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妙琪從林宅回來後就把自己關在房裡, 誰都不見,直到吃年夜飯的當晚才邁着小碎步來到正廳。
老太太見了她只不鹹不淡的招呼一聲,仿似沒看見她憔悴的面色。吃完年夜飯打了會兒牌, 眼見天色黑了, 城裡四處響起鞭炮聲, 老太太才揮手道, “走吧, 去外頭驅趕年獸。”
所謂的驅趕年獸就是放鞭炮,別家自然由僕役代勞,侯府卻是虞品言親力親爲, 命人拿來一大箱筒炮,一個個點着往天上扔。
虞襄雖然腿斷了, 性子卻被虞品言寵得越發肆無忌憚, 左手拿着一炷香, 右手拿着兩指粗的筒炮,一接一個的點, 點燃不往別處扔,專往荷塘裡砸,砰砰砰的巨響震得塘裡的冰層破了一個個大洞,還有魚兒被炸出冰面,蹦蹦跳跳翻着白肚。
“快撈上來, 今兒個宵夜就吃烤魚!”她趴在荷塘邊, 指使桃紅和柳綠用網兜撈魚。
虞思雨看着眼饞, 跟她要了一個筒炮也想放一放。
“你可得當心着點。後院那個看門的, 少了三根手指的六子你知道吧?”虞襄晃了晃自己巴掌, 詭笑道,“他那指頭就是放筒炮的時候沒及時扔出去被炸斷的。”
虞思雨心尖一顫, 筒炮沒點燃就急急忙忙扔了出去,偏那麼巧,竟扔進了柳綠的網兜裡,把她嚇得夠嗆,啊啊啊的連聲驚叫,丟掉網兜等了半晌,見沒動靜才發現炮仗壓根就沒點着。
幾人面面相覷,如釋重負,虞襄卻拍着輪椅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老太太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張燈結綵歡聲笑語,只感覺今年是虞府過得最和樂的一年,雖然之前波折重重,到了年底總算是否極泰來,改換了新氣象。
“你瞧瞧,腿還沒好就皮成這樣,腿要是好了豈不要上房掀瓦?”老太太指着又開始炸魚的孫女,口裡斥責,面上卻隱現寵溺。
“隨她高興吧,不過幾條魚罷了。”虞品言緊緊盯着妹妹,嘴脣微彎。
“幾條魚?那可是我花了重金從揚州買來的獅頭錦鯉。”老太太輕哼,斥道,“你就寵她吧,她要是上房掀瓦,你怕是會在下邊扶梯子。”
虞品言低聲笑了,“怎會?讓她爬那麼高多危險,乾脆我直接幫她掀得了。”
老太太只當孫子在打趣,很給面子的笑起來,笑罷衝兩個孩子招手,“好了,別放了,大冷的天兒可別把自己凍着了,快進屋烤烤火。”
桃紅柳綠連忙把主子推進屋,虞品言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搓了搓,然後置於火籠上取暖。老太太扯過被子蓋在孫女腿上,問道,“怎樣,最近能走幾步路了?”
“也就十幾步吧。”虞襄笑容微斂。
老太太連忙安慰道,“不急,以前連站都站不起來,現在好歹能走一段了。日後多加鍛鍊,一定會越來越好的。”
“嗯,不但能走,能跑,早晚有一天還能飛起來。”虞襄篤定點頭。
老太太被她逗得大笑不止,虞品言卻捏捏她鼻尖,調侃道,“現在也能飛起來,玩的飛起來。”
這回連虞思雨都掩嘴笑了。
虞妙琪看着幾人談笑晏晏,和樂融融,心臟似泡在毒液裡,被侵蝕出一個又一個淌血的孔洞。她冷着臉彎腰行禮,“祖母,孫兒略感不適,就不守歲了,告辭。”不等老太太點頭擡腳便走。
老太太眸色暗沉了一瞬,很快又重展笑顏,擺手道,“襄兒腿傷剛愈,正該好生休息,也回去吧。我和你哥哥姐姐守歲就成。”
虞襄並不推辭,虞品言自然而然去推輪椅。兩人走在掛滿大紅燈籠的抄手遊廊裡,兩旁種着許多梅樹,枝頭擠着星星點點的梅花,一縷縷暗香在空氣中浮動,沁人心脾。
靜夜無人,燈火明滅,虞品言的腳步不知不覺就變慢了,忽然產生了永遠這麼走下去也很不錯的念頭。
走到盡頭,天空飄下鵝毛一般紛揚的雪花,其中一朵恰好落在虞襄鼻尖,被她的體溫一觸便化作沁涼的水珠。虞襄抖了抖,旋即咯咯咯的笑起來。
虞品言也跟着低笑,垂頭去吻那晶瑩的水珠。
虞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見兄長還要來吻自己脣瓣,連忙將他推開,命令道,“哥哥,你站遠一點。”
虞品言挑眉,依言往前走了幾步。
“再遠一點。”
“再遠一點。”
直至虞品言背部快抵住黑漆漆的假山,虞襄才點頭道,“好了,可以了。哥哥你站着別動啊!我有個新年禮物要送給你。”
虞品言靜靜看着她,眸子裡滿是期待。
虞襄撐着扶手慢慢站起身,綴着閃亮星辰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兄長,然後緩緩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鵝毛大雪將碎石小路染成了白色,一串腳印在雪地上浮現,朝那僵立的,幾乎忘了呼吸的青年延伸而去。
