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靖國公接到蘇瑞的報信後,就只顧着進後山救人了,都忘了通知別人一聲。因此,直到他們下山,獵苑裡都沒幾個人知道後山上發生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對陣母熊時太過緊張的緣故,下山時,雷寅雙騎在馬背上一陣搖搖晃晃,竟險些就這麼睡着了。江葦青見狀,便棄了自己的馬,跳上雷寅雙的馬背一騎雙乘。雷寅雙擡着愛睏的眼看看他,便靠在他的懷裡一陣昏昏欲睡。
見她這模樣,靖國公和蘇琰等人都有些緊張,只當她是受了什麼他們所不知道的內傷。等衆人發現她臉色紅潤,再問着她,得知她只是困得不行時,衆人的神情不由就是一陣古怪——果然不愧是“虎爺”!換作別的女子,別說跟一隻巨熊纏鬥這種兇悍之事了,只怕嚇也要被嚇得三天三夜合不上眼的。這位倒好,還沒下山呢,就心寬得打起瞌睡來……
回到獵苑時,因他們擡回來一頭巨熊,立時引得四方一陣轟動。衆人都只顧着打聽這獵熊始末了,居然沒一個人想起來跟江葦青等說一說那江承平“遇襲”之事。於是乎,對江承平的誣告一無所知的江葦青,在婉言謝絕了靖國公要替他們請太醫的話後,便帶着哈欠連連的雷寅雙回了他們於獵苑中暫居的小院。
那春歌和花影等人原正在廊下做着針線,見江葦青和雷寅雙進來,且二人身上原本好好的衣衫差點就被劃成了乞丐服,衆人全都嚇了一跳。緊張之下,卻是一時都忘了規矩,圍上來一陣七嘴八舌地詢問。
直到這時,半迷糊了一路的雷寅雙纔算是徹底清醒了過來。見丫鬟們都簇擁過來,立時便勾起她說書的興致,衝着那一院子的丫鬟就擺起了龍門陣……
見她重又變得生龍活虎,原本心裡多少有些擔憂的江葦青不禁鬆了口氣,又於無奈中一陣搖頭。打小一起長大,他豈能不知道她的玩心甚重,有她感興趣的玩樂時,她能精神抖擻個三天三夜不睡,只等她玩過了癮頭之後,她便立時成了只嗜睡的懶蟲。
喝令着衆丫鬟把那仍喋喋不休的雷寅雙給弄去沐浴梳洗後,江葦青回身問了問被他刻意留下的小廝華山。直到這時,他才知道江承平那裡竟改了計謀。
而,平心而論,若不是他被雷寅雙拉去找那幫熊孩子,就他以前的那些佈置來說,雖然不至於真被江承平給誣告上,可要徹底洗清嫌疑,卻是未必能夠做到如眼下這般全無一點爭議的乾淨……
世間的事往往就是如此不可理喻,哪怕事前的謀算再如何精妙周到,卻是再經不起一個最爲不經意的小小意外。雖然江葦青深知“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和江承平那裡各逞着心機,最後竟是誰的計策都沒能得逞,偏對一切一無所知的雷寅雙,居然於無形中做到了他精心謀劃良久的事……這,算不算是亂拳打死了老師傅?!
等江葦青也去沐浴更衣出來時,就只見雷寅雙已經被丫鬟們收拾妥當了,正斜靠在窗前的矮榻上,竟又打起瞌睡來。
見她這模樣,江葦青的眉頭微微一皺,想着到底該叫太醫給看看。他正要轉身吩咐人,感覺到動靜的雷寅雙已經睜開了眼,卻是看着他臉上的傷痕一皺眉,衝他伸過手去,道:“過來,讓我看看你臉上的傷。”
要說雷寅雙的運道真是好得有點天怒人怨。自她於京城中引領起一股勁裝風潮後,如今連女式騎裝也越來越往男裝的方向發展了。雷寅雙原總嫌女式騎裝累贅,如今有了這樣合她心意的新款,她就再不肯穿那種老式的裙式騎裝了。偏因她連日打獵,把帶來的那幾身新款騎裝毀了個七七八八,今兒是不得不穿着一身舊式騎裝上的陣。那老式騎裝有着厚重的裙襬,雖不如新式騎裝那樣輕便,可當她跟那隻母熊於林間空地上游走纏鬥時,卻是要比新式騎裝更能抵擋住荊棘灌木的刮擦。加上她原就愛戴着皮束袖,因此,她身上最厲害的傷,不過是手背上被荊棘劃破的口子罷了。
而和她一比,江葦青便有些悽慘了,不僅胳膊腿上都掛了花,連臉頰上也不知被什麼藤條之類的東西給蹭了一下,雖連皮都沒有破,可因他生得比旁人白淨,卻是叫那道鮮明的紅印顯得格外打眼。
“嘖,”伸手撫過他臉頰上那道微微有些突起的傷處,雷寅雙不由就是一咂嘴,嘲着他道:“怎麼每回都是你傷得比我厲害?!那年我驚馬時也是,偏我什麼事都沒有,你倒摔斷了腿。”
江葦青眼含深意地看着她,笑道:“三姐總說你是天生的紅運人,那麼我應該就是那種天生的背運人了。不過,幸虧我有你,便是我天生容易倒黴,只要有你這紅運人在,我的運道也會變好的。”
雷寅雙哪裡知道他的話裡有話,只一邊查看着他胳膊腿上被荊棘刮出的細小傷口,一邊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他道:“什麼紅運人背運人,盡胡說!要叫我說,不過是因爲我比你勤勉罷了。所謂一力降十會,你若跟我一樣練得一身好功夫,便是再多幾隻熊也肯定傷不到你。”說話間,她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
江葦青皺眉道:“怎麼回事?最近你怎麼總像是睡不夠的模樣?身體可有哪裡不舒服?”
