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榻?
虞靈犀極慢地眨了眨眼睫, 這事她熟。
何況,她的確累了。
虞靈犀起身,解下斗篷仔細掛在一旁的木架上,任由烏髮蜿蜒垂下腰際, 從另一側爬上了榻。
寧殷的視線掃過她下塌的腰窩, 還未品嚐夠, 便見她翻身一滾, 便輕巧地滾入了被褥中, 只留出鼻尖和澄澈的眼睛。
動作竟是一起呵成, 連頭髮都規矩地擺在枕頭兩側。
寧殷半晌無言。
有那麼一瞬, 他竟是覺得眼前畫面似是很早以前就見過,無比熟悉。
殿內暖意充盈, 身上沾染的血腥味也一絲一縷滲了出來, 和少女身上淺淡的花香形成鮮明對比。
寧殷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起身去隔壁淨室沐浴。
門開,雪光清冷鋪地。
門關, 風雪聲停息。
寧殷行至廊下, 喚來折戟。
“將王令青鞭屍三百,戮屍示衆。”他冷沉道。
折戟有些意外, 讓王令青“肝腦塗地”已是重罰,未料連屍首都不放過,說明主子是真的動了怒。
折戟抱拳疑惑:王令青到底犯了什麼蠢,惹着殿下了?
寢殿中, 虞靈犀一動不動地躺着。
寧殷一走,整座大殿都空靜下來。
她放軟身子, 打了個哈欠。
這輩子的小瘋子終究有幾分人性,沒有前世那麼多磨人的癖好, 竟然不知正經的“暖榻”是不能穿衣裳的,得實實在在用嬌嫩的肌膚去暖。
自己穿得齊齊整整的,他也沒說什麼,好哄得很。
虞靈犀嘴角翹了翹,朝裡側了側身子,鼓譟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因宮變之事提心吊膽許久,已是累極。
她合上眼睫,不稍片刻,便墜入溫柔的夢鄉。
寧殷帶着一身清爽溼氣入殿時,虞靈犀已經睡着了。
他站在榻邊,墨發披散,大片結實冷白的胸膛露在外頭,也不覺得冷。
虞靈犀總喜歡朝着裡邊側睡,微微蜷着身子,肩頭纖弱單薄,安靜得像是一朵含羞的花。
寧殷俯身,扳過虞靈犀的肩頭,盯着她的臉看了很久。
她睡得沉,竟然沒醒過來。
嘖,真是心大。
寧殷吹了吹她的眼睫,見毫無動靜,才索然無味地拿起一旁的藥膏,捂化了抹在她的傷處。
而後他掀開被褥上榻,調整姿勢,將溫軟的身軀整個兒箍在懷中。
擡袖滅了燭盞,他面無表情地收攏手臂,與她一起疊成兩張契合的弓。
……
虞靈犀感覺自己要窒息了。
腰上仿若被一條鐵鉗箍住,掙不脫逃不掉,害她做了一晚的噩夢。
醒來時天已大亮,榻邊被褥冰涼,已經沒有了寧殷的身影。
她揉了揉眼睫,卻發現腕上的傷痕消腫了不少,也不疼了,聞之還有一股淡淡的藥香。
虞靈犀醒了會神,破碎的婚服還躺在地上,提醒她昨天那場血雨腥風的動亂和闖入府邸的賊人,一切都仿若在夢中。
自己一晚上沒見人影,不知家裡人急成了什麼樣子。
虞靈犀起身,便有幾個低調內斂的宮婢端了銅盆、衣裳等物陸續入殿,一字排開。
爲首的大宮女福了一禮道:“姑娘,請下榻梳洗用膳。”
虞靈犀下榻看了眼,只見托盤中衣裳裙裾還有披風都一應俱全,唯獨少了綰髮的釵飾。
“是不是少了什麼?”她問。
“回姑娘,沒有少。”
爲首的宮女道,“殿下吩咐的就是這些。”
寧殷的意思?
這是昨日提及的玉簪之事,戳他痛處了,所以小小“懲戒”一番麼?
可他分明又不許她回家去取,虞靈犀不太明白。
宮婢放下東西便走了,態度恭敬有餘,卻並不熱絡,想必是真將她當成了以色侍人的寵婢。
虞靈犀只好拿起案几上的一根象牙筷子,簡單地挽了個低髻,搭配杏紅的冬衣襦裙,倒別有一番嬌柔之態。
用過膳,她試着從寢殿探出頭去。
青檐藏雪,冷霧氤氳,內侍躬身立在廊下,沒人阻攔她。
於是她膽子更大了些,提裙跨門出去,在府邸中四處轉悠起來。
積雪甚厚,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蒼茫的白,但依舊能辨出些許熟悉的輪廓。
虞靈犀喚住一個端着空食盒路過的內侍,問道:“你們殿下呢?”
