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
過了二十三,吃了糖瓜祭了竈,新年也就拉開了序幕。隨着一陣掃塵除舊等等忙碌,除夕便如約而至了。
除夕夜裡,鴨腳巷的衆人照例全都聚在龍川客棧裡共同守歲——自花姐和雷爹訂親後,這已經成了四家人的慣例。
和往年一樣,客棧住店的生意並不好,此時店裡也沒個客人。不過如今客棧也不靠這住店的生意發財,倒也不妨礙。
照着舊例,那客棧大堂裡開了兩桌酒,男人們一桌,女人和孩子們又是一桌。今年卻因着李健身上多了個秀才的功名,叫姚爺把他和小兔給叫到了男人那一桌去。板牙見了甚是不服氣,噘着個嘴兒道:“健哥兒也就罷了,好歹他是秀才公,可小兔跟我一般大,他幹嘛也跟着坐過去?”
除了板牙外,其他人對小兔坐到大人那一桌倒沒個意見,就是總跟小兔形影不離的小老虎,心裡也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誰叫跟一團孩子氣的板牙比起來,她家小兔顯得又成熟又穩重呢。
男人那一桌,除了姚爺、雷爹、王朗和李健、小兔外,還空着一席,那是給廚房裡正忙碌着的胖叔預備的。
如今瘦猴已經成了家,娶的是街對面老虎竈張老爹家的小孫女,所以天還沒擦黑,花姨就放瘦猴回家過年了。胖叔則仍是單身一人,且也沒個娶親的打算。他把自個兒當作是客棧的一員,姚爺等也把他當作家人一般。而雖說姚爺給他在席上留了個位,他卻不放心把他的廚房交給任何人,所以仍和往年一樣,在廚房裡掌着勺。女人們那一桌,卻是除了板牙和粗手笨腳總闖禍的雷寅雙外,其他人全在廚下幫着忙。
姚爺聽王朗說着衙門封筆前收到的最後一道旨意,然後抿了口自家釀的青梅酒,回頭衝廚房裡招呼一聲:“行了,都過來坐吧。”
花姐等雖在廚房裡答應一聲“就來”,卻是誰都沒露個頭。
姚爺原也只不過是客氣那麼一聲的,便不在意地回過頭去,接着剛纔王朗的話感慨道:“那位肯下這樣的赦令,可見確實是個有胸襟的。”
卻原來,朝廷慣例都是在臘月二十六封筆的。封筆前,縣衙接到的最後一道上旨竟是道赦令。那赦令上面,頭一次將十年戰亂裡曾抵禦過韃子的各路人馬全都統稱爲“義軍”,甚至包括曾和朝廷爭過天下的大龍軍。旨意裡不僅赦免了當年曾與天啓軍交戰過的各路人馬,還要求各地衙門安撫好那些曾爲驅除韃虜流過血汗的“義軍”倖存者,不許究其舊賬,只宏揚其民族大義……
“就是說,”王朗隱晦地看了一眼雷爹,和姚爺討論道:“當年曾跟天啓軍打過仗的,哪怕曾殺過天啓軍將領的,應該都沒事了。”
姚爺道:“早兩年,朝廷下那道招安旨時,我就想着,他該有這樣的氣魄的。只是這兩年沒看到動靜,只當再不可能了。不想那位倒真是個有氣魄的,難怪最後只有他能成了事。”
這話卻是說到當今頭上了。
作爲應天軍遺孤的李健忍不住就往小兔臉上瞅了一眼。他和鴨腳巷的孩子們一樣,也不知道小兔的真實身份,只因着雷爹和姚爺對小兔的看重,叫他心裡免不了把小兔拎起來掂量了又掂量。加上他姑姑和雷爹訂親的事,叫他早將虎爺雷寅雙視作自己的家人,見鴨腳巷的大人們都似有若無地把小兔跟雷寅雙湊作一對兒,他對小兔除了掂量外,難免又帶了幾分家長似的考量。
小兔早察覺到李健打量他的眼神,表面仍維持着一貫的平靜,只執着酒壺給姚爺等一一重新斟滿了酒。
姚爺又問着王朗:“那南巡的事兒,有定論了沒?”
過了八月時,朝廷裡就傳出風聲,似乎是皇帝有意南巡舊都,祭掃祖陵什麼什麼的。只是,明兒便是新年了,上面依舊沒個定論。
“哪有那麼容易,”王朗道,“要南巡,修路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小兔忽然道:“其實可以利用舊時驛道的。”
王朗不禁驚訝擡頭,看着他道:“朝裡還真是這麼議着的,不過眼下還沒結論。”
舊驛道離江河鎮不過十來裡地。當年江河鎮之所以敗落,便有韃子入主中原後棄了舊驛道的緣故在其中。只是,因時隔久遠,知道這驛道的人並不多。他便又問着小兔道:“你怎麼知道那舊驛道的?”