雷寅雙大咧咧地道:“我哪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能吃能睡的,而且我覺得我好像都胖了……”
他夫妻二人在屋裡低語時,窗外,月影和嫣然這兩個活潑的丫鬟則是一陣擠眉弄眼。嫣然壓着聲音對衆人笑道:“我弟弟小時候跟我們夫人一樣,有得玩時可精神了,一旦回到家,立時就跟個瞌睡蟲似的……”
幾個丫鬟正竊笑着,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騷動。等衆人擡眼看去,嫣然和春歌等自是不認得那個不請自來的老人是誰,打宮裡出來的花影和月影卻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來人正是九五至尊的天啓帝!
幾個影全都驚得呆住了,直到小內侍過來命她們往裡傳話,幾人這纔回過神來,頓時,小院裡一陣雞飛狗跳。
天啓帝並不是一個人過來的,同來的還有雷爹和靖國公。
顯然,天啓帝已經從靖國公那裡知道了事情經過,如今親眼看着江葦青臉上那道明顯的紅印,天啓帝不由就皺了眉,又聽說這兩人居然仗着年輕,都沒想到傳個太醫來看看,天啓帝當下就拉長了臉,喝令着太醫把他二人全都帶下去把脈了。
和天啓帝一同過來的雷爹先還挺緊張的,等他看到雷寅雙裡裡外外都沒什麼傷處,隻手背上一道明顯的劃痕後,他不由就不滿地瞪向江葦青。可當他看清江葦青的模樣明顯要比雷寅雙悽慘時,雷爹頓了頓,立時便把那一腔無處發泄的怨怒轉向了那個沒能教好自家熊孩子的熊家長靖國公。
一向於雷爹面前逞着強勢的靖國公許立水,則是頭一次在雷爹面前很有些擡不起頭地縮起了脖子……
其實天啓帝還真是冤枉了江葦青,他早想着要請太醫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天啓帝就把人給帶了過來。
而雷寅雙纔是真正自恃身體底子好的那一個。便是跟熊打了一架,她也沒覺得她和江葦青有要看太醫的必要。可當她看到太醫替她把完脈後,以一種詭異的眼神看向她,然後退出去後又換了個太醫進來給她把脈時,她脖子後面的汗毛忍不住就豎了起來。一向腦洞開得挺大的她,差點就要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被查出得了什麼絕症了……
偏自古以來,醫生總不愛跟病人討論他們的病情,而更樂意跟病人家屬溝通。所以,當同樣一臉忐忑的江葦青把太醫給帶下去後,雷寅雙這裡自己嚇着自己,都已經想到若是她的病真沒得治,她要怎麼纏着江葦青帶她一路遊山玩水,然後死哪兒埋哪兒,反正她是絕不肯困死在病牀上的……
因此,當那沒有掛上門簾的門被江葦青“咣”地一下撞開時,正心不在焉拿着茶杯要喝茶的雷寅雙,險些失手將茶水全都撒到了衣襟上。
江葦青猛地推開門,見雷寅雙瞪大着一雙眼坐在窗前,那秋日午後明亮的陽光從她背後照過來,映得她整個人都似在發光一般,他的眼眶驀地就是一陣發熱。他猛地撲到她的面前,按着她的肩,低頭看着她,那嘴脣激動地顫抖着,一時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雷寅雙見他這樣,卻是於心裡默默嘆了口氣,伸手拍拍他的胸,道:“人有旦夕禍福,只要活着的每一天過得開心就好。”
她的話,令江葦青疑惑地抖了抖眉梢,卻到底沒往心裡去。他正震驚着太醫告訴他的那個消息。他嚥了嚥氣息,努力想要打開那似被什麼東西堵住的喉頭,卻是忽然看到雷寅雙嘆了口氣,擡着那仍端在手裡的茶盞便要去喝那茶。
他一愣,趕緊搶過茶盞,問着一直侍立在一旁的春歌道:“這是什麼茶?”
