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霜殺二
那天之後,雖然小洪飛的話讓當時有點不安,但過後由於並沒見發生什麼異常的狀況,所以不久就被漸漸淡忘了,況且連着幾天的好天氣讓生意好轉起來,整天忙忙碌碌的,也無暇再去胡思亂想。只是每次聽見隔壁傳來的吵架聲,總讓不免有點擔心那小孩,怕他又像上次那樣獨自跑到馬路上,這麼大點孩子,如果身邊沒仔細看着,還真是很放心不下。
不過,也許是那次目睹了兒子差點出事,所以洪偉對他看管得尤其緊了,每天除了上下幼兒園基本上看不到洪飛出門玩,總是家裡待着,有時候一個抱着玩具坐陽臺裡,低頭看着店門外擺攤子賣早點或者下午沒賣完的點心,朝揮揮手笑笑,很孤獨可憐的一種感覺。
後來他連陽臺上也不出現了。
甚至連着兩天沒見他去幼兒園,這讓再次不安起來,擔心他是不是病了,或者出了什麼狀況。但當帶着點心找了藉口去拜訪他家裡時,卻見他笑嘻嘻地客廳裡蹦蹦跳跳,非常健康。
這真叫有點尷尬。
想大概是有點關心過了頭,畢竟以前從沒跟一個小孩子這麼親近過,投緣過,所以難免對他特別地關心起來。於是回去後,一切照舊,繼續忙的店,繼續跟來來往往的客聊天扯皮,繼續聽着隔壁那對夫妻時不時地吵架……那樣簡簡單單又過去了兩天。
到第三天早晨,跟往常一樣把狐狸蒸好的包子搬到店外去賣,這時見到洪飛開門一個跑了出來,到身邊,揉着眼睛半是認真半像開玩笑地對說:“姐姐,媽媽要跟爸爸離婚了,說應該跟誰好?”
當時正忙得暈頭轉向,所以沒特別留心他這話的真假,也沒特別注意他的臉色,只隨口應道:“爸爸媽媽怎麼會離婚呢,乖,小洪飛,趕緊回去吧,不然爸爸等下出來找要罵啦。”
“但是,到底應該跟誰呢?”小孩子不懂得看情況,所以他繼續問。
只好挑了個模樣最好的包子遞給他,然後摸摸他的頭哄他:“誰都很愛啊,所以不要再問姐姐這種問題啦,乖啊快回家吧……”
洪飛還想再說些什麼,但這時洪偉找來了。
走到他面前他就沒再繼續纏着,不等洪偉開口,頭一低就乖乖跟着他往回走去,只是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只好一邊給包子裝袋,一邊朝他揮手,所以當一片陰影當頭籠罩過來的最初,完全沒有感覺到,只順手把裝好的包子遞給最前面的顧客,然後想停下手歇口氣,冷不丁聽見有問:
“老闆娘,包子幾錢一個。”
這時才發覺頭頂的光被遮住了。
擡起頭,見到一個男近前站着,個子很高,很瘦,那麼晴朗的好天氣裡撐着把傘,巨大的傘面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只留一道輪廓分明的下巴臉側的髮絲?**粢糲腫牛尊媒跬該韉姆羯詰牟忌⌒緯晌薇認拭韉畝員取?br/
“老闆娘,包子多少錢一個。”見不語他又問了一句。說話聲有種病態的沙啞,並且慢吞吞的,彷彿每一個字都要拿捏半天。
回過神道:“五塊。”
“五塊?”他似乎有些意外:“別家二塊五,家五塊,是不是貴了點兒……”
“料好,味道好,口碑好。”
“所以價格要貴上一倍麼?”
“嫌貴可以去別家買的,先生。”皺了皺眉,開始有點不耐煩他緩慢的語速和龜毛的性子,而且他讓後面排隊的顧客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不買的話讓讓後面的好麼。”
“這些都要了,不用找。”豈料他徑直拿出幾張百元大鈔放面前這麼對道。
一愣。
看了看他手裡的錢,再看看蒸籠裡剩下的那些包子,遲疑着接了過來,問他:“真不要找零?”
見狀他身後那些顧客立刻抱怨着離開了,他沒有做聲,直等那些全都走散,隱傘下那張臉似乎笑了笑:“早先聽說這家的點心味道最好,所以特地過來嚐嚐。”邊說伸手往蒸籠方向伸了伸,到蒸籠邊時手指頓住,他問:“可以吃麼?”
“買下了,當然可以吃。”
他這才從蒸籠裡取了只包子,送到嘴邊輕輕咬了一口,之後吸了口氣:“果然名不虛傳。”
說完,手中傘面輕輕一轉,整張臉便全部隱了傘下,他把吃剩下的包子放進蒸籠轉身往馬路對面走去。“喂!的包子!”忙揮着塑料袋叫了他一聲,但他已到了馬路中間,聽見的叫聲朝方向側了側頭,見狀一下子跳起來朝店裡退了進去,因爲發現他腳下竟然沒有影子。
明晃晃的陽光他墨黑的傘面上折射出蒼白的反光,而無論傘或者他的身體,都沒路面上投下一星半點的影子。
見鬼……他竟然是鬼嗎??