姚爺笑道:“十有八-九是從宋家老爺子那裡什麼亂七八糟的書上看到的。”
小兔沒吱聲——他這卻是偷了巧的,前世時他舅舅南巡,就是啓用了這舊驛道,所以他纔會來到這江河鎮上……
王朗道:“說到宋家,二老爺升官了,入了戶部。”又笑道,“那宋老爺子總瞧不起他那兩個兒子,其實我倒覺得兩個都是好的。宋大老爺經商上很有些手段,聽說他們家的絲綢鋪子都開進京城去了。”
提到京城,王朗忽然看看小兔,道:“京裡有個傳聞,說是鎮遠侯替府裡的大公子上了摺子,請封世子之位。”
小兔的眼一眨,那給李健酒杯裡斟着酒的手微頓了頓。
王朗擡眼看看他,又道:“那位世子爺失蹤已經快三年了,京裡一個個早認定了他再無生還的可能,只宮裡的老太后不肯認,這請封的事兒才一直這麼拖着的。如今那位大公子眼瞅着就快十八了,聽說因着這事兒,連親事都給耽誤了,想來年後怎麼也該有個說法了。”又道,“倒是有件怪事,聽說那位世子爺小時候是住在舊都的,偏這兩年,朝廷查訪的重點一直都在南方,竟沒一個想到往舊都方面查訪,不知是個什麼緣故。”
姚爺也看了小兔了一眼,道:“還能有個什麼緣故,當年他怎麼失蹤的,便怎麼叫人往南邊布着疑陣唄。”
正說着,胖叔在廚房裡喝了一聲,“上菜嘍!”
隨着他的話音,那廚房門上的青花布簾一挑,身材窈窕的小靜打頭,捧着個白瓷小盤,娉娉婷婷地走了出來。身材嬌小的三姐跟在她的身後,再往後,卻是難得穿了身女裝的花姐花掌櫃。花姐的後面是板牙娘和板牙奶奶,胖叔一手託着個大托盤在最後壓着陣。
姚爺等全都站起身來去接菜。姚爺和王朗接過菜後,雷爹伸過手去,恰好是打花姐手上接了菜盤。
今兒花姐顯然是精心打扮過的,頭上的花翠倒不像之前那般多,只精緻的兩三樣,卻是點綴得她烏髮如雲,眼波流轉。見雷鐵伸手來接菜,花姐微微一笑,那眼尾往雷鐵臉上一掃而過,便讓雷鐵接過去了一隻菜碟兒,卻又側過身子避開他想接另一隻菜碟兒的手,一邊彎腰將另一隻手上端着的菜碟兒放到桌上,一邊對姚爺等朗聲笑道:“就這些了,等交子時時再下餃子。”
說完,便像當年指揮土匪打埋伏般,一一指揮着胖叔板牙奶奶等人都落了坐,她則又擒了自己的酒杯,走到兩張桌子中間,對衆人笑道:“託各位的福,這兩年咱幾家都風調水順,沒什麼波折。只望來年年年如此。”說着,舉着杯兒自己先飲了一杯,然後擡眼看看雷爹,執着壺自個兒給自個兒又斟了杯酒,走到雷爹身邊,道:“這兩年也虧得雷哥照顧了。旁人總問我倆啥時候把事兒辦了,雷哥你給個日子吧,省得老叫人逮着我倆嚼舌頭。”
頓時,偌大的客棧大堂裡一片寂靜。
雷鐵再沒想到花姐會突然“發難”,不禁有些手足無措。他看看花姐,再看看姚爺等人,那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又看向雷寅雙。
雷寅雙則看着他用力地點着頭,一副恨不能替他做了主的模樣。
雷鐵默了默,再次扭頭看向花姐。
今兒除夕,大堂裡點着明亮的燭火。那燭火映在花姐的眼眸裡,似她的眼也在燃燒一般。
雷鐵心頭忽地一跳。他早察覺到他和花姐間有點什麼不一樣了,但他卻有點不敢去面對那點不一樣……偏花姐一個女人家竟有那膽氣,當衆對他挑明瞭那點不一樣……
他看看女兒那期盼的眼,忽然只覺得胸口鼓脹起一股氣息——連個女人都敢面對的事,他一個大男人豈能落了後。他驀地站起,端着酒盅用力跟花姐一碰,道:“今兒有點倉促了,明兒吧。”
“轟”地一聲,大堂裡立時翻騰開了。姚爺指着雷爹和花姨一陣大笑,王朗乾脆鼓起掌來,雷寅雙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她的興奮纔好,乾脆以兩隻手用力拍着桌子,要不是三姐眼疾手快按住桌面,桌子都能叫她掀翻了。板牙娘和小靜全都捂着嘴在笑,只板牙奶奶過去拉了滿臉漲紅的花姐回來,嗔着雷爹道:“什麼叫今兒倉促了就明兒?明兒也倉促了!怎麼着都得挑個好日子纔對。”
姚爺看看有點興奮得過了頭的雷寅雙,道:“那就初六吧。初六是雙雙的生辰,正好來個雙喜臨門。”
“三喜臨門!”雷寅雙立時叫道,“小兔跟我一天生辰!”
