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氣喘吁吁地感到軍器局,不僅皇上早就已在此等候,就連兵仗局的掌印太監和提督軍器庫太監也都到了,不過已經有人向皇上稟告了剛纔所發生的事情。萬曆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只是淡淡地道:“你要的那些物事都全部都拿來了,工匠們都在裡面呢!先把那玩意整出來再說,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
皇上這話似乎在暗示着什麼?不過他也來不及多想,那兵仗局掌印太監一臉不屑地望着他,他實在是無法相信,一個沒讀過書的千戶也能造出這樣精密的物事?倒是工部軍器局大使卻希冀地看着老朱,這玩意他們不是沒有研究過,一羣工匠沒日沒夜地整,卻始終是沒有整出個所以然,哪怕上面沒有撥給充足的經費,卻也一直在堅持着,現在總算是有個人來指導他們了!
朱一刀不再言語,對着萬曆躬身一揖,轉身就走進了軍器局的工房。這工房可真夠大的,不知道多少工匠們在忙碌着,有的在試製火器,有的在模具裡澆灌着鐵水……原本是可以分開的,但爲了方便,在工匠們的強烈要求下,才蓋了一座大房子,這樣需要什麼材料就可以迅速地拿到了。工房的旁邊是個倉庫,裡面堆滿了各種需要的和廢棄的材料,有專人進行看管,廢料會專門拿到鍋爐中焚化。不過不時都能看見看守的內廷東廠太監,這也是爲了防止發生安全事故,其實東廠是不必監管工部的軍器局的,只是由於兵仗局與其經常有很多聯繫,再加上火器這種玩意不能讓民間製造並且持有,因此司禮監在永樂年間的時候就把軍器局監管了。當然,從部別上還是隸屬工部督造司的。
讓老朱驚訝的是,所有的工匠們靠的都是自己熟練的手藝,卻並沒有類似於標準化作業的器械,難道那些精良的火器就是出自於這些人之手?一旁的軍器局大使不無驕傲地說,大明官軍所有的火器,都是他們軍器局製造出來的,因爲數量的龐大,纔不得不在全國招募有能力夠條件的工匠,工房也是一再地擴大,現在的這個工房是嘉靖年間建造的,還有三間在後面呢!
兵仗局掌印太監卻冷哼了一聲,道,你軍器局倒也敢說大話,難不成咱們內廷兵仗局都是吃乾飯的?都是爲皇上做事,說話還是小心爲妙!軍器局大使臉色頓時憋的通紅:“你兵仗局是能造,可是看看你們的質量!造出來的佛朗機大炮,打個幾百發就炸膛,還在工房裡都已經死了不知道多少工匠!送到李成樑將軍哪裡的騎兵佛朗機,壓根就不能用!要不他怎麼會退回來?咱們讓皇上來評評理!”
眼瞅着兩人就要吵起來,老朱趕緊勸解道,兵仗局也是爲皇上做事,爲朝廷做事,誰又能保證自己造的火炮絕對沒有問題?大家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皇上他老人家當然會體諒的!兵仗局掌印太監這才臉色有些好轉,早就聽說這個朱千戶爲人做事不一般,跟在司禮監的乾爹魏公公關係很神秘,果然是名不虛傳,那說話就是不一樣!
軍器局大使陳澤年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心裡忿恨地想着,你們內廷從來都沒有爲銀子操過心,誰能跟你們比?每年下撥的費用,內廷八局從來都是滿的,別說督造司,可憐工部連俸祿都發不下來,又何談製造研究費用?工匠們都幾個月都沒領到俸祿了!
他把老朱帶到了幾個老工匠的身邊,指着其中一人道:“他叫畢飛,是咱們這裡的頂樑柱!當年就是他,帶着幾個小夥子沒日沒夜地琢磨如何飛天,卻總是不能成功,大人您一向被稱之爲鬼才,就指點指點咱們吧!”這話把朱一刀說的非常不好意思,自己哪裡懂什麼奇技yin巧?不過是巧合罷了,再說,當時做了不知道有多少,能飛天的也就那麼幾個,降落的時候基本上都損毀了!
“陳大人,您這麼說實在是折殺晚輩了!晚輩雖說級別高一點,但要論起製造這些精密之物,還是幾個老師傅經驗豐富!在他們面前,晚輩那點小聰明不提也罷!”看着這些堪稱中華文明科技進步的先行者,老朱的心裡實在是慚愧不已,如果沒有他們,火器又怎麼會發展的如此先進?沒有他們造出來的大大小小無數的火炮,大明拿什麼去抵抗外敵?對於這些老工匠,在他的心裡,個個都是無價之寶!