但是鬼怎麼能實實地包子上咬出一個清晰的口子……
想到這裡立即再朝馬路中間看,那早已不知去向,只有他剛纔站的地方留着對淡藍色的腳印。
當有車從那上面飛馳而過後,腳印便也不見了,隨後一陣細細的雨絲被風吹到了臉上,而之前還豔陽高照的天,突然沒有任何預兆地就陰了下來,濃濃的雲層好像一團團奇形怪狀的臉,低低壓屋檐外的天空上,由淺至深從頭頂處一直往前延伸向東,把東面的天際線染得跟墨似的一片漆黑。
“咻,一個剛纔自言自語的做什麼?”身後傑傑突然而來的說話聲把驚得一跳。
它被的模樣給開心到了,有點嘲弄地眯眼看着,甩着尾巴繞着腳下轉。沒理它,只是覺得很奇怪,爲什麼傑傑竟然沒看到剛纔同說話的那個。
這很不正常。通常對於鬼怪和潛的危險,這隻貓嗅覺總是特別靈敏,往往沒等靠近就跑得遠遠的,可是這次那邊上站了那麼久,它卻完全沒能看到甚至感覺到,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尋思間,雨驟然變得又大又急,不得不立即衝出去先把攤子全部收回店。之後正預備要關門,忽然見隔壁的房門開了,洪偉從屋裡探出身朝外面看了看,見到外面的大雨似乎有些猶豫,但仍回頭朝裡招了下手,隨後從門裡出來。
而他妻子緊跟他身後。懷裡抱着小洪飛,嘴裡急急的不知道跟洪偉說些什麼,但話很快被洪偉打斷了,他用手掌遮着洪飛的頭,然後拉着他妻子一同朝家店門口飛奔過來。到門口那妻子立即帶着洪飛衝進店,而洪偉則門外站定了腳步,有些不情願卻又迫於無奈般笑了笑,問:“請問可以進來麼?”
說實話,他這突如其來的恭敬還真讓有些不知所措。以至遲疑了下才點點頭,給他把門再朝外敞開了點:“當然可以,進來吧。”
他走了進來,撣撣身上的水,從妻子的手裡接過洪飛放到地上。
洪飛一落地就朝走了過來,發現他眼圈很紅,好像剛剛哭過,忙蹲□笑嘻嘻問他:“洪飛,要吃點什麼東西嗎?”
他沒有理。只低頭從身邊走了過去,然後找了張椅子坐下,規規矩矩坐着一動不動。
“他怎麼了?”擡頭問洪偉。
他沒回答,只是有些心不焉地朝裡屋方向看了看,隨後問:“胡先生不家麼?”
“他出去買菜了。”
“哦……那……”說到這裡他臉上不情願的神情又露了出來,但看到一旁的洪飛後,輕輕吸了口氣,繼續道:“那的表哥麼?”
“說鋣?”
“是的。”
“……他。要找他麼?”
他點點頭:“如果可以的話,想見見他。”
“可是……”沒法說自己已經好一陣沒跟鋣說過話了。
鋣跟狐狸不一樣,不理他,他便不會主動同說些什麼,除非有迫不得已的情況發生,譬如醫院的那個時候。因此,從醫院回來後跟他就彷彿生活同一屋檐下的陌生,有時候幾乎感覺不到他存的氣息。
“可以見見他麼,老闆娘?”此時見遲遲沒有回答,洪偉又問。
正硬着頭皮要答應,身****簾忽然一掀,鋣恰好這個時候從裡屋走了出來。
“給杯茶。”到面前他對道。
愣了愣。
沒等反應過來,他已小洪飛的桌邊坐下,朝他看了眼:“多大了。”
洪飛有些不知所措。
興許是因爲第一次見到鋣,所以有點怕生,低頭一個勁用手摳着桌子,小小的臉憋得通紅,好一陣之後才輕輕答:“……五歲。”
話音剛落,他屁股下面滴滴答答一陣響,聞聲低頭一看,不由吃了一驚。
這孩子怎麼怕鋣怕成這樣,一邊回答一邊竟然嚇得尿褲子了。忙要過去把他從鋣身邊抱開,鋣卻彷彿預知般擡起頭,朝淡淡看了一眼:“茶呢,客來了怎麼不上茶。”
這一次不僅是洪飛,連的臉也紅了。
尷尬紅的。
他竟然把當店小二使喚。這真是見了鬼了……
但當着洪偉他們的面也不好說些什麼,便悶悶進了廚房,一邊倒茶,一邊聽見鋣的話音隱隱從外頭傳進來:“們族同們素無往來,怎的今天會特意造訪。”
“先生明知故問麼。”
“爲了黑霜?”
