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牀上的季瑾之,發着高燒,很嚴重。
而這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境好複雜。
夢裡,她在江城。
八歲之前的她,無憂無慮,每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放學後和媽媽手拉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吃着媽媽做的家常菜,飯後她會幫忙洗碗,做作業,然後跑去工作室看着媽媽配藥。
抽空她也會撒嬌的坐在媽媽的腿上,看着那滿屋子的化學藥劑和燒瓶,就說,“媽媽,我們也配點減肥藥,美容霜之類的吧!那東西很掙錢的!”
她經常看到母親半夜咳嗽,長期的和各類藥品打交道,沒白天黑夜的忙工作,剛三十幾歲的女人,就開始變得體弱多病起來。
如果能多掙點錢,家裡的條件就會改善,那麼媽媽也可以有屬於自己的化學實驗室。
可母親卻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臉頰,說,“不行哦,媽媽是醫生,不能做違背良心道德的事情。”
但她不這麼想,開始利用放假和空閒時間,在簡陋的實驗室裡偷偷配藥,做出減肥藥低價賣給同學。
起初,這件事是沒人知道的。
直到有一次同學的家長服用後特別有效,就看準了商機,過來找她商談,卻被媽媽聽見了。
那次的事情過後,母親給她辦了轉學手續,帶着她來到了A市。
那一年,她第一次見到了一個叫爸爸的男人。
他的個子很高,長得很斯文,還戴着金絲邊框的眼鏡,住在一個很大很大的房子裡,同時也見到了分別三年的親姐姐。
可是大家似乎都不太歡迎她,見到她就好像見到瘟神一樣,躲的遠遠的。
那一次,從小生來就不太愛哭的她,抱着母親嚎啕大哭,她說錯了,再也不會私自配藥了,再也不會賣給同學了,再也不會惹媽媽不開心,可她哭着求了那麼久,卻始終沒有換來母親的一個笑臉。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徹底的被留在了A市,住在了季家公館,變成了季家的二小姐。
陽春四月,是她出生的月份,恰巧這一天她生病了,頭沉沉的,身上也熱熱的,感覺昏天黑地,渾身都着了火似的。
明明是春暖花開的好時節,她卻難受的躺在牀上,一口一口喘着粗氣。
姐姐過來找她,說去閣樓玩會兒。
她不想去的,但又不得不聽姐姐的話。
記得送她回季家之前,媽媽特別交代過,姐姐從小體弱多病,身體不好,又沒在媽媽身邊待太久,所以無論發生什麼,她都要讓着姐姐。
她拖着疲倦的身體一步步上樓,卻看到空蕩蕩的閣樓裡,並沒有姐姐的身影,正疑惑時,閣樓門突然關上了,姐姐在外面開心的將門鎖上了。
然後樓下傳來聲音,爸爸回來接他們去飯店,看到從閣樓上走下的女兒,就問,“你妹妹呢?”
“她啊,她說太困了,想留在家裡睡覺!”姐姐從那時候起,就學會了撒謊。
“那就隨她吧!”
然後傳來了他們一家四口人的歡聲笑語,爸爸抱着兒子,唐如雲領着姐姐的手,其樂融融的外出就餐。
而閣樓裡,她一個人縮在角落裡,只覺得渾身好冷,冷到了渾身哆嗦顫抖不已,她哭着小聲抽噎,“姐姐騙人,爸爸我病了,我好難受……”
轉年的四月,她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海邊的防沙堤上,一個人看着潮起潮涌的大海,任由陽光隨意的刻畫着的影子,那麼靜靜的,發着呆。
而陌少川,會偷偷的帶着一個蛋糕來到她身邊,爲她插上蠟燭,讓她許願,但至於許了什麼願望,任由陌少川怎麼追問,她都不說。
只是揚起嘴角淡淡的淺笑着,俊俏的容顏上眸光明亮。
然後紀承淮也會跑過來,帶着一大堆的好吃的,三個人坐在海邊野餐,唱歌,欣賞着海上的日落,再結伴回家。
其實她不會告訴他,從九歲一直到十八歲,每一年的生日,她都會許下相同的一個願望。
希望能和陌少川永遠在一起。
而那一年裡,母親的悄然離世,讓原本生性開朗的她,變得更加心事重重。
回到江城的老房子,還是原來的模樣,工作實驗室,搖椅,沙發,還有那些厚厚的實驗筆記,唯一不在的,就是他們的主人。
整整好多天,幾歲的她將自己窩在了房間裡,不出去,也不吃不喝,而有一天早晨,陌少川忽然來了,十幾歲的他,長得已經很帥氣了,白淨的臉上,永遠帶着清澈的笑容。
他抱着她起來,去了外面的小院子,當時老顧也在,陌少川指着那些一盆盆的花草,看着它們聲情並茂的綻放着,說,“花草都能如此,人就不行嗎?”
