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黃花梨木包圍的書房裡，嫋嫋的煙氣模糊了陌啓年隱晦的俊臉，深邃的眸光在煙霧中如蟄居獵物的野獸，睿智犀利的目光，注視着面前一派安然的唐如雲。
唐如雲抿了一口茶，淡笑道，“二少確定這麼做的話，就一定會萬無一失嗎？”
在此之前，陌啓年向他提出一個不情之請。
保證在季家的時候，不會從唐如雲季景荃，和其他任何人口中，說出陌少川的名字，也不會道出季瑾之和他曾經的關係，像故意隱去這段過往一般，請所有人配合。
陌啓年卻說，“我只希望唐姨能答應我，除此之外，關於華康醫院擴建外傷治療中心的項目，DIA可以無償出資。”
這是一個條件，但誘惑力太大。
唐如雲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區分孰輕孰重。
華康要擴建外傷治療中心一事，從去年起提上議程，一直到現在，都還只是一份文件，一份詳細項目書，爲什麼沒有落到實際上？
無非很簡單，錢的問題。
找不到合適的投資商，而曾經富甲一方的季家，如今在交到季景荃手中時，不出幾年的時間，經營慘淡。
甚至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般模樣，唐如雲捫心自問，季景荃真的沒有做生意的頭腦，無論是投資還是運作各個項目，沒有一個能成功的，不僅如此，作爲季家子孫，華康醫院是季家安身立命之本，也是整個偌大季家的本體，只要醫院不倒，季家就永遠不會垮。
然而，原本以治病救人，救死扶傷爲本質，是國內最出名的三甲醫院，但現如今，連一個醫術好點的醫生都留不住，又談何發展？只能勉勉強強的維持着而已。
現在陌啓年主動要出資，這是唐如雲夢寐以求的，她又怎可能拒絕？
但陌啓年在商海中沉浮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他做的每件事，每句話，幾乎都是一樁生意，但既然是生意，那他就有穩賺不賠的把握。
亦如這次提出的條件一般。
雖然誘人，雖然很有利可圖，但唐如雲不敢馬上應允。
陌啓年而已看出了唐如雲的猶豫，他只是勾脣淺笑，說，“我相信事在人爲，唐姨，您說是吧？”
事在人爲？
言外之意，不管結果如何，只要努力了，就有扭轉乾坤的可能。
“但是，陌總那邊……”唐如雲擔心，一旦答應了陌啓年的要求，無外乎是對陌少川公然的宣戰。
如此一來，那麼季家的處境……
“事到如今，難道您還看不出來嗎？到底該選擇誰，唐姨，您也該想清楚了吧！”
陌啓年的耐性有限，唐如雲注意到他已經不耐的皺起了眉，如果再耗下去，相信陌啓年有的是手腕，逼她不得不答應。
只是，恐怕到時候就不會再有這麼誘人的條件了！
唐如雲心裡權衡利弊，猶豫時，突然書房的門被人從外面一把推開了——
砰！
書房的門推開時，發出巨大的響聲。
憑空而出的響聲，打斷了唐如雲的思緒，也驚擾了兩人的談話。
不過，所幸談話已經到了尾聲，而唐如雲似乎也想清楚了，在陌少川和陌啓年之間，到底該選擇誰。
書房門被推開，陌少川赫然出現在門邊，他一身黑色的西裝，深邃的眼眸裡一片冷漠，看着書房內的兩個人，目光不假顏色，從容中又透着一股子冷靜和疏離，周身彷彿都長滿了黑色的荊棘，散發着此人危險的信號。
唐如雲很自然的擡起了頭，看到陌少川的眼神有些亂，似是被什麼事驚擾，冰冷的俊臉上，因爲貼上了幾個繃帶，而更加顯出一絲的蕭拓和萎靡。
他一身凜然的大步走了進來，定定的看着陌啓年，開口直言道，“說，你到底還隱瞞了我什麼？”
陌啓年沒說話，只是複雜的視線專注的看着前方，似是對身旁陌少川的低吼無動於衷。
這樣的舉動，無疑讓陌少川遷怒，他大步徑直走來，目光幽深的注視着陌啓年，，再道，“說啊，她到底是怎麼了？你還隱瞞了我什麼？”
唐如雲也注意到面前的陌啓年，在聽到陌少川第一開口時，身體就敏感的僵硬起來，最後，他微微的低垂下了眼眸，將手中的香菸在菸缸裡摁滅。
“看來兩位是有話談了，那我先回避一下。”唐如雲適時的站起身，要往外走。
陌啓年卻開口提醒道，“唐姨，我們之間，好像還沒有談完吧！”
唐如雲會意，假笑了兩聲，忙說，“二少的意思我明白，也相信二少的選擇，所以我願意幫您。”
這種情況下，唐如雲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到底該選誰，但相較眼下的形勢，選擇陌啓年，似乎把握和好處多一些。
陌啓年得到了滿意的回答，可謂是此行目的已經達到，心裡的一塊石頭，暫時也算是落下了。
接下來，他要全力以赴對待陌少川。
