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如逝水。
十二月二十八,大京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
兩日後,建熙十四年的新年便到了。
府中下人領了藍彩派發的紅包,打開一看,皆是喜上眉梢。
包不同半月前便離開,明思則同兩個丫鬟一起安安靜靜的過了一個除夕。
這一月中,明思也出去過幾回,皆是去朱雀大街查看相關進度。後來天氣漸冷,又因每次晚歸見方管家似有異色,便未再出門。只將諸事交託阿刁打理。
前日藍靈來報,眼下諸事已備,只等開張大吉。
明思暗忖片刻,將開張日定在了初五“破日”。
大漢朝廷初三開始天慶,休沐五日,初八開始上朝。
定在初五正當合適。
當日也是嫁婦歸寧,回了納蘭侯府之後,晚間也正好尋機會出去看看。
到時候少不得也得用方世玉的身份亮亮相,借司馬陵那“義商”的招牌狐假虎威一把。
如今秋池不在,這個方世玉的身份唯一顧及的便是司馬陵。不過這都過了這麼幾個月了,方師長那裡也沒再傳來什麼消息。堂堂大漢太子日理萬機,也未必記得自己這麼一個無名布衣。
經過鄭國公府的那次,明思深深明白在大京這種地方做生意,沒有後臺是不成的。
如今也沒有別的依仗,富貴險中求——也只能冒一次險了。
就算待太子知曉,“方世玉”也該回了壽山郡了。
藍彩卻忽地想到一處,“小姐,若是用方家的名頭開着白玉樓,那日後小姐如何交於秋將軍?”
明思笑道,“我本來就未想過日後用自己的名頭交給他。我還他的情,只求自己一個心安。方家既爲‘義商’,擁軍乃是正理。秋池其人並非細節之人,到時候由方師長出面,想必他也不會疑及其他。”
帽兒深爲欽佩,看着明思的眸光中充滿了對自己小姐高風亮節的讚美。
明思卻只一笑,不予分說。
這般做的緣由當然不僅於此。
其一,若秋池知曉真相,就算領了這份情,只怕心中也會膈應。軍旅之人,多少有幾分大男子主義,真個是擁軍還好,若知她是爲還情,心中難免會不自在。
其二,自己隱藏了這麼些年,當然不會在最後還暴露真相。秋池爲人眼下看來雖還算得是正人君子,但觀其言行,卻並非是擅於掩飾之輩。他又同太子親近,他日一個不小心漏了真相,恐惹司馬陵生疑。
就算自己一家離開,但四老爺畢竟在朝爲官,還是小心爲上。
籌謀了這麼些年,不要在最後留個尾巴功虧一簣。
這些年能藏得好,只在“低調”二字。自己心裡卻是明白,四房諸事其實是經不得細查的。
自己不過稍稍露了些形跡,不就惹了老太君的疑心將四夫人的身份給查了出來麼?
還好是老太君,若是府中其他人,只怕麻煩就大了。
自那時起,自己便再三叮囑自己:尺有所長,寸有所短——凡事三思,安全第一。
很快初五便到來。
破日之後,萬事皆宜。
這日一大早,明思便帶着兩個丫鬟和一車備好的年禮回到了納蘭侯府。
請安拜見自不必提,晚膳又闔家團聚於正德堂。
明初的親事已定,婚期定在三月初八,就在太子大婚之後。
府中唯一出嫁歸寧的如今也只得明思一人。
此番晚宴便受了榮寵,老太君特意將她召到了自己身邊落座,反倒把大夫人三夫人擠了開去。
明思也樂得如此。
至少在這一桌,不用看見明汐那滿面嘲諷之色。如今老夫人神情也算自在,三夫人雖無特別熱絡,但至少不似明汐那般明於面上。唯一就是大夫人神情淡淡,以往這些時候還要同老太君客套殷勤幾句,如今卻是自顧自而坐,誰也不理。
二房的婆媳三人對明思卻是親熱之極。二夫人不時說兩句笑話,間中又照應明思一句,大少奶奶同二少奶奶也相準時機符合一兩句。
明思聽其言行,倒覺得二夫人挑得這兩個兒媳雖非大家出身,但素質比她自個兒倒是強了不少。
討巧的話說得也不過分諂媚,面對納蘭侯府以老太君爲首的幾大巨頭,雖也看得出有些謹慎自卑,但總得說來言行舉止也算有度。
明思自然也和氣以待。
二夫人見明思待自己的兩個兒媳這般親切,又想到太子大婚後再過一月明雪也要入宮爲妃,心裡只覺舒暢之極,面上笑意也愈發燦爛。
席間,隔壁姐妹一桌不時傳來明柔用絲巾壓住的輕咳聲。明思望了幾眼,只見明柔身姿孱弱,面色蒼白。看到明思的視線,明柔雖也頷首而笑,可那笑意卻明顯有些強撐。