不過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卻讓年近六旬的陳澤年心裡很舒服,這小夥子倒不像內廷那些人,對他們這些老傢伙吆五喝六,反而恭敬有加,看他的模樣倒不像似作僞,難得啊!這年頭,有幾個年輕人願意學這種手藝?看他年紀不大,就已經是五品武官,卻對自己這麼一個九品的軍器局大使這麼尊重,陳澤年只覺得這些年的辛苦努力總算是沒有白費!
緊接着,朱一刀就原原本本地把三角翼的製作原理和製作方法詳細地解說了一番,幾個老頭子剛開始還有些輕蔑,可到後來眼睛是越掙越大,神情也越來越激動!這個所謂的簡易版三角翼,重點也就在於製作的材料,必須非常輕盈,而且支架間的固定也要非常地牢固,蒙在支架上的那層布料也得用非常結實不透氣,還需要質地不容易爛的才行!還有支架的角度,都非常重要。包括原理在內,幾個老頭子大部分都從沒聽說過,但是卻很好懂,很多以前他們不明白的東西都豁然開朗!
畢竟他們製造的經驗太豐富了,三言兩語就問到了關鍵的地方。朱一刀只得用最淺顯的話語表達出來,不過他也從其中學到了很多知識,幾個人探討的越來越熱烈。但是在一些具體的地方,老朱卻跟老傢伙們產生了一定的分歧,那爭論的不要太激烈,畢飛甚至連口水都噴到了他的臉上,他也顧不得擦,繼續跟幾人辯論着。“只有實踐纔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老朱也急了,大吼一聲後就站了起來,他打算用事實去告訴老傢伙們,自己說的纔是正確的。
但幾個人卻並未跟着站起來,而是傻傻地望着他。在一旁邊聽邊點頭的陳澤年也被這句經典話語給震驚了!難道說這小子還懂心學?別說是他,就連在附近參觀工房的萬曆也被鎮住了,猛然一聽似乎有些怪異,但越想越有味道!這不是跟王陽明的心血“知行合一”有着異曲同工之妙?他不是不知道心學,只是覺得這知行合一實在是太不現實了,有多人能做到?如果都能做到,那就是聖人了。可朱一刀卻理直氣壯地用白話文喊了出來,而且具有很強的蠱惑性。
老頭子們倒沒聽說過什麼心學什麼王陽明,他們只是覺得這話說的太有道理了!當下不再猶豫,拉住老朱就往工房外面走去。在工房靠北的地方,有一大片的空地,空地邊上堆放着許多奇奇怪怪的物事,畢飛介紹說,這些就是當年試驗用的工具材料,因爲費用大大減少,漸漸地也就停止了實驗,一直都放在這裡日曬雨淋。朱一刀隨手撿起一個,看外形倒像是量尺度的,畢飛見了趕緊讓他輕拿輕放,說當初因爲角度不對,無數次的實驗都失敗了,但後來只有這麼個角度才能順利地飛起來,於是他們就按照這個角度做了個模具,再比對着這個模具進行進一步的實驗。只是可惜,也就到這裡爲止了,再沒有前進一步!說着他感慨地嘆了一口氣。
老朱想了想,從旁邊堆放的箱子下抽出一張黃巴巴的紙,展平了後疊成一個紙飛機,對着頭部哈了一口氣,隨手就扔了出去:“你們是怎麼實驗的?像這樣麼?”
紙飛機靈巧地在空中飛來飛去,最後平穩地落在幾丈遠的地方。朱一刀搖了搖頭,想當年小的時候,疊的紙飛機飛的不要太遠,現在多少年沒玩過,技術下降的這麼低了,居然就只飛了幾丈遠!
可畢飛卻驚駭萬分地望着這個紙飛機,萬萬沒有想到,朱千戶竟然有如此手段!一張紙不過折把一下,都能夠飛上天!其他幾個老頭的表情也跟他差不多,這可真是神人吶!當年他們幾個鼓搗了幾年,也沒鼓搗個所以然出來,誰知道這朱千戶不過小試牛刀,居然就讓這張紙飛了起來!
“這……這……這是何道理啊……”畢飛連話都說不完整了,他夢想中的飛天,不就是這麼一個樣子麼?
“很簡單啊,紙本來的重量就極輕,當氣流通過機翼下方時,由於機翼面積夠大速度夠快所以產生了升力,可後來又沒了動力,速度,只好下降了。”老朱也不知道咋說好了,只能順嘴胡咧咧,其實確實是這麼個理兒,他卻不知道怎麼用最通俗的話語給表達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