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我叫謝萱,是一個繼承了爹孃財產的暴發戶,也是盛京衆多失憶人士中的一個。

管家沈三同我說,我家本來是江南人士,爹孃極其相愛,我娘身體不好,生了我一個之後便沒能再生,而父親一直沒有納妾,於是我就成爲一個獨生女。

我性格比較驕橫,在二十歲的時候出嫁,併成功在二十二歲被人休妻。我有個孩子,但出生沒多久就病逝了。我作爲一個被休的女人,就一直在家啃老。而爲了我再嫁做考慮,我家便從江南搬到了盛京做生意。前一陣子,母親病逝,父親不久也跟着去了。我受不了刺激,就失憶了。

對於沈三的話,我只有一個評價。

我很認真、很熱情、充滿了感激地拉着他,哭道:“你沒有趁着我失憶的時候謀奪我的財產,你真是個好人!我以身相許吧!”

沈三驚得腿一軟就跪了,慌張道:“小小姐……小的有家室的!”

看沈三的表情,我確定了,我大概以前的確很驕橫,以至於抱着這麼大筆財產,以獨生女的身份都沒能再嫁出去。

我認真思索了一下,我如今的身份衣食無憂,唯一的人生障礙只是嫁人,所以,我必須以嫁人爲,目標,開始奮鬥努力。

於是我開口詢問了:“沈三,我們家有錢嗎?”

“有!”

“有權嗎?”

“有!”

“我們家有人當官?多大的官?”

“沒有人當官,但是小姐,我們家有很硬的後臺和關係,你想怎麼折騰都可以!現在沒有我們家不敢惹的人!”

一聽這話,我驚呆了。我不曾想,我作爲一個商賈之家的女兒,居然還有這麼大的權力。我不由得有些忐忑:“那,我去相親的話,靠譜嗎?”

沈三沉默,我突然意識,要是相親能解決問題,我早該嫁出去了。畢竟我被休了這麼多年,怎麼會不去相親呢?

於是我又想出一個主意:“要不,我們叫上人,去給我搶一個男人回來?我不挑的,五官端正,沒有不良嗜好即可。”

“小姐還是去相親吧!”沈三斬釘截鐵:“搶男人太有失體統了!”

我覺得,沈三說得極是。於是我點了點頭,讓他下去安排。

沈三安排得很快,第二天便給我安排了一個人,叫葉清玉,聽說很是靠譜。他將我約在盛京最好的酒樓仙鶴樓,敢在那裡吃飯,我覺得對方家庭條件一定不錯。然後再匆匆掃了一眼畫像,看着也是個五官端正的人,於是我便點頭去了。

當天風和日麗,我穿了一件淡粉色長裙,稍微塗抹了一下,便如約而至。

到仙鶴樓的時候,對方已經提前到了。一個小廝等候在門口,我方纔下馬車,對方便迎面走了上來:“是謝萱小姐吧?”

我連忙點頭。對方彬彬有禮介紹過自己後,便將我們一行人引了進去。

仙鶴樓大堂人聲鼎沸,但上了二樓後邊異常安靜。而小廝上了二樓還引着我們上樓,我不由得有些奇怪:“葉公子的包廂定在三樓?”

“是,我家公子不希望別人打擾,包下了整個三樓。”

包下仙鶴樓整個頂層就爲了相親不受打擾,如此土豪氣質,讓我不由得大加讚賞,我覺得我已經算有錢,沒想到這個對象更有錢。

我跟着小廝來到三樓,小廝推開大門,入目我便瞧見了一個男子正坐在滿桌酒菜的桌子旁邊。

那男人長得極美,美得我一時有些目眩,並伴隨着心跳加快、體溫升高、呼吸加速、腦中一片空白等症狀。而且他的打扮也非常符合我的審美,白玉高冠,金絲長袍,手上拿着一把灑金小扇,整個人都散發着“老子很有錢”的氣質。

我最喜歡這種土豪了!

而且,這個土豪特別的謙虛,那張畫像,遠不及他萬分之一地美貌!所以,他的心地一定很美。

但是,這種有錢、貌美、內心美的男子,到底能不能看上我呢?

我一時有些心虛,琢磨着要不轉身就走?

