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還有七日,老太君派人將明思母女接了回來。
回來後的次日一早,明思也去了頤養院向老太君請安。
能與人交好就莫交惡。
就算明思心裡並未把老太君當做真正的曾祖母,但總得說來,老太君也不算真正的傷害到明思。
沒有把對方當真正的親人,感情的限度就會寬泛許多。
明思的態度柔順,老太君自然更加慈愛。
祖孫二人閒話了幾句,雖大多是你問我答,但氣氛還是比較輕鬆的。
最後,老太君道,“明日你生辰,你爹孃可說了如何爲你過生辰?”
明思一怔,擡眼見老太君眸光,隨即明白。
老太君是在問四老爺四夫人可知道她已經知曉了身世。十一月十七是她如今的生辰。
遂一笑頷首,“娘昨日也提過。每年都是一樣,不過是一家人團圓吃頓飯,爹孃也會備禮。”
看了明思一眼,老太君微笑點頭,“今年是最後一次在孃家過生辰了,不如老祖宗替你擺個席面?”
明思趕緊搖首,“不用了。正是最後一個在府裡過的生辰,明思想多陪陪爹孃。”
自然是不願意!
昨日已經同四老爺四夫人說好了,明日就在鳴柳院一家子好好頓飯。
她們去西山後的第三日,阿刁便回來了。
明日除了替她過生辰。也正好替阿刁接風。
老太君也不以爲忤,神情似早有所料,只笑道,“也好,也是你的一份孝心。
明思含笑。
屋內沉靜了片刻。
望着明思,老太君緩緩開口。“你如今可做好了出嫁的準備?”
明思一怔。
老太君雙眼眼皮微耷,眸光卻深沉,“女子一輩子只能靠三樣。一是孃家,二是夫君,三是子嗣。可這最最緊要是。還是夫君。你可做好了準備?”
明思垂眸,“請老太君教誨。”
既然話都說到這兒,那自己也該識趣。
老太君笑了笑,“這些話本該是你娘教你,可你娘那性子,只怕自己也未想過這些。老祖宗今日就說幾句。”
明思頷首,態度恭謹。
“老祖宗也不多言。六丫頭你只需記住。這爲人妻之道,一字記之曰‘忍’!”老太君緩聲道,“莫論遇見什麼事,皆要先‘忍’而後動。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男子都能如你爹那般,也不是所有的婆母都會待見自己的兒媳——”
明思疑惑地看着老太君——她的語氣明顯的意有所指。
只見老太君微微一笑,神情中有一抹篤定,“蒼郡遠在北部,書信往來最少也要月餘——此番秋將軍同你的親事,想必秋夫人也是這幾日才知道的。秋夫人並未曾見過你,就連我也只見過她一回。她同秋池的爹成親之後便去了蒼郡。這麼些年也未回來過。大京人家也少有人知道她的脾性。可老祖宗要囑咐你一句,但凡年少守寡的女子,脾性多半有不測之處。你可明白?”
明思明白了。
可這是她不需要考慮的問題。
輕輕笑了笑,點頭,“明思明白了。”
老太君含笑,忽又平靜隨意的問了一句,“你往日可見過秋將軍?”
明思一愣。片刻即明。
老太君這是在試探。對這樁婚事,她定然也有所猜疑。
如果她沒料錯的話,去西山溫泉山莊之前,老太君是有些疑心她的容貌的。
畢竟,她如今這副樣子。一般的男子都未必看得上,何論是堂堂北府將軍。
在溫泉山莊第一次泡溫泉時,那趙嬤嬤可是在池邊十二分殷勤地從頭“伺候”到尾的……
“不曾。”明思道,“除了幼時,也就鳳廟祭祀那日見過。”
老太君“哦”了一聲,心裡也有些想不明白。
秋池的身份顯然是不需要攀附納蘭府的,難道還真是因爲那日?
該說的說了,該問了問了。
老太君又囑咐了幾句,明思也就起身告辭了。
翌日,明思名義上的十五歲生辰到了。
這一次的生辰卻是最熱鬧的,各房雖未收到四房設宴的邀約,但都各自送了些比往年要重得多的禮物過來。
就連明汐也送了一支雙鵲戲荷紋金插梳過來——不過明思嚴重懷疑這並非出自明汐的本意,多半是三夫人自己孃家的銀樓裡順手替明汐備的。
最後一個在納蘭府過的生辰,竟然還發了一筆小財。
看着堆了一桌子的禮物,明思心中不禁猶疑——這是不是該分秋池一半兒?