她靠在陌少川的懷裡,感覺着他溫熱的掌心傳來的溫度,深深的閉上了眼睛。
他是陌少川,是她曾經一度在豆蔻年華里最想也最愛的男人,也是曾經給過她溫柔,憧憬,和無限愛情的人,每每回憶起,記憶裡都是一片溫暖的色調。
時光岑差,記憶的思緒也在飛轉,睡夢中,她又一次回到了八年前。
年初時,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樣子,她在讀高三,緊張忙碌的備戰高考,而他剛退伍回來,重新管理公司,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
陌少川是個平日裡很喜歡運動的人,海邊的馬球比賽,他幾乎每年的在參加,在一羣人的身影裡,她會很自然的找到他,正好是進球的關鍵時刻,引來了圍觀人的歡呼雀躍,她找了個地方坐下,其實她對馬球並不太感興趣,只是因爲有他,纔會抽時間過來看看的。
後來,他看到了她,騎在高頭大馬上朝着她揮手,再然後就不打球了,扶着她坐在馬上,他一邊牽着一邊在海邊散步,潮起潮落間,唯有他的眼神,溫柔的沒有任何波瀾。
他忽然停了下來,轉過身看着她,眼眸裡都是滿滿的笑意,“我們結婚吧!等你二十歲的時候,我們就去登記!”
她沒說話,但臉上的笑容卻深了。
那笑容恬靜清淡,想遠山處所夠了的一點墨白,隨風浮動,清遠中帶着磅礴的氣勢,柔美的猶如萬家燈火,她說,“好啊!我會快點長大,等你來娶我……”
季瑾之再次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陽光照的病房通亮,但她卻覺得頭暈眼花,喉嚨發乾,想喝水,但身上沒有任何氣力。
恍惚中回到了小時候,好幾次她生病發燒了,老顧都會陪着她,守在牀前一夜一夜的,等她好一些了,他的眼睛裡充滿了血絲。
此時的季瑾之意識還不太清楚,但幾乎能看清楚面前正扶着她起來,給她喂水的人是誰了。
紀承淮輕柔的大手,照顧着她喝了水,再扶着她躺下,摸了摸她額頭,確定退燒了,又叮囑護士再去拿些營養滴液。
他站在那裡,穿着醫生的白大褂,襯着他白皙的俊臉和肌.膚,顯得整個人風度翩翩,異常帥氣。
看着這樣的季瑾之,他動了動脣,似乎有什麼話想說,猶豫一會兒,還是說,“好好休息,從現在開始你有二十天的假期,如果有什麼需要,就和我說。”
他的話讓她有些出乎意外。
這幾年的經歷,讓她並不適合受太多人的關注和關心。
往往秘密越大的人,越是孑然一身。
怕秘密泄露,也怕接觸的越多,深陷的越多。
她此時也是這樣,所以剛醒過來沒多久,就馬上恢復了原來的模樣,故意說,“紀教授什麼時候被調來婦產科了?”
沒記錯的話,她因爲流產手術,現在住的應該是婦產科的病房。
紀承淮臉頰發紅,微微的吐了口氣,解釋說,“好歹也是同事,偶爾過來探望一下,很正常吧?”
季瑾之冷笑的勾了下脣,“是正常,可我怕和我這樣的女人接觸的多了,影響您的聲譽”
他饒有興趣的走過來,撥正了她手背上的針頭,修長的手指輕輕觸及她的肌.膚,冰涼的溫度讓她不由得心頭一顫。
就聽他說,“沒聽說過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嗎?學問越大的人,越有貓膩。”
“就像教授您嗎?”她故意反問。
紀承淮抿脣笑笑,還點頭承認,“嗯,是啊,我的貓膩可多了呢,等季醫生病好了,歡迎你隨時考察發現!”
知道他是故意在逗樂,就像小時候時一樣,每次她過生日了,一向呆板矜持的紀承淮,都會在他們的忽悠下,跳舞唱歌,看着平日裡功科極好,只知道認真學習,微微有些呆板的男孩子,站在那裡勁歌熱舞的,想不哈哈大笑都不行。
似乎是回憶到了小時候的趣事兒,季瑾之不禁笑了起來。
而病房門也在這一刻被人推開。
季瑾之轉過頭去,正看見陌少川竟然站在了門口。
他倚着門邊,幽深的眼眸帶着近乎完美的笑意,目光肆意的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打轉。
季瑾之恍惚還能記得之前她哭着對他說過的話,“陌少川,我不會再愛你了……”
現在想來,都覺得尷尬從頭髮絲蔓延到了腳趾。
有些不太敢看陌少川,於是轉過頭,看向了一旁的空出。
紀承淮轉過身,注意到陌少川的出現,而三個人之間的氣氛也變得有些詭異。
“紀醫生不是心外科的嗎?怎麼也來婦產科就職了?”此時的陌少川忽然開口,目光卻清遠的看着牀上躺着的季瑾之。
紀承淮心裡冷笑,他們果然不愧是一對兒,連挖苦人的話,都差不多相同。
找了個藉口,紀承淮出去,剩下病房裡的兩個人,陌少川一臉漠然的掃了季瑾之一眼,冷哼道,“還真是本性難移,剛醒,就開始忍不住的勾搭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