但我想了想,做人必須勇敢。於是我還是硬着頭皮,走了過去,並因爲過度僵硬,以至於連招呼都打不了,就坐到了他對面。

對方一直沒說話,靜靜地打量着我。我思索着不能這麼下去,於是就開口:“我……”

“老子很中意你!”他突然打斷我,“啪”的一下合上了小扇,斷定道,“就這樣,我們馬上成親生孩子吧。”

“等等!”我趕忙勸阻他,“公子你要不要想想?你知不知道我成過親還生過孩子?”

“知道啊。”這個公子很坦然:“但是我不介意你的過去的。”

“那,那你才見我一面,你不打算談談嗎?比如你的要求啊什麼的?”

“沒關係,我沒什麼要求,我覺得你很好。”

“呃……”對於他這麼好條件的人,居然要如此匆忙的要求,我不由得有了些其他考慮,“公子,你不是不行吧?”

聽到我的話,他眼睛猛地睜大,不可思議道:“你說什麼?”

“你……”我吞了一下口水,有些艱難道,“看着你長得這麼好,還這麼有錢,居然見一面就要和我定下成婚,你……不是有什麼隱疾吧?”

他聽我的話,臉色一下變得異常微妙,但仍舊固執否決道:“不,我沒問題。”

“那你爲什麼……”

“我對你一見鍾情。”他很認真地說,“當你從門裡走進來的瞬間,我突然有種上天註定的感覺。我等了二十七年了

,看見你,我終於感到了一種……”說着,他頓了頓,思索了片刻,似乎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詞語,“找到了愛情的感覺!”

我突然明白這麼美的男人爲什麼現在還沒娶妻,原來精神不太正常。

終於找到了缺陷,我放鬆了下來,舒了口氣道:“公子,要不咱們先聊一下。比如你家幾套房,幾匹馬車,你家中大概是做什麼的,你自己做些什麼之類的?”

“這個啊,不需要談了,我就是這全天下最有錢的人,你放心吧。”

“呃……敢問公子你的職業是……”

“皇帝!”他面上露出了驕傲的表情,我“哐當”一下,就從凳子上翻了下去。

聽到聲音,一羣帶刀的人立刻踹門衝了進來,高聲道:“陛下,您沒事兒吧?”

看着這一切,我覺得,這個公子爲了營造自己是皇帝的感覺,真的太拼了。

但我不敢激怒他,只能顫顫地自己爬了上來,有些忐忑道:“那個,公子,我覺得您和我不太合適。”

“哪裡不合適?”他挑起眉來,“哪裡不合適老子可以改啊!”

“呃……呃……”我看着他,覺得總不能說他有病,不太合適吧。於是我想到了一個理由,“我不喜歡皇帝!我絕對不能嫁給皇帝的!皇帝能有三宮六院,但是我相公絕對不能娶妻。”

“我可以只有你一個皇后。”他很認真,我趕忙搖頭:“不行不行,我和皇帝勢不兩立的。我以後要離開盛京回江南老家,你當皇帝就不能跟我走了。”

他不說話了,似乎是在認真思索我的話。我貓着腰打算往外走,他突然叫住了我:“謝萱,這一次,你是在問我,願不願意放棄帝位跟你走嗎?”

“呃……啊……是吧。”我隨意敷衍着,只思索着怎麼離開。他卻是點了點頭,承諾道:“好。那我就離開。”

“你不要這麼衝動啊!”我驚呆了,“再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他肯定道,“你好好備嫁等待老子來娶你吧。”

說完,他便風風火火走出去,高聲道:“速把寧王給我召進宮來!”

這話吼得太有氣勢,讓一瞬之間,居然覺得,這個人真是個皇帝。

他剛走,沈三就進來了。我看見他進來人,忍住了抽他的衝動,嘆息道:“沈三,我原本以爲你是個很靠譜的人,結果,你居然這麼不靠譜。這種人,你怎麼能介紹給我呢?”

“呃,小姐覺得葉公子不好?”

“好什麼好!他有病啊!他居然說自己是皇帝,這不是失心瘋嗎!”

