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東華宮一片燈火通明,遠遠望去只覺一派璀璨。
晚宴設在長生殿,玉蘭尋思了半晌還是撤下了原本的金漆雕龍鳳合歡花圓桌,擺了一張長形食案。
看着司馬陵面色不虞,玉蘭還是大着膽子陳懇進言道,“這長生殿按制本是殿下與太子妃共食之處。六小姐今日雖是應了赴宴,但奴婢想六小姐應當是不知此制。可這龍鳳合歡圓案乃是夫妻進膳所用,六小姐定然是知曉的。殿下如今才同六小姐親近了些,奴婢以爲還是不要逾禮的好。”
司馬陵沉吟片刻,看了玉蘭一眼,含笑頷首,“說得有理,就按伱說的辦。”
晚間酉時正,明思帶着帽兒依言赴宴。
一進長生殿,便見換過了一身雪白長衫的司馬陵正負手靜靜立於南面窗前,似乎正若有所思。
聞得腳步,司馬陵驀地轉過身,只見衣襟下襬繡着幾支墨綠文竹,銀色的腰帶上鑲了一塊青翠欲滴的翡翠外,通身便再無裝飾。
看到明思,他啓脣輕輕一笑,“明思妹妹來了。”
只見在滿堂的燭火明珠掩映下,那絕美無匹的面容泛着白玉一般的光澤,一雙鳳目中眸光清亮而柔和,而那眉心的一點赤紅硃砂更將這份俊美添上了一筆猶如畫龍點睛般的效果。
白衣勝雪,墨竹清幽,玉面朱脣,玉樹臨風,氣質儒雅,此刻的司馬陵宛若謫仙。
帽兒看得呆愣,愣了愣,纔不由自主的驚歎低聲,“小姐,太子殿下可真好看。”
今夜的司馬陵的確令人驚豔,難怪帽兒也看傻了眼。
明思微微一笑,提步上前,也未多禮數。只頷首道了聲,“太子哥哥久等了。”
司馬陵笑了笑,緩步到主位旁站定,“咱們也不是外人。今夜就自在些吧。明思妹妹請坐!”
明思走了過去在下首坐定,司馬陵也入了座。
一旁侯立的玉蘭見兩人入了座,便朝外微微示意,兩列侍女便奉着托盤將各色菜餚送了上來。
司馬陵朝明思頷首一笑,“先用膳吧。”
明思點了點頭,也不客氣,接過帽兒遞上的象牙銀箸便開始進食。
司馬陵眸光柔和地看了明思一眼。心中歡喜之極,定了定心緒,也接過玉蘭奉上的象牙銀箸開始用膳。
兩人安靜地用了兩刻鐘,明思一碗用完,也就差不多飽了,見司馬陵還有半碗未食完,她也未放箸,只挑了些喜歡的菜餚在碗中。慢慢吃着。
司馬陵餘光得見,哪裡看不出是明思故意體諒,於是。心裡更添歡喜。
這般靜謐美好的時刻,他巴不得多一刻是一刻。是以,不但未加快速度,還刻意放緩了些,動作優雅地慢慢食用。
玉蘭在明思邁入長生殿時,便明白了殿下爲何要在晚宴前換那一身衣裳。
此刻兩人均是一身雪衣,氣質皆是優雅無匹,看着玉蘭眼裡只覺是真正一副絕美和諧,頓時心中暗贊。
又用了一刻鐘,司馬陵纔將那半碗飯用完。
見兩人放下箸。玉蘭含笑招招手,一側侍候的宮人趕緊魚貫上前將菜餚碗盤撤下,又重新上了數盤酒筵所用的二十四盤冷熱菜餚。
明思看了看,和方纔一樣,葷菜多爲鹿肉、羊肉等溫補的材料所制,心裡也猜到應是特意顧及她的身體所選的菜式。遂擡首一笑,“太子哥哥費心了。”
司馬陵微微一笑,雖會意卻未接口,而是轉開話題,“這幾日身體可好些了?”
提到這個話題,明思也忍不住眉眼生光,遂笑着用力點頭,“還要多謝太子哥哥向皇后娘娘求了這個恩典,明思這兩日覺得好多了。先前五哥說得神奇,我還只不信。如今才知這暖玉溫泉果真是名不虛傳。”
“這暖玉溫泉其實也未有外間傳說那般神奇,不過於驅寒而言,效果還是不錯。”司馬陵笑道,“明思妹妹若喜歡便多住些日子,有何需要,只管吩咐,我已經同行宮總管交待過了。”
明思笑道,“秋池已經同我說了,讓我在此住到他回來。太子哥哥放心,明思不會客氣的。”
聽得“秋池”的名字,司馬陵垂了垂眸,很快又擡起,笑道,“那就好。”轉首看着四周侯立的宮人,“都下去吧。”
聞言,宮人們行了一禮,退了十數步,轉身退下。
玉蘭也朝二人分別福身一禮,退了下去。
帽兒見狀愣了一瞬,不知所措地看向明思,不知自己該留下還是退下。
明思暗忖片刻,想着司馬陵定然是有些話不方便當着人言,便朝帽兒頷首示意。
帽兒領會,遂朝司馬陵行了一禮,學着宮人的禮數,退了下去。
殿中便只剩明思和司馬陵兩人。
見帽兒退下,司馬陵一笑,舉杯平視,含笑道,“先以此杯,謝過明思妹妹此番相助。”
明思怔了怔,也端起酒杯,“太子哥哥客氣了。”
司馬陵輕輕一笑,舉杯就脣,一飲而盡。
這可不是同秋池在一起,明思也不好討價還價,見司馬陵飲盡,也只好陪飲而盡。
還好,酒味醇香,並不辣口,明思方覺心裡好受些。
見明思飲完酒,司馬陵取過案上的八珍白玉金酒壺,明思呆了呆,伸手擋住,有些囁囁,“太子哥哥,還是明思來吧。”
再不拘禮數,她也不敢讓太子爲她倒酒啊!
