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盤尼西林

昆明的毛毛雨又開始飄了起來,陰晦的天氣夾雜着絲絲冷風,讓人覺得很不爽利,昆明城外,兩輛人力車奮力往前奔跑着,人力車上分別坐着兩名大漢,人力車進城之後沒有絲毫停歇,直接朝着肖家大院跑去。

半晌過後,兩名大漢見到了肖青,恭恭敬敬地站在肖青面前說着什麼,肖青則是一臉喜意,甚至還因爲興奮過頭,邁着腳步不斷在大廳內踱着腳,似乎在權衡着什麼。

“你們兩人說的可是真的?那陳泰文的堂兄真的做出了這等事?”肖青站住腳,雖然刻意保持着冷靜,但是臉上那一份笑容卻怎麼也掩飾不了。

來人正是大寶二寶,梅縣柳家是本地鄉紳,抗戰爆發後柳家積極捐錢捐物,也算是於國有功,恰巧的是,當初柳鄉紳帶人勞軍,正是肖青的哥哥肖唐所在的部隊,以來二去,兩家人就此結緣。

聽到肖青問話,大寶二寶如小雞啄米般不斷點頭,大寶更是上前一步說道:“這也不是什麼好事,陳吉和姨奶奶被老爺捉姦在牀,幾乎傳遍了梅縣,俗話說家醜不外揚,管家也是沒辦法纔來向您求助的。”

“嘿嘿嘿嘿,陳泰文,現在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辦!”得到肯定的回覆之後,肖青嘴角帶着一絲冷笑,隨後朝着肖家門外走去,邊走邊對大寶二寶說道:“這事我擔了,你麼倆嘴巴嚴實點,可別讓我哥哥知道我在外面多管閒事!”

不說肖青出去做什麼,晚上六點五十,昆明影劇院門口已經是人山人海,《漁光曲》說起來也算一部老電影了,首映是在1934年6月14日,已經過去了整整六年的時間,但是這部電影帶來的反響也不小,它是第一部在國際電影節上獲獎的中國故事片。

所謂經典永流傳,今天的昆明,再次公映這部電影,讓精神生活本就匱乏的昆明人早就躁動了起來。

“泰文!這裡!”等到陳泰文趕到昆明影劇院的時候,陳吉個葉倩倩早就到了,看到陳泰文的時候,陳吉揮舞着手上的西裝外套,衝着陳泰文大喊。

陳泰文快步上去,看到陳吉的時候竟然圍着陳吉轉了一圈,口中嘖嘖有聲地說道:“我說哥,咱們快半個月不見了吧?你去當小白臉了?”

也難怪陳泰文見到陳吉後會有這種感慨,今天的陳吉和大半個月前剛到昆明的陳吉可不一樣,陳泰文記得剛到昆明那天,陳吉身上就穿着一件破破爛爛的汗衫,但是第二天就換上了一身白色西裝。

現在更好,他身上穿的這一身雖然也是襯衫西褲皮鞋,但那料子光看就不一樣,腳上一雙小牛皮鞋,將陳吉整個人的臭皮囊都給撐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哪家富商的公子哥兒出來尋開心了。

“滾滾滾,你纔去當小白臉了呢。實話告訴你,哥最近接了一單生意,今天約你來看電影,其實是有重要事情跟你談。”陳吉拍了拍陳泰文的肩膀,神神秘秘地拍了拍自己的挎包,拉着陳泰文邊走邊說到。

陳泰文知道,自己的這個堂兄從小就鬼點子多,這段時間陳吉沒來找自己,他就知道陳吉應該是找到活計了,但是卻沒想到有什麼活能讓陳吉瞬間暴富起來。

不得不說陳吉選擇電影院這個地方是找對路子了,一部《漁光曲》讓葉倩倩死死地攥着手帕不斷的擦拭着眼淚,顯然是沉浸到了徐小貓、徐小猴和子英之間悲歡離合的劇情當中。

陳吉也趁機從自己的包裡掏出了一個冰冷的瓶狀物遞給了陳泰文,在陳泰文的慫恿下,陳吉打開了瓶蓋,輕輕地喝了一口,入口的瞬間,陳泰文便感覺口中瞬間爆裂,雞皮疙瘩立馬遍佈了全身,一種從未有過酸爽襲來,讓陳泰文舒坦無比地打了一個嗝。

“哥,這是啥玩意,挺好喝啊!”陳泰文口中說着,再次端着瓶子喝了一口問道。

看着陳泰文這種表情,陳吉嘿嘿一笑,輕聲在陳泰文耳朵邊上說道:“這叫汽水,美國人的玩意,翻譯過來就是蝌蝌啃蠟,我剛從洋鬼子那搞過來的。”

“蝌蝌啃蠟?”陳泰文聽到這個彆扭的名字後,稍微運了一下神後才反應過來,晃了晃瓶子,對陳吉說道:“你說的是Coca-Cola吧,只聽到過沒喝過,沒想到挺好喝的啊!”

