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破空而至的利嘯在布蘭多腦中迅速形成了一個直觀的概念,如果說它像是一道鞭子揮出時產生的尖銳的氣流音爆的話——那麼布蘭多無法想象這鞭子應當有多大。
確切的說。
這是一道橫掃整個森林的鞭子。
那可怕的音爆一瞬間席捲了整個森林,布蘭多感到後腦發麻,下意識地拽着茜向前一撲,兩人就地滾入附近一個樹洞中。
然後‘嗡’一聲,聲音彷彿是從大腦中一掃而過,讓耳鼓都共鳴起來,直到幾秒之後他甚至都還感到腦子裡有一道嗡嗡作響的聲音經久不息,良久才逐漸恢復聽覺。
那實在是太可怕了。
他在落入樹洞的最後一瞬間看到了那呼嘯而至的攻擊——那是一道鞭形的氣牆,大約有樹幹高度,白茫茫一片滾滾而至,一瞬間就掃過半個山谷。
在他跌入樹洞的一瞬間,那道氣牆剛好從他頭頂一掠而過。
布蘭多忍不住在樹洞的黑暗中搖搖頭,此前的撞擊好像叫牙齒劃破了嘴脣,滿嘴的血腥味——不過他馬上僵住了——因爲他感到自己的嘴脣上回應來一片柔軟。
若不是黑暗中少女若有若無的氣息,他幾乎忘了自己下面還壓着茜。
布蘭多的臉一下就紅了。
他的視線已經逐漸適應樹洞中連星光都顯得微弱的黑暗的環境,逐漸看清自己雙手撐在樹洞中潮溼的泥土上——而好死不死的是——茜不偏不倚,正好被他按在身下面對他,像是受了驚的小動物一樣微微張口怔怔地看着他。
少女燃燒着的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
但燒起來的不是憤怒,而是羞怯。
她連呼吸都快忘了。
兩人脣上都有血,互相的,有些腥腥的鹹味。
布蘭多板着臉一言不發,他坐起來,有些僵硬地伸出手將茜拉起來。雖然明明已經剋制自己不去想之前的事情,可不知爲什麼,那種記憶會如此鮮活而生動。
嘴脣上回應來那種柔軟的少女芬芳的味道,又帶着一抹鮮血的野性,好像是可以將人的思考融化一般。
明明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但卻反覆在他的記憶中上演,就好像永遠活在前一刻似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
布蘭多忍不住想要捂臉,這可是前一世乃至這一世魔法師失敗的初吻啊,竟然莫名其妙失去得如此丟臉。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或許過去親小羅曼的額頭應該纔算是初吻纔對——不過這種蹩足的藉口連他自己都說不服。
可茜又何嘗不是頭一次。
這位紅髮少女覺得自己就要這麼渾身發燙一直到融化,變成水一樣的東西滲入身體下面冰涼的泥土中,她瞪大眼睛茫然失措,直到呆呆地被布蘭多拉起來。
“對、對不起。”
兩個人一齊說道。
茜‘啊’了一聲低下頭去。
布蘭多感到自己的麪皮在燃燒,彷彿森林外面的危險都消失了似的,或者壓根被他丟到了腦後,雖然說有兩世數十年的經歷。
可這方面他是一點準備也沒有。
直到奧塔萊絲‘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清脆的笑聲像是黑暗之中銀鈴一樣讓布蘭多清醒過來,“小傢伙,你可真可愛。”
“咳。”布蘭多咳嗽一聲:“……剛纔那一下是什麼,你看清楚了嗎,奧塔萊絲大人。”
奧塔萊絲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不過她也不急着步步緊逼,而是答道:“好像是什麼東西的尾巴的樣子,我應當沒有看錯纔對。”
尾巴?
這個詞像是一盆冷水把布蘭多從頭淋到腳,什麼東西的尾巴能有那麼大?他忽然一怔,驟然想起之前那一下好像還真像是龍類的尾掃攻擊。
但那如果真是尾掃的話——
瑪莎在上。
那頭龍得多大?
“等等,沒有實體嗎?”布蘭多忽然吸了一口氣問道。
“似乎是氣系生物,”奧塔萊絲答道:“不過驚鴻一瞥,勉強能看清是某種雲氣,或者水霧構成的生物罷了。”
“是魔物。”布蘭多糾正道,他回過頭:“茜。”
茜這個時候也反應過來,雖然她臉還紅得可愛:“我知道了,領主大人——等等!”少女忽然一驚:“我的槍還落在外面!”