是夜,鳴柳院早早的關了院門,在屋裡設了兩桌。
四房夫妻並阿刁明思,外拉了一個藍星一桌。
其他五個丫鬟正好一桌。
酒筵到了一半,明思提起了日後的安排,讓阿刁藍星同四老爺四夫人一起回邊郡,“有藍彩帽兒同我過去就行了,方師長同藍靈也在,有事也可幫手。老太君也陪嫁了四房人,儘夠用了。”
明思已經同藍靈說了,對外稱放了她的奴籍,讓她先歇幾個月,之後再到鋪子上去幫忙。
這樣慢慢地過了明路,以後行事也方便。
畢竟放了奴籍的丫鬟出去做事也屬於正常。
去北將軍府不過是權宜,有藍彩帽兒二人也就夠了。
阿刁看了一眼藍星,交換了個眼色,阿刁道,“我留下。”
他回來後便從四老爺處知曉了真相,同藍星商議了一番,便決意留下。
可明思卻不願拆散他二人。四夫人早已說過年初要替他們辦婚事的。
來年阿刁二十二,藍星十八,也是到了該成親的時候了。
她又說了幾句,可阿刁卻極堅持,最後大家商議了一番,取了個折中——阿刁留下。過幾月,若是無事,便再回邊郡。
明思想了想,也就應了。
席至戌時,方散。
同日清晨。
仁和宮中。司馬陵有些愣神,“你說什麼?”
玉蘭望了太子一眼,復垂眸低聲,“奴婢查過了,西山共有別院七家。那幾日,只有納蘭侯府的六小姐同四夫人去了府中的西山別院——”頓了頓,“聽說是因婚期將至。老太君特意讓六小姐去西山別院調養。”
玉蘭心中也充滿了疑慮。
可差事是她自個兒去辦的——西山偏遠,附近只有農戶。那日的小姐帶了數個丫鬟,身上的衣裝也非普通人家,那老和尚又說她連去了幾日,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小姐是京里人家,去西山別院小憩數日。
第二日,太子也派人在倒鍾寺守了一整天,卻是不見一個人影。
而她查的消息,納蘭六小姐也正是第二日被接回了府中。
她實在不敢相信,卻又不得不信。
納蘭六小姐她也是見過的——如何能同那日見到的一身靈氣的女子視作一人?
玉蘭知道——太子是動了興趣。甚至是有些動心了……
那日的女子,莫說男子,就算是身爲女子的她也入了神。
那樣的風華,那樣的談吐,那樣的歌聲琴藝——她生了些仰慕。
這四年,縱然沒有富貴那樣瞭解太子,可多少也清楚太子一些脾性。
太子不喜女色。
就連伺寢。也只一次。而那夜之後,太子便再未召過。
她心裡甚至也暗自有過一些不敬的猜測。
可現在她明白了,太子是正常的。
那日太子的眸光,她看得真真切切——那是一個男人看女人的目光。
而這樣的目光,四年來。她是頭一次在太子身上見到。
太子從未將目光在一個女子身上那樣駐留過。
可是,真是會是納蘭六小姐麼?
再次聽清楚了那幾個字,司馬陵還是猶不置信。
怎麼可能?
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夢中出現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她?
絕不可能!
可是心底忽地漏跳了一拍,卻不知是震驚,還是茫然。
明明是不信,可深心某處卻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忽然間,眼前突地閃過多年前早被遺忘的一幕——
那個小小的女孩將丫鬟護在身後,定定地望着他,低聲而又清晰,一字又一頓,“衣服髒了尚可洗,若是別的髒了……”
…………
心中猛然一震!
若是她,怎麼辦?
他問自己。
她長得那樣醜怪——自己真不在乎麼?
而且——
驚雷曾害她落水,幾乎喪命。她還因此癡傻失語數月之久。
而且——
自己害死了她的乳孃。
…………
不會是她——定住神,他對自己說。
將心中的那絲紛擾慌亂藏住,擡首平靜,“你說她們爲何去了西山別院?”
玉蘭一滯,敢情這位爺根本沒聽完她方纔說的話!
噎了噎,“奴婢打聽過,說是納蘭劉小姐婚期將至,故老太君讓她去西山泡溫泉調養。”
婚期?
司馬陵一愣,忽地想起,前幾日父皇同他說過北將軍府同納蘭府定了親。
他向來不在意這樣的事,加之前幾日在太后跟前侍疾,也未放在心上。
秋池定親他不奇怪,可是他怎會同納蘭六小姐定親?
婚期將至?怎會這般倉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