在這個動盪年代,物資普遍匱乏,人們生活都沒有着落,哪會想着去買這些洋玩意?更何況,這個年代被翻譯成蝌蝌啃蠟的汽水沒有冰箱冷凍,喝起來酸酸的,並不是很受大衆喜歡,因此銷量一般,而陳泰文喝的這一瓶,是陳吉放在井水裡沁過的,所以口感纔有這麼好。

“怎麼樣,好喝吧?”見到自己帶的東西引起了陳泰文的注意,陳吉眼珠子一轉,勸說陳吉道:“泰文,過來幫哥哥吧,你是高材生,有文化,又會講英文,哥哥最近這趟生意可是跟買辦大人合夥的,哥哥保證虧不了你。”

這話一出,陳泰文立馬就愣了,就在一個月前自己從家裡出來的時候,陳吉就勸說過自己放棄學業去幫他打理生意,沒想到現在陳吉又舊調重彈。

看着陳吉那滿臉渴望的樣子,陳泰文知道自己的這個堂兄應該是碰到什麼事了,雖然他知道陳吉不會坑了自己,但是讓自己放棄學業那是絕對不行的,連自己老爸他都沒給好臉色,更別說陳吉了。

將手中還有半瓶沒有喝完的汽水王陳吉手中一塞,陳泰文直接甩給了陳吉一個白眼。

陳吉也知道陳泰文不好勸,但仍舊一臉笑意地從自己的包包裡掏出一張紙條塞到了陳泰文手中,神神秘秘地對陳泰文說道:“那啥,哥知道你要以學業爲重,讀書始終是正經路子,哥哥也不勉強你,那啥,你抽空幫我把上面的鬼畫符翻譯一下總可以吧?找別人我不放心啊。”

一聽只是這麼個小事,陳泰文才放鬆了下來,要知道他這個哥哥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之前都趕跑到上海灘去跟日本人做生意,還有什麼是他幹不出來的?

只是翻譯一篇短文,陳泰文倒是沒有拒絕,接過陳吉說中的紙條看了看便直接開口說道:“這個penicillin就是盤尼西林,上面說下個月十五號到汕頭進港,一共兩千盒,務必按時送達.....”

原本陳泰文還沒有察覺到什麼,指着上面的字直接就給翻譯了出來,但是翻譯完後,陳泰文便將目光死死地盯着陳吉,陳吉只是衝着陳泰文訕訕一笑,一把奪過了陳泰文手中的紙條,直接吃進了肚子裡。

“泰文,這件事情你知我知,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不然你哥哥可就得吃槍子了。”陳吉一臉嚴肅地盯着陳泰文。

說實話,這是陳泰文第一次見陳吉這麼嚴肅,這種嚴肅中透露出一絲狠厲,而陳泰文也知道,在戰時盤尼西林意味着什麼。

陳泰文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發抖,一直在象牙塔中的他從來沒有接觸到這種要人命的事情,盤尼西林是管制物資,很多士兵就是因爲在戰場上受傷後缺少盤尼西林而傷口感染,活活被奪去了性命。

如果說的再過分一點,一支盤尼西林,或許就能救回一個戰士的命!這種經歷生死過後存活下來的老兵,放到戰場上後所起到的作用將是恐怖的。

“陳吉,你應該記得今年我爹生日的時候說過什麼,我保證,如果你敢跟日本人做這個生意,除非你殺了我,我現在立刻,馬上就去報警!”陳泰文也雙目通紅的盯着陳吉。

他終於知道陳吉爲什麼會在短短時間內賺到這麼多財富了,賣汽水能賺那麼多錢?打死他都不相信!是了,陳吉之前就跟他說過,他的生意已經做到了上海灘,而且還當着大家的面說過,在這亂世做生意,最發財的一是槍炮,二是醫藥!

如果說之前兩兄弟吵吵鬧鬧都是家常便飯的話,那麼這一次,在電影院中的這次短短會面便成了兩兄弟關係徹底破裂的契機,其實在來找陳泰文之前陳吉心中已經猶豫太久,他接了一單生意,但是不想被別人當槍使,所以才找上了陳泰文,如果知道這單的貨物是盤尼西林的話,他情願不來找陳吉。

“哈哈哈哈,泰文,你想多了,雖然你哥哥我有時候不靠譜,但是這種事情我知道輕重,我跟你保證,如果哪天我真做了漢奸賣國賊,我手上這條小命就直接交給你如何?”

良久,陳吉終於從一臉嚴肅中緩了過來,彷彿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捂着肚子,壓抑着笑聲,身體不斷聳動着,他內心已經打定主意,生意上的事,這是第一次找陳泰文,也是最後一次找陳泰文。

“喂!你這人有沒有人性啊!小猴都要死了,臨死的願望竟然是希望姐姐唱《漁光曲》訣別,太可憐了,你竟然還笑得出來,太沒人性了,嗚嗚嗚。”坐在陳吉身邊的葉倩倩見陳吉笑得前仰後合,伸出粉拳錘了陳吉一下後嬌嗔道。

此時電影也已經演到了尾聲,陳吉將注意力轉向了葉倩倩,一會的功夫,剛纔還在哭哭啼啼的葉倩倩立馬被陳吉逗的喜笑顏開。

因爲陳吉的事情,陳泰文也沒心思看電影,心煩意亂的等到電影結束後,纔拿起自己的外套直接朝着門外走去,陳吉見狀,也顧不得葉倩倩,直接追了上去,衝到大門口後,一把拉住了陳泰文。

陳泰文知道陳吉什麼意思,當下便轉身說道:“陳吉,你現在指天發誓,剛纔的事絕對不會牽扯到日本人,不然我現在立刻大喊打漢奸你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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