*·*·*
雷爹和花姐原就不是那種愛講究個虛禮的人,且二人又都是二婚,若不是板牙奶奶堅持,這二人恨不能當着衆人拜個天地就算是成了禮。在板牙奶奶的堅持下,二人不得不作了妥協。然後接下來,直到子時前,兩桌人全都沒心思吃酒了,竟是在那裡列起請客的單子來。
這些事自然是不用孩子們插手的。大人們討論着婚禮細節時,李健早帶着雷寅雙等出了客棧大門,站在客棧的廊檐下,往街心裡放着煙花爆竹。
雷寅雙放了一會兒炮仗,又看着李健點了幾支煙花,正要回頭去跟小兔說話。這才發現,小兔竟不在她身邊。她奇怪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又探頭往客棧裡喝着酒的幾個大人身邊看了一圈,見都沒有小兔的影子,便微皺了眉頭。
共同生活了兩三年,她早已經知道,其實小兔並不是個愛熱鬧的人,甚至待人多少還有點清冷。但剔除那份清冷後,她卻也深知,其實這孩子骨子裡極爲敏感,也極容易多愁善感。與此同時,他還是個極貼心的孩子,每當他情緒不對時,他寧願揹着人等自己平靜下來,也不願意叫人替他擔了憂。
所以雷寅雙只低頭略一沉思,便知道小兔是去了哪裡。她將手裡未放完的鞭炮塞給板牙,交待了一聲,“我回家一趟。”便轉身回了鴨腳巷。
此時的鴨腳巷裡極是清冷,除了巷外傳來的一兩聲鞭炮響外,便再無一絲兒的動靜。幽暗的巷底深處,三家門上掛着的紅燈籠,在這無風的夜色中,默默將三家的大門暈染成一塊溫柔的恬靜之地。彷彿只要推開那扇門,門裡便是另一片不同的天地一般。
大紅燈籠映襯下,似乎連面目猙獰的門神看起來都顯得溫柔了許多。雷寅雙看着那親手貼上的門神默默眨了眨眼,然後衝自己搖頭笑了笑。見門上的鎖果然已經不在了,她便推開院門,直接來到小兔所住的西廂門前。
一般來說,小兔是從不鎖門的,而當她想要推門進去時,卻是意外地發現,那門竟推不動,顯然是被人從裡面拴上了。於是雷寅雙又搖頭笑了笑,擡手拍着門道:“小兔,你在裡面嗎?”
西廂裡一片寂靜,既沒有燭火,也沒有動靜。雷寅雙側耳貼在門上聽了聽。雖然裡面沒有動靜,可這從裡面扣上的門,顯然昭示着小兔就在裡面的。於是她開始有節奏地拍着門,一邊笑嘻嘻地唱起一首夢裡夢到過的童謠來:“小兔兒乖乖,把門兒開開,快點開開,我要進來……”
她正唱得高興,不想忽然有人從背後靠過來,在她肩上拍了一記。沒個防備的雷寅雙嚇了一大跳,本能地就一個肘擊揮了過去。
小兔也被她這防衛的動作給嚇了一跳,也本能地格擋過去。
小老虎見了,兩眼一亮,當即跟小兔在雷家小院裡動起手來……
兩年來,小兔認真學,雷爹認真教,便是如今小兔還是打不過小老虎,可憑着那靈活的身法步伐,雷寅雙再想像當年那樣輕易拿下他,卻也不那麼容易了。兩人這般噼哩叭啦過了十來招後,見一時擒不住小兔,小老虎便死心地收了手。她往後一跳,回頭不解地看看那推不動的西廂門,看着小兔疑惑道:“你怎麼在外面?我還當你在屋裡呢。”
小兔沉默着過去,抓住門栓把那扇門往上略擡了擡,於是那扇被變了形的門框卡住的門,就這麼輕易地被推開了。
雷寅雙:“……我忘了。”她吐着舌尖一陣憨笑。
原正扶着門框看着她的小兔眼神驀地一深,盯着她的舌尖看了看,然後擡眸看向她的眼。
那閃着莫名光亮的眼,驀地就令雷寅雙心頭微微一顫,一種從沒有過的不自在,瞬間襲上她的心頭。
“你……幹嘛這麼看着我?”她微側了側身子,歪頭看着表情有些奇怪的小兔。
小兔仍是沒吱聲,只是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眼裡那有點嚇人的亮光便這麼不見了。他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然後一扯她的手臂,便拉着她翻上了屋頂。