陌啓年氣場全開，冷然的掃了陌少川一眼，聲音卻是對唐如雲說的，“唐姨您留下吧！不用迴避。”
繼而，迎上陌少川陰冷的眸光，不緊不慢的輕聲道，“隱瞞了你什麼？你指的是什麼？”
陌少川劍眉緊蹙，眼前浮現出一幕幕畫面，五年後第一次和她重逢，在超市裡，她的驚慌失措，還有剛纔，她的落荒而逃……
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總覺得是哪裡出了問題。
並不是單純意義上的選擇性記憶障礙。
總而言之，和記憶無關。
就是哪裡感覺不太對，但突然讓他指出來，又一時說不清楚。
陌啓年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不禁冷冷的撇了下脣，開口道，“是不是感覺很奇怪，卻又說不出來，具體哪裡不對？”
陌少川眸光一滯，眼底的震驚瞬間徒升。
“拒絕和任何人有身體接觸，只輕微的握手，或者碰觸都不可以，排斥身邊除海利以外的所有人，尤其是男人，小心戒備的像把自己裝進了一個巨大的殼子裡，不肯出來，也不肯接受別人的幫助，已經整整五年了……”
簡單的幾句話，卻那麼直接的，生硬的像一把匕首，狠狠地戳進了陌少川的心裡。
五年來，她就像一個病孩子般，亦如陌啓年說的那樣，拒絕和排斥周圍的所有人。
哪怕是曾經身爲丈夫，和她最親最近的紀承淮。
都一樣不可以。
這也是季瑾之心頭上最大的痛處，她曾不止一次的想要克服這一點，想要一點點的適應，並改掉它，想要去觸碰紀承淮，想要和他有更多的接觸……
但結果顯而易見。
直到那個男人離開，他們最多的接觸，就只是臨終那一刻的握手。
僅此而已。
細細想來，好悲哀，但又無可奈何。
這也不是季瑾之心甘情願變成這樣的，甚至，她連自己爲什麼會如此都不記得了，這種悲哀和無助，又有誰能理解？
陌少川頓在那裡，心裡卻茫然成一片。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問。
陌啓年停了，幽深的眼眸頓了下，隨之冷笑起來。
他仰起頭，看着陌少川棱角分明的輪廓，和凌冽的線條，勾勒出的那一雙冷若冰霜般的眼眸，臉上的笑容越發清冷，一雙鳳眸眯了眯，忽然話鋒一轉，冷道，“你還有臉問？陌少川，她能有今天，變成今天這幅樣子，所有的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賜嗎？”
陌啓年逐漸提高音量，直到最後一個字道出，聲音也達到了最高點，近乎咆哮的低吼，震懾人心。
陌少川難以置信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身體有些搖搖欲墜，臉色變得也更加蒼白。
然後陌啓年說，“PTSD，巨大創傷後應激障礙反應，她從五年前起，就患上了這種病。”
說完，他又忽然冷毅的俊臉柔和的一笑，說出的話語，卻好似利刃一般，狠狠地襲來，“你說，每年全世界那麼多被綁架，被獲救的人員，爲什麼偏偏她患上了這種PTSD？”
陌少川眸光驚詫，下意識的想到了什麼，頓時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陌啓年彷彿看穿了他臉上的神色，冷然的目光，已經翻騰起滔滔火海，憤怒的再道，“沒錯，就是你猜到的一樣，當初你丟下了她，選擇一個人逃生的時候，就該想到，她一個女人，置身在那種地方，周圍都是一個個如狼似虎的男人，他們會做出什麼，陌少川，你真的想不到嗎？”
陌少川身體搖晃，一瞬間，臉色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上一秒的難以置信，到此時的突然崩潰，說出的話語，都帶着輕微的顫音，“這……怎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變成這樣？”陌啓年暴怒的竄身站起，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所以我讓你離他遠遠的，永遠都別在她面前出現！因爲你不配！從你五年前放開她手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徹底放棄她了！”
“不管是當初的季安之，還是當時的季瑾之，都被你殺了！她現在雖然還活着，但心已經死了！就爲了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混蛋，把自己折磨成那個樣子！陌少川，你還有什麼資格再去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