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那些大戶們不願意低價買田,歸根到底還是因爲得不到什麼好處。八石一畝雖然他們不會虧到哪裡去,可若是把他們逼急了,暗中勾結倭寇也並非是什麼好事。是不是……也能像一刀哥之前做的那樣,給他們一些榮譽性的空銜?商人都是逐利的,他們應該清楚,如果不要這種空銜,皇上再次落下的就很可能是……”沈慧的眼光何其靈動,看着老朱和萬曆的眼珠子越瞪越大,趕緊閉住了嘴。

“那你想過沒有,商人們的也是很強烈的,等到他們不再滿足於這種空銜了……該如何是好啊?”沉默了半晌,老朱才堪堪地說道。他沒想到沈慧居然會琢磨出這種主意,儘管還是有不少的漏洞,可最起碼也算是個兩全之策。難道這就是自己在京師瞎折騰的後遺症麼?

“既然是空銜,能給他就能收回啊!而且可以找出無數個理由來!在皇上的面前,就算他再怎麼富可敵國,也終究是不堪一擊的!”沈慧笑嘻嘻地道。老朱頓時一臉黑線,看來還好自己沒有天天在她身邊,不然她終究會被自己給帶壞了!現在居然都學會暗中拍皇上的馬屁了!

萬曆卻依然如看見鬼了一般直直地瞪着她。老朱心裡一沉,壞了,一般被皇帝欣賞的女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尤其這女人還是自己馬上就要生孩子的老婆,他尷尬地輕咳了一聲,在桌子下面踢了踢沈慧的腳道:“朱大兄弟,我這婆娘自從懷了孩子,就好胡言亂語!你可千萬別當真!咱倆再琢磨琢磨,看看是不是能有其他的兩全之策……”

話還沒有說完,只見萬曆一拍大腿,忽地站了起來,抖索着手指着沈慧半天說不出話,肥胖的他由於一口氣沒喘上來,看樣子有些發抽,老朱趁勢惡狠狠地瞪了沈慧一眼,趕緊扶住了他。

“……此乃奇女子也!朱一刀,你好豔福!好眼光!”萬曆只差說朱一刀你竟然敢捷足先登了。老朱一頭的汗水,忙不迭地道着歉,連連說着女人說的話都不能當真,都不能當真!

“那你的意思是說,以前太后的話也不能當真了?”萬曆忽然換了臉色,陰沉沉地說道。這下子老朱徹底傻了眼,萬曆話裡的意思還不夠明白麼,他這個皇帝是太后跟張居正定的,若是照着老朱的邏輯,女人說話當不得真,那不就意味着他這個皇帝也當不得真?

朱一刀對萬曆聯想的功夫已經是敬仰的如滔滔黃河般一發不可收拾了,他驚恐萬分地打算乾脆跪下磕頭認罪,現在沈慧的肚子裡已經有了小一刀,可不能像以前那樣亂說亂來了!可萬曆卻又換成了喜笑顏開的面孔:“嫂子這個主意不錯!回去我找皇上說說,看他是個什麼意思!”

接下來這頓飯老朱吃的是索然無味。萬萬沒有料到,一羣人藉着改稻爲桑在浙江斗的是你死我活,卻被自己的老婆在飯桌上的戲言就給解決了。這算是命麼?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萬曆離開的時候是心滿意足地哼着小調走的,他還知道,改稻爲桑絕對不會因爲給那些大戶們空銜就能停止的,朝中那些人也不會因爲這就停止相互的攻訐。

就在老朱準備伺候沈慧休息的時候,宮裡的狼羣來了,通知他明天務必去宮裡一趟,皇上有請。老朱的手一抖,拿在手裡的薄被子就掉在了地上。那狼羣卻嬉笑着貼近他,輕聲地道,放心好了,千戶大人你得請客,皇上說你有功,有大功!

有大功!一聽這個朱一刀的心裡就直發毛。改稻爲桑浙江付出了那麼重的代價,朝廷實心爲民的官員付出了那麼多的心血,皇上居然一句話,他有大功?那這些人……他已經決定了,他們既然能夠爲民爲名做了這麼多,爭了這麼多,自己也要爲他們爭取一些什麼才行,第二天一大早,老朱就穿戴整齊地到了玉熙宮。一路上,見到他的大漢將軍們無不莊重地行注目禮。做錦衣衛的人很多,做錦衣衛千戶的人更多,但能做到他這個地步的,卻僅此一人。可朱一刀卻怎麼都覺得不是滋味。就在他早上來之前,剛剛收到的線報,秦密的審問已經出現了重大突破,王大牛交代說,他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倭寇,那人賣糧,他們買糧,但就在剛剛交易完成,他們準備把糧食往回拉的時候,大隊的軍士們像是剛剛準備好的一樣,呼地衝了出來,但官兵的行爲卻極其可疑,疑似倭寇的那賣糧人跑的並不快,卻沒有一個官兵去追,他們最開始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跑,是因爲看到官兵們全部朝着自己衝過來,才下意識地撒腿就跑;而且根據他的交代,就在大堤潰堤的前天晚上,有人看見大堤上站滿了軍士,本想過去看看,但因爲害怕就放棄了。也就是這個決定救了那人一命。

