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男人

入夜,劉府上下已是熱鬧喧雜道賀聲一片。秦小寶的廂房因爲與大門隔得遠,雖則喜慶的氣氛已經傳遍整個劉府上下,她這裡卻能偷得片刻清淨。

這場歡宴足足有三日鬧,而秦小寶的工作便是在每晚宴會之時,在一旁彈琴助興便好。秦小寶正坐在桌邊擦拭琴絃,不多時便有小丫頭過來叫她。

“姑娘,老爺叫你去。”

“好。”秦小寶答應了一聲,便抱着琴站了起來。

她今天穿的與平日並無什麼不同,淺青色紗袍,裡邊毫無新意的月白長裙,只在裙襬處往上用丹青畫了幾顆孤峭挺拔的竹子,她原本便生得高挑,此刻襯上骨子裡透漏出的淡然疏離的氣質,竟然卻也有若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看得小丫頭一下子低下頭去,覺得自己在她面前立矮三分。

秦小寶纔剛走到門口便似有些站不穩,搖晃了幾下扶着門框,小丫頭見了忙不迭過去扶她。“姑娘可是身子不好?”秦小寶眼睛閉了一閉,好一會兒才道:“你去把我牀頭那件大紅披風拿過來。”

披風是環翠給她做的,說是在外面受不了凍便一定要披上。適才纔剛到門口她便被外面冷風吹得頭暈,所以這纔要小丫頭拿來。

她原本也不想要披着那件披風,特別是紅色的,原因麼……

秦小寶纔剛抱着琴走進大廳便聽見了那些男人們的吸氣聲。目視前方心無旁騖地走到自己該坐的地方坐下,調好琴絃,擺好姿勢,然後便靜靜坐在那裡等待劉員外指示。

“呵呵,久聞翠墨居秦姑娘天下絕色,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靜了一會兒的大廳裡,不知道誰說了這麼一句話。

立刻便有人附和,“是啊,聽聞從前秦姑娘還是金粉閣的花魁娘子!可惜本少爺終於有時間去的時候,居然說是被贖身了!沒想到今日在劉員外這裡能夠一睹芳容!哈哈!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一句話說得衆人都笑將起來。

“我從前在金粉閣見過秦姑娘!”不知道誰在人羣中又喊了一聲,衆人聞言都好奇地往那人看過去,那人一時見這麼許多人看他,心下一陣得意,不由得聲音更加高亢起來,“那時候秦姑娘就很漂亮了,今天穿着這件紅色的衣服,比當時那可真是不知好看了多少倍!在座衆位可真是有福氣得緊吶!”

經他一說,衆人視線齊刷

刷都往秦小寶身上看去。只見她膚若凝脂面如白玉,一襲紅披風襯得她好似那晶瑩雪地上的一點紅梅,幽靜而暗香浮動。當真是美人如玉的絕色佳人。

一時間衆人心搖神蕩,“轟”地一聲叫起“好”來!

這就是秦小寶不願意穿大紅披風的原因。她原本膚質細膩白皙,其他顏色倒好,可是隻要一穿上紅色,就顯得人越發妖嬈媚麗,顧盼間也比平常更加的勾魂攝魄些。所以一般情況下,她能不穿就不穿。

雖然很不喜歡這種被當猴看的感覺,但爲了在這混亂的世道生存下去也不得不這樣。她暗暗深吸一口氣,這才言笑晏晏地擡起頭來對座下人等道:“承蒙各位爺擡愛,希望小寶接下來演奏的曲子不置讓大家壞了雅興。”

衆人見她一笑,只管心裡發起浪來,哪裡還管秦小寶彈的什麼,只一味地哄叫着。“秦姑娘彈什麼都好聽!我們就這麼坐着看你也是福氣!”“彈什麼琴吶,我說陪爺過來喝酒纔是正經!”“對對對!陪我們喝酒纔是正經!我說秦姑娘,從前你不也是做這行的,別彈了,陪我們喝酒吧!”

