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他又怎麼會聽我的呢?”馬國賢猶豫萬分地嘟囔道,蔣千戶一聽就更急了:“就說你見過孫老闆了,是孫老闆的意思!這不就成了嘛!”
“……那我試試吧……”他還是磨磨蹭蹭地,徐千戶怒不可遏地把腰刀拔出了半截:“不是試試!而是一定要請來!”
今晚令人奇怪的是沒有月光,只有漫天閃爍的星星,不解地看着人間大地上發生的一幕幕故事。往年的淳安在這個時候秧苗正在接受着冬天的考驗,可今年由於大水剛過沒多久,秧苗也沒有插下去,看起來荒涼萬分,蟲鳴聲都小了許多。
驛道遠方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聲,越來越近,蟲鳴聲立刻就更加地小了,十六名騎兵風馳電掣般地疾跑着,前面八匹,後面八匹,中間是於新武的馬車。
何進賢原本安排的是讓於新武走水路,可他堅持要走陸路,這才改乘了馬車,反正時間掌握在這十六個騎兵的手裡,他們也都明白,務必要在第三日天明前到達淳安。現在離天明也就只剩下不到兩個時辰了,馬隊便到了五獅山的背面,略事休息,翻過山就到了淳安,剛好天亮。
於新武閉着眼睛坐在馬車裡,儘管身子依然虛弱,精神卻好了許多。楊金山的秘密會見讓他吐出了胸中天大的怨氣,雖然前路依然兇險萬分,但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應對的方法。自己畢竟還是書生意氣,鬥不過這些老狐狸,但他自己不能並不代表別人不能,這會兒他又想起了那個知縣秦密。在縣衙大堂上,秦密身上那股子傲然於天地間的氣勢,使他多年想象中的天地間之正氣突然有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得知此人當年曾是張居正的高足之後就更加地感慨萬千!到底是有其師必有其弟子,兩人政見再不怎麼相同,可胸中的浩然正氣卻是一樣的!於新武怎麼也不能抑制住,自己心中那種與他並肩作戰和這些亂臣賊子一斗高下的豪氣。想到這裡,他不禁掀起了布簾子,也不知道現在到了什麼地方?若是能早一點到淳安就好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馬隊卻慢慢地停了下來,於新武不由得疑惑起來,問道:“現在到哪裡了,爲何不繼續前行?”
“回於府臺,已經到了五獅山了,翻過這座山便是淳安了,大人稍安勿躁。”領隊的隊官衝着他拱了拱手。
“那就繼續前進吧!爭取天亮前趕到淳安!”於新武皺起了眉頭,既然馬上就到淳安了爲何卻停了下來?
隊官卻並不理會他,招呼着衆人一起跳下馬來,走到一邊喝水吃糧起來。
“我說的話你們聽見沒有?!”於新武很是不滿,怎麼臬司衙門的兵這麼滿不在乎,一點都不把自己這個杭州知府放在眼裡!
“於府臺,人馬都奔馳了一天一夜了,累得不行,總要讓咱們喘口氣吧?大人您坐在馬車裡倒是悠閒,咱們可撐不住,馬也撐不住哇!”隊官狠狠地灌了一口水,陰陽怪氣地對他說道。
“……那就稍歇片刻,然後繼續趕路!”知道自己指揮不動這些兵,於新武也只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天亮前咱們是走不動了,等天亮了再說吧!”隊官滿不在乎地瞥了他一眼,對衆軍士說道,“把馬栓好了,再喂點草料,大家輪流着睡一覺!”
於新武算是看出來了,這定然是何進賢的安排!心裡的氣一下子又涌了起來,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到了隊官的面前:“把馬給我!”
“於府臺,您老這是什麼意思?”隊官緊盯着他,把馬鞭別到了自己的腰間。
“你們慢慢歇,我一個人去淳安!”於新武瞪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那可不行!”隊官扭動了一下脖子,鄙夷地把他從頭看到腳,“省裡安排我們護送大人,怎麼能讓府臺您一個人走哇?您要是想自己走可以,您的安全咱們可不能保證!”
這明擺着就是威脅了,於新武氣的臉色發白,卻又對這幫人無可奈何。他憤懣地望着將明未明的天邊,朗朗乾坤,大明的天,自己卻舉着燈籠都看不到光明!
“誰?!”隊官突然衝着驛道前面的樹林裡大聲喝到,同時拔出了腰間的刀,緊張地戒備着。難不成是自己烏鴉嘴,當真遇到了企圖造反的災民?