“碧羅春啊,”雷寅雙道,“不是你找來的嗎?”
“換了!”江葦青立時喝了一聲,又丟開那茶盅,握住雷寅雙的手,看着她的雙眼道:“你眼下可不能喝綠茶,綠茶性寒……”
他話還沒說完,那半掩着的門上“咣”地又是一響,這一回衝進來的,是雷爹雷鐵山。
在雷爹身後,跟着天啓帝和太子殿下。
見她爹看着她的眼裡閃着複雜的神色,雷寅雙怔了怔,心裡忽然一陣難受。她倒是不怕死,她怕她死了之後,惹家裡人傷心難過。於是她梗了梗喉嚨,擺着一副鎮定模樣,反握住江葦青的手,看着她爹道:“你們……別難過,不就是一死嘛,我死了……”
“等等!”和陷在震驚裡的江葦青、雷鐵山不同,天啓帝立時就聽出不對了,截着雷寅雙的話道:“誰說你要死了?”
頓時,雷寅雙就怔住了,然後看着天啓帝擠着個笑道:“皇上,您就別騙我了,兩個太醫給我把脈,還都那一臉怪怪的模樣,小兔和我爹又這副模樣,能騙得了誰呀!我肯定是得了什麼絕症了……”
“噗,哈哈……”
頓時,無良的天啓帝和太子殿下就笑翻了天。天啓帝指着雷寅雙,問江葦青道:“你還沒告訴這丫頭?”
江葦青也是一臉的古怪,看着雷寅雙道:“你這腦袋瓜子裡,整天都在想着什麼呀!”又於她的面前蹲下,盯着她的雙眸,柔聲道:“不是你要死了,是你要當孃親了。”然後伸手撫着她的膝,看着她的腹部道:“居然兩個月了呢,我們竟都不知道……”
想着這幾天來騎馬打獵,還有剛纔二人跟暴怒母熊的纏鬥,江葦青後背立時就生出一層冷汗。這孩子,跟他娘一樣的彪悍呢……
江葦青走着神時,雷寅雙則揚着眉看着他。直到他擡起頭,看着她的眼用力點着頭,她才漸漸理解了他那話裡的意思。她驀地一擡頭,看着她爹。見她爹看着她點頭,便又扭頭看向天啓帝。天啓帝也笑着衝她點了點頭,她這才低頭看向江葦青。
小兩口就那麼相對無言時,只聽雷爹悶悶抱怨道:“你們這兩個孩子,可真是……”
想着這一路雷寅雙活蹦亂跳的模樣,雷爹也生生驚出一身冷汗。他不由後悔着不該把花姐留在京裡。他們幾個大老爺們不懂女人的事,雷寅雙年紀小也不懂,可若是有花姐跟來,不定就能早一步發現了……
雷爹心裡暗自後悔時,雷寅雙則一臉懵懵然地瞪着江葦青,半晌,才訥訥問着他道:“弄、弄錯了吧,我、我……我怎麼沒想吐呢?”
“哈哈……”頓時,天啓帝又笑開了。
雷爹也想笑來着,可看着雷寅雙掃過來的羞惱眼神,他到底知道要給自己的傻女兒留點顏面,便不由分說地把那看熱鬧的天啓帝父子給請了出去。
站在廊下,天啓帝越想這小兩口的模樣越想發笑。這兩個孩子,到底還是太年輕了,居然連這種大事都沒有注意到,且不說家裡還沒個頂用的長輩。他正在那裡盤算着如何通過太后給他倆安排一些可靠人手時,忽然就聽屋裡傳來一陣“叮哩咣啷”的響動。
衆人再次衝進屋去,就只見雷寅雙已經從那榻上站了起來,榻邊原本放着個花盆的小几卻是被她不小心給帶翻了。
“我、我居然帶着寶寶去跟熊打架了!”
瞪着江葦青,雷寅雙一臉後知後覺地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