“是的。”
“既然那老狐已經應允們住這裡,以的身份,還會有什麼問題?”
“因爲小飛看到他了。”
“是的……”
“那麼請回吧。”
“……先生?”
說到這裡時洪飛突然哇的聲哭了起來。
吃了一驚,不知鋣是不是做了什麼嚇到他了,趕緊丟開茶具衝出廚房,卻見原來是洪飛的媽媽,她用力抓着站起身試圖回裡屋的鋣,蒼白着臉一聲不吭,但眼裡全是淚。洪飛一旁看眼裡,不知他媽媽爲什麼會突然這樣,所以嚇得大哭。
“若蘭姐!”見狀忙跑過去拉住她,怕鋣一個不耐煩就把她給甩飛了。
但洪偉的速度比快得多。
就剛跑到她邊上的時候,她已被洪飛一拉拖到了自己身後,回頭嚴厲地朝她看了一眼:“別多事!”隨後望向鋣,低頭從衣袋中取出隻手掌大小的木頭盒子,恭恭敬敬遞到他面前:“一點心意,不成敬意,如先生能幫們全家渡過這一遭,他日必然重禮回報。”
話說完,他把盒蓋打開。看到盒子裡躺着塊石頭。
粗看真跟塊普通的石頭沒有任何區別,但當它一接近鋣的身邊時,忽然裡頭竟隱隱透出一點淡金色的光來。
鋣瞥了它一眼後目光似乎微微有些意外。
但轉瞬就又恢復了平靜如水的模樣,它離自己更近的時候伸出手指輕輕一點,點那塊石頭粗糙的表面上:“當真要將它給?”
“是的。”
“該知道,隕聿換崦揮欣從桑緋鮃饌猓試賦械D歉齪蠊矗俊?br/
“只要先生肯出手,怎樣的後果都由承擔。”
“呵。”不知爲什麼鋣望着他突然冷笑了聲。
手指稍一用力,便洪偉詫異的目光下將它推了回去:“禮太重,受之不起。況且已明白告訴過,只要見到閌敲ㄖ攏蘅曬堋!?br/
“便是管了又怎的。”盒子即將推回到洪偉面前那刻,有突兀身後道。“石磯精魄,平時就連見一面都難,何況送到手上。”
“哇!”就這時洪飛突然哭得更響了。
一邊哭一邊從溼漉漉的椅子上跳了下來,幾步衝到他媽媽身後,漲紅了臉像只驚弓之鳥般將臉藏了起來:“媽媽!們快回去啊媽媽!這裡好嚇啊媽媽!!”
但無論他爸爸還是他媽媽都沒有理會他。
只將信將疑地將目光緊盯向身後,身後的店門口正站着一身是水的狐狸。
不知幾時回來的,見所有目光都因此而轉向他,遂收攏傘拍了拍衣服上的水珠,甩着尾巴繞到洪偉身邊,朝他笑笑:“不過,同做交易,光這點是不夠的,說呢?”
洪偉皺了皺眉。
似乎有些無法忍受狐狸輕佻的舉止,但忍住了,點頭道:“說過,他日必然重禮回報。”
“口說無憑。”
“可以立據。”
“好。”話音落,狐狸拿起盒子裡的石頭衝鋣嫣然一笑:“如此,就不客氣地收下了。”邊說邊將另一隻手伸出,手上除了勾着個裝菜的塑料袋,還多了兩杯茶,熱氣騰騰的茶水杯中晃晃悠悠,好像一瞬間剛剛被沖泡出來,散發着淡淡的清香。“也是緣分。可巧他那杯茶,小白還沒送來,而的茶,卻早已經準備好了。要不要來喝一杯?
洪偉遲疑片刻,點點頭。
“但喝了的茶,此後和這塊石頭便是的了,這規矩可懂?”
洪偉臉色變了變。
目光再次轉到洪飛身上,他用力吸了口氣,點點頭:“懂。”
這當口狐狸已將茶送到他面前。他一聲不吭接過喝了,喝的時候那張臉彷彿隨時都會嘔吐出來,卻硬忍着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似乎吞的不是茶,而是他的命。
見此情形不由摸了摸洪飛的頭。
想起他之前對說的話,跟爸爸還是跟媽媽?
可是兩個分明都那麼愛他。
但他是否知道這一點?
低頭看看他。
見他依舊抽泣着,但兩眼呆呆的也不知道看着什麼,靠他媽媽身邊,正透過玻璃窗神遊般望着馬路對面。
狐狸也朝那方向看着。
他今天這表現有些奇怪。
以往所有閒事他能不管就不管,這次爲了一塊石頭,卻開了例外。難道這塊石頭對他的誘惑力居然這樣大?
琢磨着,見他轉過身從桌上拿起剩餘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隨後笑嘻嘻對道:“好茶,要不要也來一口。”
“賣身契麼?”不屑道。“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