幾句話弄得大夥兒都騷動起來,更有那膽子大賊心肥的早就從席子裡出來要去拉秦小寶下來。

“我說~”恰在這時,劉員外的聲音不緩不慢地響了起來,衆人都是一怔,“秦姑娘多年前便給自己贖了身,現如今只做個彈琴助興的藝人,大家就不要咄咄逼人了吧。”

主人家都發話了,衆人哪裡還有放肆不依的道理,只得悻悻地回了座位,便也不再說什麼。秦小寶懸着的一顆心這才慢慢放下來,頭卻因爲剛纔的過度緊張而有些發暈,她稍稍喘了幾口氣纔好轉了些。

“當年不是盛傳金粉閣秦小寶舞藝乃是蘇州城一絕麼?特別是雙劍舞,員外不讓陪喝酒,我們一睹秦姑娘絕妙舞姿,也不算過分吧?”

不知道誰的聲音,冷冷地從座下傳來。

“這……”顯然這應該是個來頭極大的人,不然劉員外也不會在知道秦小寶現在身體狀況的前提下還猶豫不決。

秦小寶擡頭往聲音發源地看去,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孔,不算出衆的相貌,聲音卻爽朗好聽。她自認與這人素不相識,冤仇更是沒有。想來也是某個王孫貴胄爲了看熱鬧所以才這樣的吧。

“怎麼?堂堂金粉閣花魁娘子,這麼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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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臉上表情沒變,眼神裡卻劃過一絲輕蔑與戲謔。

“這位公子,”秦小寶在坐席上微微欠身以示禮貌,“非是小寶不願意,實在是進來病體拖沓,雙劍舞難度又太高,不得已只好掃了公子雅興。還請公子原宥。”

“嗤,”男人明顯不領情,嗤笑一聲,拿起手中筷子敲敲桌上空碗,“劉員外,你就這麼對待你的座上賓麼?不過是要個過了氣兒的花魁跳個舞都不願意,你也太不給我面子了。”

幾句話一瞬間說得劉員外汗如雨下,他趕忙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來對那公子躬身敬酒道:“雲公子言重,劉某當真承受不起。掃了公子雅興是劉某的錯,劉某這就給公子安排節目,這就安排。”

那公子冷冷地,也不接酒,也不說話,只是拿着筷子輕輕敲着空碗邊緣,倨傲凌厲的模樣。衆人見他如此,也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大廳裡一時間靜寂無聲。

“秦姑娘……”劉員外的汗流得更多了,一雙豆丁眼無助地看着秦小寶,彷彿只有她能救他一樣。

秦小寶一時間面露難色,雙劍舞,環翠和多娘他們還等着她回去,秋兒還需要她湊學費,翠墨居許多生意只有她自己才能做好。還有,秦小寶垂下眼簾,長而翹的睫毛微微顫動。她還想留着命,等一等,說不定在臨死前等到他也不一定。

但是今天……

“劉員外,今天劉小公子生日,該是笑的時候,你怎麼一副要哭的樣子。你要真想哭,也可以。本公子就讓今天的歡宴,變成哭宴。你意下如何?”

劉員外聞言酒杯一落,立馬便雙膝着地跪行到秦小寶面前,不停地給她磕頭哀求。“姑娘,姑娘您行行好,就跳着一支舞吧!老夫給你叩頭了!老夫……老夫還不想死,您就行行好,當做一回善事,我劉行給你磕頭,磕頭……”

“劉員外。”見他如此,秦小寶忙起身過去扶他起來,眉頭深皺。哪知道纔剛握上劉員外的胳膊就被他雙手抓得死緊,秦小寶掙扎了幾下都掙扎不開,只得看着劉員外跪在她面前哀哀祈求。

“姑娘你不答應劉行就不起來。”一張老臉哭得涕淚縱橫,怕極了的模樣。

秦小寶轉頭去看那男子,仍舊是面無表情,只是眼底的戲謔成分更加濃厚了。惱怒於這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秦小寶一咬牙,寒聲道。

“我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