她擡起頭,看到布蘭多已經沿着那個樹洞爬了上去。
布蘭多這個時候想卻的是剛纔梅菲斯特和維羅妮卡應該還在那邊空地上,不過這兩個傢伙不會被那一擊直接給秒了吧——雖然這不是不可能,不過歷史上的牛人掛在自己面前,布蘭多還是覺得這有點不可思議。
那怕他本來就是來改變歷史的。
可這也太莫名其妙了一些。
他爬出樹洞,首先看到了茜的雷之槍還落在不遠處,不過布蘭多一看到外面的景象,立刻面色一變將腦袋一縮,躲回了樹洞中——
茜看到自己的領主大人臉古怪,額頭上全是冷汗。
“怎麼了?”她問。
布蘭多趕忙把手指放在嘴脣上,示意她不要出聲。
“那是什麼?”他忍不住在心中狂問奧塔萊絲。
“即使你這麼問,我也不知道呢,小傢伙,”奧塔萊絲也吸了一口冷氣,雖然黑森林中的魔物千奇百怪,但外面那東西也太離譜了一些:“看起來像是……”
她想了一下,才找到一個可靠的詞彙:“十、十五頭蛇蜥吧。”
但布蘭多等了好一會,確認那東西並沒有發現自己後,才探出頭去小心翼翼地打量對方,如果說第一眼只是震撼,那麼第二次確認這東西不是自己的幻覺的時候。
縱使是布蘭多也忍不住從心靈最深處升起一股無法抵抗的渺小感,他覺得自己手腳都有點發軟。
他擡起頭,看着那站立在大地之上就通徹天地的龐然大物——
那森林之上。
一層層雲霧之上。
層層雲霧背後,十五個白色的,雲霧構成巨大的龍頭在越過山峰緩緩環視四周,它站立在森林之上,墨綠色、層層疊疊的樹冠就像是它腳邊的一層地毯,而這巨獸更像是一座白色的山脈。
一座由雲層構成的山脈。
布蘭多忍不住想起了在過去的日子裡,在夏季看到天空中那些厚厚的積雨雲,而這玩意兒,就有點類似於那些變化莫測的雲層。
它在森林中,就佔據了半個天空。
布蘭多看着這頭巨獸覺得連呼吸都感到有些困難起來,這東西真的應該是這個任務裡出現的嗎,怎麼看起來都像是完美軀體那一級的生物啊。
神話生物。
“布蘭多。”奧塔萊絲的聲音從他心中傳來。
“恩?”
“這東西……好、好像是聖者多頭龍……祖神獸……”
“祖神獸不應當是實體生物麼?”布蘭多感到自己的嘴巴有點發幹。
“大概……大概是投影吧。”奧塔萊絲甚至都無法確定,畢竟如同大海獸利維坦,銜尾蛇耶夢加德,聖者多頭龍許德拉這樣的生物,即使在十數個個世紀之前也只是一個傳說而已。
即使是投影也要了人的命了啊,布蘭多心想。
“等等,布蘭多。”女騎士忽然又說道。
“怎麼了?”
“森林裡……好像起霧了。”
“起霧?”布蘭多一怔,他環視四周果然看到森林之中霧氣正在一點點升起來——布蘭多起先以爲那是雪霧,但片刻之後,他才發現風停了,雪也停了。
只是樹林間有些古怪的靜。
神話中可沒提到過‘祖神獸’有操縱霧氣的能力——
布蘭多下意識地擡起頭,他眼神微微一縮,立刻看到天空中那道巨大的雲牆正在緩緩推進,而它經過的地方,遠遠近近天地間一片黑暗的羣山與森林之上電閃雷鳴。
而黑暗之中,那些代表着文明與秩序的光柱正在閃爍着,然後一道道熄滅。
就像是風暴中被吹滅的燭火——
“雲中之牆開始重新合攏了!”布蘭多感到自己眼皮一跳。
而同一刻。
躲在聖白石下的卡格利斯坐在梅迪亞身邊,緊握着女神官的手,目瞪口呆看着這可怕的一幕,南方的天空遠遠近近數十道光柱竟同時先後熄滅了——
一束接着一束,先是閃爍,然後驟然消失。
每一束光柱的消失,不僅僅代表着生命的消逝,更像是黑暗中一個希望的湮滅。
每個人都沒有說話。
安蒂緹娜坐在另一邊的篝火旁邊,仰着頭漆黑的眼睛裡映出光亮一點點消失,空氣已經冷得徹骨,她環抱着自己的膝頭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給自己帶來些許溫暖。
領主大人不在了,茜也被帶走了,這天空中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安蒂緹娜感到極爲不安。可是她還不能表現出這種不安,只是不自覺緊緊抓住膝蓋上的裙子蒼白而纖細的手指才能反應出她真實的心境。
芙羅坐在她身邊,一如既往地安靜得一言不發,才稍微讓這位貴族小姐感到安心了一些。
她吸了一口氣看向另一邊。
維羅妮卡離開時留下其他人監視他們,克魯茲人的使節團大約有一百多人,奎尼爾手下的樹精靈和剩下的半人馬長者守衛要反抗不是不可能,不過安蒂緹娜並沒有同意這麼做。
反正他們也要在這裡等着布蘭多回來。
安蒂緹娜看了看克魯茲人的領隊——一位女伯爵——事實上那個女人年紀只比她稍大一些,但卻美得令人嫉妒。
她的臉蛋好像糅合了古典女神塑像那種光滑與完美——她安靜地站在那裡,整整齊齊地穿着一件厚厚的黑紫色呢子大衣,紫羅蘭般的淺紫長髮垂肩,整個人充滿了一種神秘與典雅的氣質。
不過安蒂緹娜卻從對方身上找出了一些與自己相似的地方,同樣的冷靜而理智,但微微蹙起的柳眉卻映射出對方內心的真實想法。
“她在擔憂,”安蒂緹娜不禁微微分了神,她擡起頭看着天空:“她在擔心什麼呢,還是說這奇特的天兆預示着什麼?”
但德爾菲恩並未留意到安蒂緹娜的目光,她只是看着聖白石外面越來越濃的霧氣,喃喃說道:“光熄滅了,這就是魔潮麼……艾爾曼,你在什麼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