當聽到這裡的時候,老朱驚的出了一頭冷汗。毀堤淹田這件事,皇上心裡有數,那些人心裡也有數,但萬萬不能再讓其他人知道了!錢寧已經用自己的前途扛下了所有,如果其中再出變數,這把火燒起來就沒法滅了!他凝重地不顧自己字跡醜陋,給秦密寫了封親筆信,毀堤淹田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到此爲止了!不能再查下去了!王大牛的事情也不要再牽扯到省裡或是其他人,既然沒有證據證明他們通倭,而倭寇又沒有抓到,把他們放了,這件事情也只能到此爲止!現在秦密要做的,就是穩定人心,朝廷馬上就要出新的政策了,不管怎麼樣,立刻放人,暫停所有的審問調查!

想了想他還是覺得不放心,於是下令回報的探子,八百里加急先給鄧艾指示,讓他想辦法堵截,秦密可能派出送呈報的使者,如果不能悄悄地修改那呈報,就把使者連人帶呈報一起幹掉!非常時期當用非常手段!

因此在走向皇宮的這一路上,老朱的心裡一直都在猶豫。秦密越來越不像他的恩師張居正,那般地足智多謀,更像是有官場亡命徒之稱的海瑞,在拿自己的一切去賭,賭自己不可能的勝利。

待到了玉熙宮,當看見萬曆正勾着腰戴着老花鏡,聚精會神地在研究《金剛經》時,他總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皇上的背是怎麼駝的,可他還是不明白,皇上什麼時候開始轉信佛教了?

眼見着一時半會兒萬曆還不能停止,老朱只好訕訕地走到了大堂中去等待。蔣光頭悄悄地貼了過來,輕聲告訴了他緣由。

鄭貴妃在之前的一次來玉熙宮時,不知何故,兩個人就聊到了三皇子朱常詢的身上。鄭貴妃對萬曆到現在爲止如此大好的形勢下還不立他爲太子很不滿意,而且她天天見不到自己的兒子,要萬曆把兒子從京師衛所中給帶回宮裡,在軍營實在是太受罪。可萬曆突然對她大發雷霆,說她根本不像是一個合格的母后,只知道一昧地慣小朱常詢,讓他在皇宮大內幹什麼?既然要立他爲太子,那他就必須得有一個太子的氣勢,手段和狠心!自古爲帝者無不如此!唯有軍營纔是最好的磨練之地!到了最後,萬曆毫不留情地數落到,跟自己母后當年的賢明比,鄭貴妃這個母后差的太遠!

就是這最後一句話徹底的傷了鄭貴妃的心。她哪裡敢跟太后比?能跟太后比?到現在爲止她還不過是個貴妃!那個廢物皇后居然還沒廢,後宮那麼多的嬪妃,不就是因爲那個賤人先生了個兒子嗎?一氣之下的她還想着萬曆能寵着自己,居然甩手就離開了玉熙宮。萬曆氣的渾身直抖,好嘛,大臣們不把朕當回事,現在就連個女人也不把朕當回事了!難道你就不知道,正因爲朕要立迅兒爲太子,纔要更加地磨礪他,讓他以後能夠不像朕一樣被這些大臣脅迫,操持!纔要把他放在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朱一刀手下薰陶,你怎麼就這麼蠢,不能理解朕的苦心?

玉熙宮裡到處都立着先皇爺爺嘉靖的字句,老子的一些經典名言,萬曆越看越火,什麼無爲之治,什麼反對鬥爭,自己最喜愛的妃子居然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剛好楠木書櫥裡有本佛經,他隨意地抽取出來,看了兩頁就再也丟不掉了。莫非是自己還沒有悟透?一時興起的萬曆每天都要拿出經書研讀一番,儘管不求甚解,可佛學中那種充滿着智慧的禪機卻讓他再也不能放下經書。

呼。老朱的心裡鬆了一口氣,佛教好,最起碼這玩意鼓勵人們向善,而不是像老子那樣消極。

可他不知道的是,萬曆在昨晚從他家離開回到宮裡,腦海中再度出現沈慧那種灑脫智慧的眼神,驀然覺得自己之所以沒能先遇到她,還是因爲自己的修爲不夠。若是能憑藉着深刻的禪機或者是修爲,娶到這樣的女子爲妃子,豈不是要比用身份去征服她更有成就感?突如其來的感覺讓他研修了一夜的《金剛經》,而且大半夜地派人去京師的寺廟裡找經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