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也許是恐懼,抑或痛苦在作祟,還是她本來就有這個毛病。林小煙睡的很不老實。
明明眼睛緊緊地閉着,卻時不時發出一陣囈語,本來我還以爲她是在說夢話,聽了半天沒聽懂。眉頭始終緊蹙着,身體時不時地猛然抖一下,臉色很是蒼白,我心裡直髮顫,好半天才敢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感到手心滾熱,我有剎那間的失神,慢慢地,鈍痛從胸膛瀰漫而開,是感染嗎?不是的吧……可是爲什麼會發燒?!爲什麼燒的那麼厲害?!不是感染的對吧!
我踉踉蹌蹌後退兩步,最終靠在了冰涼的牆壁上,慢慢滑了下去,眼睛終於無法承受淚水的重量,我揪住頭髮捂着嘴哭,沒敢出聲。
林小煙,不要嚇我。
有好長時間我都盯着她的臉,想象着也許下一秒她便會猛然坐起,眼睛是無神的,腳下緩慢蹣跚地向我走來,而我則痛苦地揮刀砍下她的脖子嗎?還是會默默地一動不動,被她咬斷脖子?
我又響起昨晚的夢境,成堆的屍體,渾身是血的冰冷的林小煙……坐在冰涼的地板上,過了好久,才緩緩站起身,腿有點發麻。慢慢靠近,看着她的睡顏發愣,林小煙,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掏出金刀,對準她白皙的脖頸。她的皮膚很好,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裡面湛藍的血管,如果就這樣一刀下去,會不會結束一切痛苦?
可是林小煙,我好痛!
我無力地垂下刀,左手按在牀沿上,因爲用力而沒察覺指甲有些泛白,眼神落到她因爲囈語而抖動的脣上,忽然有什麼轟地炸開,頓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剎那間什麼也不知道了。
只感覺到脣間觸到一片柔軟,鼻子發酸,我閉上眼想阻止眼淚,卻似乎並不起作用呢……我只知道我好難受,我想發泄。明明我已經學會要忘記過去了,我也不想爲了過去的一切而費神。林小煙,請不要再讓我重歸不幸。如果這樣能讓我染上病毒,至少不會讓你走的那麼孤單。
我做了什麼?!
我大口喘着氣,眼前的一切無比清晰,大腦依舊遲鈍着,覺得有點熱。趁還沒有做別的事,我逃似的開門走了出去。
我剛出門就與站在門口的王明康相遇了,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誰都沒有吭聲。
直到他打破平靜:“小煙怎麼樣了?”
“關你個屌事!”
“傷口包紮了嗎?”
“關你個屌事!”
“她有沒有……”他沒說下去,但我知道他的意思,張口便道:“關你個屌事!”對於我這種不配合的態度,王明康很是惱火:“丁卓求!我問你小煙怎麼樣了。”我冷笑,心裡卻在窩火,還有一點心虛。側身擦着他的肩走過:“你自己進去看呀。”
身後沒了聲音,我兩三步走進超市,大家都看了過來,最近的武辰問道:“怎麼樣了?”我搖搖頭:“陸琦琦,你過來!”
“哈?”她正咬着麪包,十分無辜地看過來,劉明無奈地用胳膊肘戳戳她:“叫你就趕緊過去!”她這才站起來走了過來翻了個白眼:“找我幹嘛?”我嘴角抽了抽,陸琦琦估計是看到了我的紅眼睛,立馬變了個態度,輕聲問:“小煙怎麼了?”
我沒吭聲,拽着陸琦琦又走了回去,看到王明康依舊愣在門口,莫名的厭惡冒了出來:“你不進去站着幹嘛?!”
王明康臉色陰沉,不過還是退了一步把門讓開,我推門而入:“你真的不進去?”他面部抽動了一下,悶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呸!什麼玩意兒!”陸琦琦衝他的背影吐口水,我沒工夫聽她閒扯,直徑將她拉了進去,聲音有點發顫,帶着哭腔:“林小煙有點不對勁……你幫我看看……”心裡有點打鼓,生怕她說出什麼沒有辦法的話。更怕她說出是感染這樣的話。
陸琦琦的表情變得凝重,將盒子放在枕邊打開,掏出體溫計,林小煙聽到聲響,迷迷糊糊睜開了眼,慢慢地舉起手,似乎要抓着什麼,卻又放了下去。陸琦琦不慌不忙給她測體溫,林小煙閉着眼睛吶吶道:“我要死了嗎?”
我亂得要死,看她這個樣子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站起身轉圈乾着急。
陸琦琦輕笑兩聲:“小煙,休息便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感冒引起的發燒,失血過多引起關節偶爾抽動,外加神經衰弱。哪有那麼容易死,好好睡覺吧你!”說罷還大聲衝我怒道:“都是你!這麼冷的天只給人家蓋一層被子!”
我默然,這裡只有一牀被子,另外一牀在遲叔那裡,這兒又不能生火。
林小煙的手臂動了動,隨即耷拉了下去,我頓時大驚失色,跑去試探她的鼻息,被陸琦琦一巴掌拍開:“燒暈了不是死了!你怎麼神經過敏啊!”
“那你給她藥啊!”
“這裡沒有退燒藥!而且……”陸琦琦壓低聲音:“她發燒,我真的辨別不出是真的感冒還是由病毒引起的……”
我腦袋嗡地一響,失聲道:“感冒你還看不出來?!”