司馬陵望着她笑了笑,鬆開了手,明思接了酒壺,心裡微微無奈,替兩人斟滿後,將酒壺放到了自己右手側。
司馬陵看着她的動作,也未漏掉她眼底的那抹快速閃過的無奈,心裡只覺逗趣,也未揭破,端起剛斟滿的酒杯,笑看明思,“這一杯,多謝明思妹妹上回替我尋到常妃罪證。”
明思愣了片刻,只見司馬陵朝她笑了笑,動作優美地持杯飲盡,放下酒杯。
心裡無奈地搖了搖首,明思只能端起酒杯將酒飲盡,心裡暗想,上回和這回的事兒都說完了,這下應該沒了吧。
心裡這樣想,可這酒還是要斟的,於是明思又替兩人斟滿。
司馬陵在明思斟完之後,又端起酒杯,脣畔淺笑溫潤,“前兩杯是爲謝意,這一杯卻是致歉——當年驚雷害明思妹妹落水,雖非我本意,但終究是我這個主人失職。前些日子我才得知,原來那回的落水還給明思妹妹的留下了隱患,心中十分過意不去。這一杯便是請明思妹妹恕罪。”
明思微微一怔後笑了笑,搖首道,“太子哥哥不必介懷,不知者不罪。事情已經過了許久,明思早已不介意。”頓了頓,眸光垂了垂,“再說,那回的事也怪不得太子哥哥。何況,這些許小事與太子哥哥對三姐姐和納蘭侯府的恩情相比,實在算不得什麼。”
司馬陵靜靜地看着她,垂眸笑了笑,“明思妹妹真不怪責我麼?”
怪責?
明思搖了搖首,淡淡一笑,“時也,命也。人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許多事本無法只用黑白辨之。那時太子哥哥才九歲,明思如何能怪到太子哥哥頭上。”
“無法只用黑白辨之”,司馬陵一怔,頓時明瞭明思只怕應是知曉了當日真相,故而言中才有這淡淡感概無奈。
“明思妹妹雖不怪責,但我心裡卻是不能不自責。”司馬陵舉杯,定定望着明思看了一眼,“這一杯賠罪酒,本是該的。”
說完便仰首飲盡。
明思心裡嘆了口氣,苦笑着搖了搖首,也無奈地舉杯飲盡。
喝完後,又不得不認命的繼續執壺替二人斟酒,只是替司馬陵斟的卻是九分,到了自己,卻做了無意狀,只倒了七分。
司馬陵餘光一掃,不由暗暗生笑,也不出言點破,只看着明思一笑,白玉般頰側浮出淡淡紅暈,雙眸卻愈加閃亮,深深凝視着明思,“我原先脾氣乖戾,明思妹妹想必也是討厭過我的。”
明思微微愣了愣,三杯酒下腹,身上暖洋洋一片,也生出些勳然,又見司馬陵面上笑容隨意溫和,便笑着頷首,“嗯,也有過。”
司馬陵“哦”了一聲,笑問,“分別是何時?說來聽聽。”見明思一愣,他輕笑,“這段時日有些心累,便想聽聽以前的事兒。明思妹妹若不介意就說來聽聽。”
語聲柔和帶笑,也帶着幾分隨意的好奇。
此際氣氛卻是又和睦了幾分。
明思望着他笑了笑,“就是那回伱讓人打了藍星,後來我撞了伱弄髒了伱的衣裳,伱還說要杖死藍星——”頓住,見他沒有生氣的跡象,便又是一笑,“那時,我可是真討厭伱。”
這一笑間,只見一雙點漆烏眸若晨星般晶亮,頰邊酒渦也若隱若現,因飲了酒而變得更加紅潤的脣也彎出一個可愛俏皮的弧度。
看到在他面前第一次這般隨意的明思,司馬陵心裡又是心喜又是悵然,面上頓時怔忪。
明思見他愣住,卻是一笑,帶了幾分認真,“不過後來我不討厭伱了。”
司馬陵從明思的笑容中回過神,脣角淺淺笑開,伸手端了酒杯就脣輕抿,眸光卻看着明思未轉,語聲帶笑,“是麼?那爲何又不討厭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