沈三沉默了,我憤憤帶着人準備出去的時候,他突然說:“小姐,他真的是皇帝。”

話剛說完,我腳背門檻一攔,直直就撲了下去。

皇帝也來相親……

這也太不靠譜了!

皇帝不但來相親,第二天,他就直接帶着人衝進了我家,然後搬到了我的房間。

我當天溫婉的抗議了一下:“這個,陛下,我還沒嫁人呢,你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沒事,”他答得很簡潔,“我馬上就要退位了,下任皇帝就是我的堂弟葉清運,哦,說了你也不認識。放心吧,你早晚嫁給我的,我搬進來沒人敢說什麼。”

說着,他似乎想起什麼來,轉頭挑眉看我:“你對朕有意見?”

“不敢!”我立刻含淚回答,“陛下英明神武,入住民女家中,民女深感榮幸。”

他很滿意地點頭,轉頭去批奏章。我吸了吸鼻子,只能看着皇帝鵲巢鳩佔,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然後我私下去找了沈三,懷揣着最後一絲希望:“三兒,你不是說我們家有很硬的後臺嗎?他能讓皇上搬走嗎?”

“小姐,”沈三很認真,“我必須糾正您,第一,我不叫三兒。第二,我們的後臺,就是皇上。”

“什麼?!”我驚呼,“難道我失憶前就和皇上有一腿了?!”

沈三不說話,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終於道:“陛下說得對,您腦子太活絡。小姐,我只能這麼說,陛下喜歡您喜歡了很多年,他真心實意待您,您不用多想什麼。”

我沒說話,聽着沈三的話,我內心也不知是哪裡涌現的情緒,突然覺得有些酸楚,有些苦澀。

葉清玉很執着,雖然皇宮裡我這宅子不算遠,但也絕對不算近。但他還是堅持每天都來我這裡報道,和我同吃同睡。雖然我們睡的不是一個房間,但我時常會在夜夢中覺得有人在看着我。大夫說我這是太過緊張,讓我放鬆心情。但作爲一介平民,一想到當今天子睡在隔壁,我就難免不安。

可是不安不安着,不知道爲什麼,也就習慣了。

我習慣了和他同桌吃他喜歡的菜,習慣了他假聲叫嚷:“謝萱,你死到哪裡去了?!”,習慣他每天早上來爲我梳頭,習慣了他陪我去逛街然後不給錢。

我覺得這樣的感覺很熟悉,熟悉得彷彿很多年前,我便已經是這樣一般。

有一天夜裡,他沒有回來吃飯,我突然就失落起來。當時我固執等着他回來吃,但等到了半夜,他都沒有回來。

我不知爲何,居然就覺得有那麼些委屈,忍不住想哭。然而也就是那時候,大院突然傳來了吵吵嚷嚷的聲音,然後我就看見那個人,穿着鮮紅色的華服,帶着紫金玉高冠,一路罵罵咧咧走了進來。

我不知那是怎樣的感覺,只是那麼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這個人是從宿命的盡頭走來的。我必然會遇上,必然會愛

上。我隱隱約約覺得,其實能和他在一起,似乎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

於是我等待着他走進來,然後喚他:“清玉。”

他正罵着下人,微微一愣,回過頭來,瞧着我和滿桌的菜,有些慌忙道:“你……你怎麼還沒吃飯呢?”

我微微一笑,我說:“我在等你回來。”

他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看着我,片刻後,便紅了眼眶。然後他突然上前,緊緊將我擁入懷中。

沒過幾日,官府就下了通告,皇帝決意讓賢,將位置交給寧王葉清運。消息出來,盛京立刻炸作一團。然而我聽着那個消息,不知爲何,竟是一點都不吃驚,彷彿這就是應該的事情。

我就這麼等着他回來,等他回來的時候,我問我自己,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到底是怎樣一種想法,愛,或者不愛?

可後來我發現,其實我根本想不出來。

說愛,但時間太短,我肯定是無法真正愛上他。

說不愛,但是我卻逐漸發現,只有他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纔會覺得安心。

我離不開他,捨不得他,卻也並非真的愛他。

可是……

我坐在屋裡,看着他從大門前,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然後蹲下來身來,擡頭牽着我的手,眯着眼微笑道:“萱萱,我已經不是皇帝了,那麼現在,是不是就可以嫁給我了?”