明思不禁深爲其擔憂。
可是心病還需心藥醫,明柔的心藥卻非人力可爲。明思縱有聖母之心,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不過月餘不見,明柔竟然就消瘦了這許多……
忽地又想起明柔說的那句“六妹妹,你不懂。”——明思只能無奈惋嘆。
自己的確是不懂。
紅樓是看了幾遍的,但自己卻是從學術考究方面去研讀的。
說實話,看到黛玉於寶玉的那種情感,自己雖也唏噓,但從心裡卻是有些無法理解。
自己同林俊的一端婚姻,從最初的考慮和最後的結果也不過是讓林氏和顧氏受益。
來這裡之後,自己也曾仔細的回想。最後不得不承認,就她同林俊兩人而言,從來就沒有彼此需要過。
她對林俊的感覺更像是一種習慣。
在這段婚姻中,她從來沒有產生過黛玉對寶玉的那種纏綿反覆的心碎糾結。
她和林俊也從來沒有像四老爺和四夫人那樣甜蜜相對過。
可是,她也沒有嚮往之心。
這個時代,對女子本就不公平,反倒是自己這般還自在得多。
猶記得當年那對奼紫嫣紅住進四房的那段時日,四夫人的那抹強顏歡笑和日漸消瘦。
不得所愛,便如明柔這般傷心難解。
得了所愛,便是如四夫人這般衆人豔羨,也不免有患得患失憂心難解的時候。
更不用說如瀅娘那樣所託非人,遺恨終身。
明思望了一眼面色陰鬱無言的大夫人,又看了一眼老侯爺身邊似乎蒼老了數歲的大老爺……
心中只能搖首無語。
大長公主同大老爺之間也許是真的有感情的。
可是即便貴爲金枝玉葉,大長公主可以再嫁於身爲鰥夫的鄭國公世子,卻無法嫁給同樣爲鰥夫的大老爺。
如今大長公主雖已過世,可大夫人的一生也就此葬送。
雖恨她手段自私歹毒,可同爲女子,她的確也有可憐之處。
何況還有個同樣無辜的明柔夾在其中,沉迷在仇恨和權利慾望的大夫人只怕已經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個母親了。
看到現在的明柔,明思總是會想起前世的自己。
可是明柔比上世的自己更聰慧,她更早的明白了自己要的是什麼。
可惜,這個時代不同於自己的那個時代,她清醒得愈早,便愈是痛苦。
這個時代的女子想要把握自己的命運何其艱難。
就連自己苦心籌謀多年,也抵不過老太君的一句話,何況是明柔。
如今只能寄望於大夫人能醒悟過來,不要因自己的一時之氣讓明柔做了犧牲品。
而今,大長公主已經不在,人死燈滅,她也不應該再執着下去了纔對。
想到此處,明思也只能暗自思量,自己應該找個時間再開導開導明柔。也探聽下是否是大夫人對明柔說了什麼,才讓明柔這般心病難解。
一席團圓飯,在外人看來還是氣氛和睦,一大家子子孫昌盛,其樂融融。
酒筵到一半,女眷們便照例退了場。
明思同四夫人回了鳴柳院,同四夫人交待了一聲,又應了四夫人“多加小心”的囑咐後,明思沐浴一番,換過一身月白素衣,戴了雙翅白紗帽,瞬間變身爲一翩翩嬌公子。
好在大漢男子以陰柔爲美,太子司馬陵便是頭籌,明思這般把胸一裹,也不至於惹人疑心。
沒有帶丫鬟,明思同阿刁二人趁着夜色從後門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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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樓自半月前就開始散發傳單造勢,到後期街頭巷尾也多有議論。但究竟效果如何,還是要今日才能見分曉。
想到自己如今竟然成了一個生意人,明思不禁有些自嘲。
前世母親也曾有意朝這個方向培養過自己,高中的暑假中也曾讓自己去公司實習過。可是當自己滿心喜悅地到了母親的公司,發現母親只是讓自己跟着助理學習。去了半月,卻只見到過母親一次,漸漸地,自己就失去了興趣。
最後母親對自己的評語是,“楊穎琪,你真不像是我顧茗的女兒。”
沒想到到了這個世界,自己才發現原來自己靈魂中還是存在顧家人的天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