內侍退至一旁,恭敬道:“殿下在偏殿處理事務。”
虞靈犀道了聲謝,朝偏殿行去,一路暢行無阻。
奇怪,自己明明是第一次來寧殷的這座府邸,爲何對這裡的一磚一瓦如此熟悉?
走到偏殿,虞靈犀才明白這股熟悉之感從何而來。
這座府邸,赫然就是前世攝政王府的雛形,就連偏殿的擺設都幾乎與前世一模一樣。
寧殷一身深紫錦袍,墨發以玉冠束了一半,正拿着一份奏摺倚在坐榻上觀摩,質感極佳的袖袍便順着榻沿垂下,不見一絲褶皺。
瞥見門口悄悄探首的美人,寧殷淡薄的脣線扯了扯,喚道:“過來。”
虞靈犀便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行動間裙裾擺動,耳畔兩縷碎髮垂下,給她平添了幾分溫柔明媚。
她竟是別出心裁,用象牙箸綰了髮髻。
小小的懲戒,倒讓她玩出了花。
美人已行至面前,見沒有多餘的椅凳,便自然地坐在憑几的另一邊。
寧殷面前擺着一碟金黃甜香的糖蒸慄粉糕,一盞嫣紅剔透的山楂果醬。
她杏眸一彎,如同在虞府時那般乾淨明麗,主動搭話道:“殿下用膳了不曾?”
寧殷並不作答,收回膠着的視線,將奏摺丟至炭盆中。
眼見着火苗竄起,將那玩意燒成了黑灰,方順手將案几上的慄粉糕推至虞靈犀面前。
虞靈犀以爲寧殷是將慄粉糕給自己,雖然剛剛用過早膳,並不餓,但她還是客氣地拿起一塊,蘸上酸甜的山楂果醬,送入嘴中輕輕咬了一口。
寧殷睨視她,神情變得微妙起來。
他挑起好看的眼尾,問:“你被人送到本王府上,到底是來作甚的?”
虞靈犀一怔,而後反應過來,自己這會兒是個被獻來討好的“禮物”。
做小姐太久了,都快忘了伺候人是何滋味。
虞靈犀綻開毫不吝嗇的淺笑來,沒有一點做“禮物”的自覺。
反正只有這幾天自由日子能過了,不如及時行樂。
“好啦。”
她擱下吃了一半的糕點,重新捻了一塊遞到寧殷嘴邊,“殿下請。”
寧殷換了個姿勢,挑剔道:“沒有蘸醬。”
虞靈犀只好仔細地蘸了果醬,剛送過去,就被寧殷捉住了腕子。
沒用勁,溫熱的掌心熨帖在她的瘀傷處,有點酥癢。
“不是這樣蘸的。”
寧殷笑了聲,用另一隻手挑了一食指的山楂醬,慢慢地塗滿虞靈犀柔軟的脣瓣。
虞靈犀的脣形飽滿好看,塗了嫣紅的果醬,宛若上了一層瑩潤的口脂般,襯得皮膚雪白,更是嬌豔誘人。
寧殷湊過來時,虞靈犀一時忘了呼吸,眼睫微微顫動。
只見他傾身側首,先是嘴脣碰了碰那兩片誘人的香甜,然後再以舌尖描摹,一點一點將山楂醬慢慢地舔食乾淨。
寧殷半垂着眼睫,刻意放緩了動作,細膩綿長,彷彿品嚐的不止是果醬。
“殿下,薛侍郎、薛二郎求見。”
侍從的聲音遠遠從階前傳來。
虞靈犀從旖旎中驚醒,忙要退開,卻被寧殷一把按住,順勢摟入懷中。
寧殷睜眼,眸色變得幽深起來。
換氣的間隙,虞靈犀聽見他喑啞低沉道:“宣。”
宣?
虞靈犀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薛岑——準確來說,並不想面對那樁她好不容易短暫逃離的婚事。
殿門大開,廊下已經傳來了腳步聲,可寧殷依然沒有停下的跡象。
和方纔的和風細雨不同,這次儼然已超出了品嚐山楂醬的範疇,炙熱的呼吸如同漩渦般,拉着虞靈犀往下墜。
“寧……”
虞靈犀伸手抵在寧殷厚實的胸膛上,推了推,卻紋絲不動。
寧殷想做什麼?
她睜大眼,心臟突地狂跳,血液脹疼。
腳步聲如同踩在心臟上,一聲比一聲近。
寧殷的手卻往上,強勢地扣住了她的後腦,彷彿連她的靈魂都蠶食殆盡。
他瘋了,他要拉着她一起瘋。
虞靈犀繃緊了身子,整個人都快燒起來了。
她心跳如鼓,無法呼吸。
腳步聲已經到了殿門口,她腦中一空,“嗚”地攥緊了寧殷的衣襟。
寧殷一揚手,面前半卷的紗簾應聲而落,格擋住外頭的視線。
幾乎同時,薛嵩和薛岑踏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