我沒說話,靜靜注視着他。

我才意識到,也許此刻我不愛她,但日後,我必然也會愛上他。

因爲我內心有那麼一顆種子,他已生根,發芽。

我將手從他手裡抽出來,覆到他俊美的面容之上。

我說:“好。”

他面露詫異之色,片刻後,他顫着聲道:“你不後悔?”

“只是,我打算去江南,或者去大漠,你會跟我走嗎?”

“走,去哪裡,我都跟你走。”他似乎是欣喜,抓緊了我的手。我腦中有什麼一閃而過,但片刻後,終究是什麼都沒有。

清運行動力很強,宣佈了退位之後,他再在宮裡逗留了幾日,而後便讓人備好東西,緊接着便帶着我要出京。

我們打算先去江南,也把婚禮準備在了江南。我們是在清晨出發,當時太陽剛剛升起,陽光灑滿了盛京,我和葉清玉坐在馬車裡,我靠着他,聽他說他小時候的故事。

他很調皮,他是作爲女子被養長大,他打仗很厲害,他曾經嫁給一個叫葉清歌的太子。

我聽着,總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出城的時候,馬車被攔了下來,一個藍色長衫的男子,突然用劍挑開了馬車車簾。

那人面容清俊,舉止投足之間都有一種貴族氣派。葉清玉看見他,面色一變,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他沒說話,他靜靜地看着我,突然開口:“我有一個小妹妹。年少時我喜歡她,卻不得不放棄她。於是那時候我便許願,我一定要讓她一生,幸福美滿。我曾經以爲只要我忍耐,守候,便能得到她。後來才發現,有時候人世間的事,從來都和你想象的不一樣。”

“時至今日,我也不知自己愛的是她,還是過去的自己。可是葉清玉,”他突然轉過頭,看着葉清玉,冷聲道,“記住我的話。我守好這個江山,你就守好她。她愛你,所以我讓你。若你對他不好,我必取你性命!”

聽這個陌生男子的話,葉清運囂張地冷哼了一聲:“放心吧,你沒機會了。我只勸你一句,要是你現在還不把車簾放下,我就動手了。”

那男人沒說話,他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之中,目光裡藏了太多東西。我瞧着他的面容,一時之間,腦子裡居然飛快地竄過幾個畫面。

夏雨,謝府,兩個相擁的少年。

然後有個男孩子,他哭着對我說,讓我一定要等他。

那些畫面在我腦中飛快旋轉,我竟就沒能忍住,生生落下淚來。

葉清玉緊張問我:“你怎麼了?怎麼就哭了呢?”

我沒說話,我捲起簾子,轉過頭去,看見那人騎在馬上,靜靜目送着我。陽光落在他身後,他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葉清玉拉着我,沒有說話,他等我哭着轉過頭來,伸出手,擁抱住了我。

馬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我被他擁抱着抽噎。

陽光終於透過搖擺的窗簾落到馬車裡,葉清玉撫摸着我的頭,溫和道:“謝萱,每個人的人生都由很多次開始和訣別組成。每次歡喜都是開始,每次別離又是重生。所以,你高高興興享受此刻,如果悲傷來臨,便回想此刻就好。因爲不久之後,又是開始,又是重生。”

“謝萱,我年少時曾經想,要讓你一生歡喜,百事無憂。”

“可如今我才明白。沒有長長久久的歡喜,也沒有不會總結的悲傷。我所能做的,便是一直與你在一起,共同經歷這起起伏伏,給你一世安穩。等百年之後,共入黃土,再陪你走完黃泉奈何,等到來生。”

我沒說話,只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腦中突然想起一個畫面,一個俊朗的男子站在前方,兩個孩子並跪坐在水榭之中。男子突然笑開,同其中秀氣一點的一個道:“清歌,聽聞你昨日寫了新詩,不妨念來聽聽。”

那個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站起來,卻還是用稚嫩的聲音搖頭晃腦念出聲來:

半生朝花夢裡,轉眼便得白頭。不若紅燭相伴,一世浮沉何憂。

不若紅燭相伴,一世浮沉何憂。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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