首不可置信,“前朝自含之大師離世後,這狂書真諦便失於世間——沒想到,方少東家竟然會寫這狂書!”
明思有些納悶。
據她所查閱的資料,並無草書之記載。沒想到前朝便有了這樣的書法,聽那文士所言,好像還有些了不得。
周圍衆人也面露驚色,望着這小小年紀的方少東家面上皆是不置信的佩服之色。
狂書乃前朝高僧大德含之大師所首創,一面世便驚動四野。
可含之大師卻敝帚自珍,只偶爾流出一幅真跡,引得民間哄搶珍藏。
前朝覆滅後,本朝重道輕佛,含之大師也不知所蹤。
這狂書也慢慢湮滅在歷史中,只有少數的典籍中有所提及。
明思生於閨閣間,她的這些真本事就連四老爺也多有不知,所以父女倆也並未就這些深談過。
所以明思並不知曉這段歷史。
而席間衆人卻大多聽過這狂書之名,含之大師之名也是多有所聞,此刻聽中年文士一點破,大家心中皆是震驚愕然。
就在大家訝然靜默之時,樓梯處傳來一陣腳步,“待老夫看看——果真是狂書?”
擡首一看,只見一中年華服男子身後跟着一個年輕公子,後面還有個其胖無比的管事模樣的中年男子,三人從樓梯上緩步而下,氣度卻是不凡。
那禮部尚書家的二公子笑道,“原來是鄭國公,難怪能得這第一。”
鄭國公掃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不語,衆人閃開一條道,他直接走到案几前,目光一對上那副字,面色便凝重起來。
看了半晌,輕輕點頭,擡首看着方世玉,“方少東家竟有這等本事,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語氣雖還有倨傲之氣,但言下也有讚許之意。
鄭書遠看了那字,面色也露出信服之色,朝明思含笑頷首。
明思還了一個頷首,笑答道,“在下也就這字能拿出來見一見人,若論別的本事,在下可是萬萬不及諸位。鄭國公之才學,在下更是望塵莫及。”
鄭國公心裡不過是一股不平之氣,見這方世玉如此上道,且有這等本事,心裡那氣也就散了。
再怎麼說,此人也是太子殿下欽賜的“義商”,自己也不能太過。
聞言遂哈哈一笑,“老夫說話算話——拿筆墨來!”
掌櫃趕緊親手捧了筆墨跟着鄭國公到那墨寶牆前,鄭國公取了狼毫筆,蘸墨揮筆疾書。
片刻即成。
從懷中掏了小印出來,印了印泥,便蓋在詩末。
明思一直含笑在起身後,表示尊重。
卻在鄭國公那私印落下之後,心中驀地一驚。
紅紅的印章落下四個篆刻陽文小字乃是“玉山信印”。
玉山?
這兩字好像觸動了某些記憶。
明思轉首朝阿刁望去——當年阿刁曾說過那名男子曾對他**說過,他的名字叫宇山……
大老爺名諱納蘭宇山,卻並非阿刁要尋的那人。
那這玉山分明是鄭國公的表字——難道?
阿刁這些年歲習了些字,卻還未達到能認這篆字的程度。
只看了一眼,也未在意便轉過了頭去,不再注意。
鄭國公落了墨寶之後,轉身笑看明思,“老夫於書法一道也算下了些功夫,不過今日見了方少東家才知後生可畏。不錯,不錯!”
明思按捺住心中猶疑,“鄭國公謬讚,在下哪裡能受得起。小店今日能得國公親眼,實乃三生有幸。”
一旁掌櫃捧了托盤奉到鄭書遠跟前,鄭書遠拿了那VIP卡,朝明思溫潤一笑,“方兄弟莫要謙虛。別的不論,只這書法一道,大京中只怕少有人能及方兄弟高才。書遠也是甚爲佩服。方兄弟若有暇,也不妨來寒舍坐坐,書遠必定掃榻以待。”
明思聽鄭書遠這番話,心裡也輕輕點頭。
看來明柔看人的眼光的確不錯,這鄭書遠毫無豪門公子哥兒的倨傲之氣。
溫文爾雅,很是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