從驛道前方的樹林裡,再到於新武他們的周圍,無數個身影現了出來,人影綽綽地讓人看不清楚,漸漸地逼近過來,到了二十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十六個軍士再也不敢大意,紛紛拔出腰刀,驚恐地衝着前方。不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少人,自己滿打滿算只有十七個,還有一個無論如何都不能死,這該如何是好?
只是模糊地看見對方几匹馬向着自己奔了過來,十幾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站住!”隊官忍不住高聲吼道!
“瞎了你的狗眼!老子點了這麼大燈籠你看不見嗎?!”對方不僅沒有停住,反而加速衝了過來,直到近前才堪堪停住!
隊官等人這才發現,馬上那人提着一盞燈籠,上書幾個大字:“京師衛所”。
臬司衙門的兵們氣焰立刻就消了下去。這會兒的功夫周圍的人影也全部圍了上來,臬司衙門的兵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無數手持三眼銃鳥銃的京師衛所軍士,給包圍了個嚴嚴實實!
“李大人!”於新武見過李化龍,一看居然是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動,趕緊迎了上去緊握住了他的手,“你可算是來了!我等你等的好苦!”
朱一刀聽着這讓人容易想歪的對話,嘴角有些抽動,但還是催着馬緩緩走了上來:“於大人,一路辛苦了!”
等到再看到老朱,於新武的心算是徹底放了下來。有京師衛所的保護,朱千戶的親自帶隊,晾這些臬司衙門的兵也不敢把自己怎麼樣!
李化龍也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咱們一邊說話!”
眼看着兩人往樹林裡走去,隊官有些急了,使了個眼色,幾個臬司衙門的兵隨即跟了上去,可沒走兩步,便看着老朱也帶着人堵在了身前:“你們想幹什麼?”
“回朱千戶,小的們奉命護衛於府臺……”隊官底氣不足地說道,他知道,儘管京師衛所不能拿自己怎麼樣,但要是想殺人滅口還是很隨意的。
“剛纔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於府臺說要走,你們挾着他不讓走,這是護衛嗎?莫不是想謀害朝廷命官吧?”老朱笑的很猙獰。
眼神轉動間,隊官看到了京師衛所的錦衣衛們,不慌不忙地把火石掏出放到了三眼銃的燃線上,很自覺地閉住了嘴。
“依大明律,文官節制武將!幾個臬司衙門的小兵蛋子,居然敢要挾杭州知府,哼,來人!”老朱一聲斷喝,總旗趙雲就龍行虎步地走上了前來。
“把他們的刀都給下了,看起來!”
十六個臬司衙門的兵便被繳了械,趕鴨子般地被逼到一邊,乖乖地蹲在了地上。隊官臉色煞白,卻什麼也做不了,他知道,一旦自己輕舉妄動,只怕連帶着何大人也要跟着倒大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何大人不是說了,這一路絕對安全,並沒有什麼異常,那這些錦衣衛到底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不能把於府臺給“護衛”到淳安,自己怎麼回省裡交差啊?想到這些,隊官的心中懊悔不已,可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也無路可退了。
“你,叫什麼名字?!”老朱看着這個隊官,心中倒有些可惜,此人也算是個人物了,面對着錦衣衛的大軍,居然還能撐住場面,面對着自己的逼問,還能穩住軍心,若他手中不是十六人而是一百六十人,說不定會跟自己拼個死活。
“屬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石逵是也!”隊官知道自己恐怕已經是有死無生,倒也不那麼害怕了,梗着脖子說道。
“石逵兄,”老朱又開始蠱惑道,“你以爲你回去了,何進賢還能放過你嗎?你就不爲你的家人想想?爲他賣命,他又能給你多大的好處?好好琢磨琢磨吧,我看你也是知兵之人,總不想這十幾個弟兄也跟你一樣的下場吧?”
石逵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可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個隊官,生死全在何進賢的一句話之間,現在的生死在老朱的一念之間,自己還能有什麼打算?可當他悲憤地對視着老朱的眼神時,卻看到了一種奇怪的目光。
他驀地明白了。幾乎在一霎那,他作出了一個決定。
“若是千戶大人不棄,屬下願爲大人效犬馬之勞!”讓十六個臬司衙門兵們驚訝的是,他立刻就單膝下跪,對着老朱行禮道。大家都默然不語,這並不是什麼叛變,而是最現實也是最明智的選擇。朱一刀跟何進賢,京師衛所跟臬司衙門,到底該選擇誰,站到哪一邊,這些兵們心裡也是都有本明帳的:自己成了錦衣衛,進了京師衛所,何進賢膽敢拿自己的家人怎麼樣?!
“於府臺,這邊請!”李化龍說着就把於新武給拉進了樹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