近了,又近了,還剩下三四米的距離,虞襄忽然加快步伐,跌跌撞撞的奔進青年早已展開雙臂的懷中,強烈的衝擊力將青年撞得倒退,然後跌進了身後的假山洞裡。
青年背部抵着冰冷的岩石,懷裡卻掛着一個溫熱的軀體,一股幽香將洞中溼冷的空氣盡皆驅散,只餘下融融春意。
“感覺到了嗎?緊不緊?”虞襄雙腿盤在兄長腰間,扭着小腰問道。
掌心託着妹妹柔軟的臀部,兩人的身體嚴絲合縫的貼在一起,不僅鼻息交纏,連體溫也都順着布料傳導過來。偏妹妹還說出那樣引人遐思的話,虞品言額角冒出幾條青筋,感覺自己早晚會死在這小妖精手裡。
然而他卻甘之如飴,禁不住低聲笑了,垂頭去啃噬她豔紅的脣瓣。兩人瘋狂的交換着唾液,不停飄進洞裡的雪花也無法冷卻他們心中燃燒的愛意。
桃紅和柳綠在洞外守了許久,眼見快凍成冰雕了才哆嗦着嗓音喊道,“小姐,侯爺,該,該回去了!外頭太冷了,小心感染風寒。”
虞品言勉力放開那清甜的脣瓣,替妹妹攏了攏凌亂的鬢髮,低語,“走吧,小心凍着。”
“我一點不冷,你看,我手心都冒汗了。”虞襄攤開自己溼潤的小手。
虞品言立即握住,垂頭在上面吻了吻,然後脫掉大氅將她嚴嚴實實裹好,便要走出去。
“等等,”虞襄拽住他衣襟,叮囑道,“我能走路的事兒不許告訴別人,尤其是老祖宗。”
“爲何?”虞品言微微皺眉。
“讓人知道了,以後你還怎麼光明正大的抱我?真笨!”虞襄用指尖戳他胸膛。
虞品言連連低笑,在她嬌嫩的臉頰上咬了一口,語氣中蘊含着濃的化不開的甜蜜和寵溺,“你這個小精怪,倒是真會想。好,哥哥誰也不告訴,哥哥抱你一輩子。”
虞襄這才滿意了,也在他臉上咬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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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過後,老太太便開始爲兩個孫女準備嫁妝。虞妙琪雖然比虞思雨年小,婚期卻定在她前面,由此可見老太太急着把她嫁出去的決心。
虞妙琪一日更比一日焦躁,時常在虞品言書房外徘徊,看見來回巡邏的侍衛卻又急忙躲開。如此,到了三月底,她的婚期也近了。
這日,城門口忽然疾駛而來一匹駿馬,不等守城的侍衛上前攔阻,就聽騎馬的士兵大聲喊道,“快讓開,這是八百里加急,西夷人打到烏蘭察布了!”
侍衛悚然一驚,連忙大開城門讓他過去。成康帝立即召開朝會,與重臣商議戰事。原本駐守烏蘭察布的是建威將軍熊昌海,然他年事已高,暗疾纏身,月前已請了骸骨告老還鄉,接替他的將領才能不顯,這才讓西夷人鑽了空子。其他大將也都年過五十,雖然紛紛請戰,卻不能叫成康帝完全放心。
眼見皇上湛然有神的目光筆直朝自己看來,虞品言略一躬身,出列請戰。成康帝一句准奏便將驃騎大將軍的帥印擲了過去,被他穩穩接住。
衆臣這才恍然想起,虞都統不僅是都指揮使,還是統率百萬大軍的驃騎將軍,十六歲便以百戰百勝之功而揚名天下,乃大漢響噹噹的戰神。這些年他殺人如麻,樹敵無數,大家漸漸記住了他的兇名,反把他的功績遺忘了。
衆臣一時無話。
邊關告急這樣大的事,老太太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心臟隱隱緊縮。她放下經書,對陪伴自己禮佛的孫女嘆息道,“襄兒,你哥哥怕是又要出征了。”
虞襄失手掐斷佛珠,表情驚恐。
“唸經吧,爭取在你哥哥走之前念夠七七四十九遍,然後打了絡子讓你哥哥戴上。”老太太從箱籠裡摸出一枚長滿鏽跡的銅錢,置於孫女掌心。
這是祖孫兩早年養成的習慣。但凡虞品言出征,她們必定會找來一枚銅錢祈福,然後讓虞品言帶在身邊辟邪。
虞襄喉頭哽塞,眼眶潮紅。這不是兄長第一次出征,然而她的心情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難受。甜蜜的生活還未開始就要面臨別離,更有可能是生死兩隔,她忽然之間就失去了獨自面對將來的勇氣。
她捧着銅錢無聲哭泣,引得老太太也淚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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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品言直到子時方歸家,正院還未熄燈,可見老太太正等着他。
“你回來了?何時出征?”老太太一手撐着額頭,一手杵着柺杖,容顏蒼老而憔悴。
“今夜便去驃騎營點兵,幾時點完幾時出發。”虞品言扶着她在軟榻上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