“你先讓外面的人都聽見麼?!”陸琦琦氣急敗壞:“我也只是推論,是你看過日記的,發燒到變異,總有個過程吧,你還看不出?白癡!”陸琦琦的笑容越來越奇怪,忽然道:“對了,小煙的嘴怎麼腫了?”我眉毛一跳:“感冒燒的。”
“燒能燒成這樣?”
“我怎麼知道?!”我支吾道。
“可是脖子又怎麼了?”
“剛纔你沒聽見動靜麼?她想自殺自己刺的。”
“嘿嘿,我說的不是那個哦。”陸琦琦伸手,真的就指給我看:“這是神馬?!”
“是什麼?”我一臉茫然,揣進口袋裡的手卻暗暗捏緊,陸琦琦的笑聲讓我毛骨悚然:“既然這樣我就沒別的事了,你去弄點涼水,自然降溫一下,要不燒傻了也不是個事。”說罷,她輕笑着向門口走去。
待關門聲響起,我猛地跳了起來,在剛纔的一堆雜物中翻找創可貼,媽的!千萬不能讓林小煙或者別人看到!
聽陸琦琦的話,我跑去廚房接了點水,擔心這裡的水質有問題,乾脆用廚房裡的鍋把水燒開了一些,又慢慢地放涼,弄溼了毛巾搭在林小煙腦門上,電視裡都是這麼降溫的,應該會有效果吧……我盯着她發愣。
腦子裡忽然想起來剛纔的事,我就着那盆水洗了個臉,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是要給林小煙冰敷的……不過應該關係不大吧,我的臉不是很髒……末世中能洗個臉都不錯了!
搭個毛巾後林小煙安穩了一段時間,雖然時不時會再抽動一下,或者囈語一聲,但是不會像之前那麼頻繁了。我半個板凳坐在牀邊,既然情況有好轉,那麼應該沒感染吧……
腦子裡忽然想起了蓉姨,心情再次沉重起來,遲叔……能堅持多久呢?
看到林小煙逐漸平靜下來,我推門進了另一間臥室,其實是離叔喊我過去的,因爲遲叔貌似堅持不了那麼久了。
大家都圍在那裡,此刻的遲叔真可以用半個喪屍來形容,皮膚鐵青,渾身輕微地抽動,除了眼眸還如平日般溫暖,能讓人知道這個人是遲袁浩。
蓉姨沒有哭,只是安靜地握着他的手,那一刻我有些恍然,人的一生如果能如此,死了也便值了。
武辰悄悄地退了出去,我知道他一定又在想着什麼,我並沒有去安慰,因爲男人的自尊心,一匹狼是習慣自己舔傷的。
“佩蓉的藥……麻煩你……”我看到遲叔吃力地衝我說道,聲音虛弱地幾乎聽不見:“一般的藥房……會有……你……”我點點頭,他擠出一絲笑容,看着蓉姨道:“答應我,活着……好嗎?”
“我答應你。”蓉姨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你纔是……等我幾年,我去找你,我們下輩子還做夫妻。”除了白衣,她平靜的聲音震撼了屋內的每個人,所有的女孩幾乎同時落下淚來,就連陸子寒都溼了眼角,只有這樣的婚姻,才叫做真正的愛情,答應你好好活着,來生我們還在一起。
遲袁浩臉上露出莫名的神采:“那……我一定,要等……咳咳……好多年……”他咳出了一口血,被蓉姨不留痕跡地擦掉。她的語氣像極了孩子:“多少年都得等!”
“恩,等。”他慢慢說出兩個字,隨即眼神卻漸漸黯淡下來。馮佩蓉默然,隨即道:“大家都出去吧。”
我走在最後把門關好,裡面就剩下離叔與蓉姨,還有一具屍體,有離叔在我便放心,蓉姨不會怪他。
回到房間,走進了我才發現林小煙有點不對勁,一直在輕微地發抖,拿下毛巾探了探額頭,已經不燒了,我眼角有點溼,她沒事她真的沒事了。
“冷……”她忽然發出一聲囈語,我以爲幻聽了,側耳又聽到相同的話,不禁有些無言,“林小煙?林小煙?”
“恩?”她出聲,我不知道是在說夢話還是在回答,我站起身想了想,還是掀起了一點被子,鑽了進去。
事後,其實我特後悔,我完全可以讓溫暖或者陸琦琦或者其他三個女生過來的,不知道當初爲啥腦袋一熱就鑽了進去。
總之我記得我把她按在胸前時,才發現她真的沒醒,當時我就有點懷疑她燒糊塗了,但是看在還知道冷的情況下,就自動做了暖爐。然後就是好長一段時間,她終於不再顫抖,也不再說夢話,終於沉沉穩穩地睡了過去。又過了一會兒,熱的實在受不了,我才爬了出來,就這那盆水又洗了個臉,覺得自己真的無藥可救了。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我習慣性地掏出了筆記本,補下了這幾天的日記。
2013年1月10日
那鐘聲,我一定在哪裡聽過。
可是,過去,我決定與你說抱歉,那些失去的傷痛,我會忘卻,那些珍貴的回憶,我會銘記。
武辰的妻子死亡
2013年1月11日
我想我是愛上了你,不可自拔。失去你,我不知道我會不會活下去,謝謝你沒有離開我,不管我們是否在一起。
遲袁浩死亡
我又遇到了一羣人,我們相聚在一起,朝着同一個目標進發,我知道我會逐漸強大起來,因爲經歷往往是人成長的催化劑,唯有強大,才能對抗生命中的逆境,才能在末世保護愛的人,相約一起活下去。
因爲活着,便是希望。
第二卷完
第三卷 人心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