白天的時候,小兔曾爬上屋頂,把屋頂的積雪全都清掃乾淨了。便是傍晚時又落了一點雪珠子,到底還沒能堆積起來。不過雷寅雙卻發現,那屋脊的中央,似有被人坐過的痕跡——因爲那裡放着塊破麻片。仔細辨認,她還能認得出來,那應該是廚房裡用來裝柴禾的破麻袋。
想來她以爲小兔在屋裡時,其實他一直是在這屋頂上坐着的。
小兔拉着她過去,按着她的肩,讓她在那麻片上坐了,他低頭又看了她一眼,然後才轉身和她並肩坐了。
雷寅雙擡着頭,看着他的一舉一動。小兔不愛開口,有心事也不愛跟人說,甚至很少有人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他的真實想法,但這卻不包括雷寅雙。不知爲什麼,雷寅雙總能十分精準地抓住他哪怕最細微的一點情緒起伏。
這會兒她就能感覺到,小兔不僅有點悲傷,還似乎在害怕着什麼。
“怎麼了?”她問着他,一邊伸手過去,握住小兔的手。
便是如今小兔的身體已經很好了,再不像剛來時那樣常常生病,他的手仍是一如既往地有點涼。
她將他的兩隻手都拉過去,捂在自己的掌心裡,看着小兔的眼睛道:“你爲什麼難過?”
因爲剛纔王朗提及他的外祖母……
江葦青總覺得經歷刺殺後,他已經心硬如鐵,除了曾對他有恩的虎爺雷寅雙外,他再不會對任何人有任何牽掛的,卻不想,在聽到王朗說他外祖母不肯承認他的“死亡”後,他心裡竟會那麼難受,難受到甚至都承不住眼前大家的歡樂,所以他便逃了出來……
卻不想,還是叫虎爺找了過來。
他反手握住雷寅雙的手,垂眼看着她的手。
雖然雷寅雙武力值很高,可她的手相對於她的武力值來說,卻顯得格外嬌小。只要他攤開掌心,就能將她的手全然包裹在他的掌心裡……
“是……王叔說到太后爲那個失蹤的世子傷心,叫你想到你的家人了嗎?”雷寅雙敏銳道。
江葦青一怔,擡頭看向雷寅雙。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和雷寅雙應該天生就是雙胞胎的,因爲她似乎總能摸透他心裡一些不肯示人的想法。
“有……有點吧。”他低聲道。
雷寅雙將手從他的掌心裡抽出來,擡手摸摸他的臉,同情地道:“總有一天,你能想起來的。”
江葦青看看她,心頭驀地一酸,乾脆一側身,將頭伏在她的膝上。
剛纔席間說到那道大赦令時,許姚爺等人一時還沒想到,他卻已經想到,有了這個大赦令,他於鴨腳巷的衆人便再沒之前那麼要緊了。當初鴨腳巷收留於他時,就是想着藉由他的身份來保全鴨腳巷的衆人,所以便是他對虎爺有什麼想法,鴨腳巷的人們也樂觀其成。畢竟,他的身份於虎爺來說,也是一枚“護身符”。
而如今赦令一出,他們便再不需要他這枚“護身符”了……以前板牙奶奶就常說,“結親得講究個門當戶對”,若不需要他來充當那枚“護身符”,他這相對於虎爺高出許多的出身,便顯然是他倆之間的障礙了——顯然比起他來,李健跟虎爺纔是真正的“門當戶對”。同樣的出身,同樣的背景,以及如今將要成親的雷爹和花姨……
雷爹溺愛女兒如命,便是換作他是雷爹,只怕他也寧願首選李健,而不會選擇背景如此複雜的他爲婿的……
還有,鎮遠侯府……
“雙雙姐,小兔,交子時啦,回來吃餃子喲!”
忽然,街心裡響起板牙的叫聲。
“哎!”雷寅雙脆脆地答應一聲,卻並沒有急着跳下屋脊,而是扭頭看着已經從她膝上擡起頭來的小兔。“好點了嗎?”她問。
小兔搖搖頭,“再坐會兒。”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默默看着小鎮夜空中,那爆竹從一星兩點,漸漸變成此起彼伏的一片炸響。
辭舊迎新的爆竹聲裡,哪怕此時起了風,哪怕天上又開始飄起了雪花,江葦青卻覺得,兩世以來,這纔是他人生中最爲完整的一刻——和想在一起的人,靜靜地坐在一起,彷彿能夠就這麼坐到地老天荒一般……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