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右所這陣子瘋狂的大練兵甚至驚動了萬曆。他搞不明白,怎麼朱一刀就閒不住,又在右所折騰個什麼勁?但是當派去的狼羣一個個地都不願意回來,萬曆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親自去一趟。啥玩意能把他們迷成這樣?問他們吧,雖說不敢欺君,但是保持沉默還是可以地,於是萬曆的好奇心越來越重,終於按耐不住,決定悄悄地去看看。
他跟幾個狼羣,連內侍都沒帶,也沒給他們打招呼,私自悄悄地就奔到了京師右所。有狼羣的腰牌,負責放哨的哨兵也沒有過多盤問,揮了揮手就讓他們進了。校場上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蔣光頭這段時間沒來過,也是一頭霧水,這大白天的,都幹嘛去了?
等到了營房,裡面突然爆發出的驚天動地的歡呼聲,着實把萬曆給嚇了一大跳!
幹嘛呢幹嘛呢?他窩着身子鑽進營房,全然不顧身後狼羣變綠的臉色。
朱一刀正在有滋有味地給大家教授着山寨版的《孫子兵法》,通俗易懂深入淺出的道理讓大家大呼過癮,這讓在臺上顯擺的老朱很是得意,那當真是手舞足蹈,指點江山!竟然把好多毛爺爺的經典語句都給引用了進去!什麼“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竟然把現代的一些重火力支援戰術也給弄了進去。
可憐下面這些土包子哪裡聽過這樣經典濃縮的文字,一時間頓時對朱一刀的觀感又上了一個臺階!還真的沒看出來,這朱千戶平日裡說話跟自己一樣粗俗,可真要是說起什麼兵法那可真不是蓋得,當爲大家之言!萬曆直着眼神,努力地支着耳朵,聽着這白話版本的兵法講義,突然有些恍惚。這裡面很多的精髓,竟然就是戚繼光的兵法裡沒有闡述完全或者根本沒有的,不僅僅讓這些帶兵之人如撥雲見日,就連萬曆這種不知兵的也不禁大呼過癮!
不知不覺,朱一刀就扯到了現在的播州之亂上。在他那信口開河的扯淡裡,對付播州這種小地方根本就不需要舉重兵,兵越多損失就越大,所能起到的效果反而就越小。目前最需要的,是弄清楚播州的水源在哪裡?這幾十萬人總得吃喝吧,若是能把水源破壞掉,頂多三天,播州就不戰自亂了;播州附近不是森林密佈麼?那它最怕的,就是火災,如果在它的周圍點上一把火,燒他個三天三夜,那楊應龍還能堅持幾天?還有,播州這地方,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所以壓根就不需要去攻什麼,連圍都沒有必要圍——派一隊精兵,摸清楚糧倉在哪裡,不管用什麼辦法破壞掉,他自己都要往外跑。
戰爭是不能講手段的,只要能贏,那不管是任何手段都可以!前提條件是自己不能損失太大,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事不划算,一切都要以消滅對方爲前提。什麼?你說百姓不願意?百姓是不願意自己本就已經飽一頓飢一頓的生活再受到什麼打擊,若是連敵人都看不見,那他們唯一能抗議的就只能是楊應龍了。如果能再想辦法在百姓中傳一些流言,警廷要在這個地方改土歸流,所有的部族都要在一定時間內向朝廷投降,那七個土司一個也別想當播州之王!
萬曆聽的是冷汗直流,這些招數用老百姓的話來說,都是生兒子沒**的陰招!可怎麼從朱一刀的嘴裡說出來就是那麼地冠冕堂皇?不過似乎確實有些道理,朝廷完全沒有必要集結重兵耗費銀錢糧草無數啊。
朱一刀喝了口水,繼續胡咧咧道,播州七個土司,他就不相信是鐵板一塊?楊家統治了數百年,難道別的土司就沒想過把他給弄下來?想是肯定想過的,這麼多年都沒動,無非就是實力不夠。沒關係,咱大明什麼都少,就是裝備最多!弄清楚裡面最不滿意實力最弱的那個,然後援助它裝備和訓練,以土司治土司,以播州打播州,這不就能讓大明省心了嘛!還能賺回大筆的銀子:那些火器沒有彈藥就是廢鐵,你買了火器,總要連着彈藥一起買吧?就播州的金屬冶煉水平,它能弄出純度高的火藥,質量好的火器?況且播州內部一亂,川貴兩省的壓力立刻就減輕了,到了那個時候,川貴的巡撫們肯定是各個土司巴結的對象——可以支持自己,哪裡還會傻到連自己的大後方都得罪?
這下連蔣光頭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這個朱千戶,心也太黑了吧?爲了能以最小的代價把播州給弄下來,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可是仔細地想一想,除了不道德,還真看不出這樣做有什麼不好的缺點!自己的損失可以減少到最輕,銀錢也不用耗費多少,對大明來講,這幾乎就是一本萬利的事情!
老朱繼續道,當年戰國的時候,所謂合縱連橫不也就這麼回事?七個土司就是七個小國,七隻小螞蟻,大明就是一隻大象,若是想讓它死,一腳踏下去就行了!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陰謀都沒有絲毫用處!
這句話讓萬曆的眼前猛地一亮!多久沒聽到朱一刀這種經典濃縮的名言了?自從在汝寧府他亮明瞭自己的身份後,兩個人就再也沒有過深層的討論過什麼問題,可是現在他發現,這個朱一刀的能力遠遠沒有被逼出來!朱一刀,行,在朕的面前,你居然還敢藏拙!萬曆的臉色越來越扭曲。
這個時候江飛站了起來,質疑道,如果扶植的土司實力夠了,擺脫了大明的控制怎麼辦?周圍川貴與播州交界的地方,很多都是富足之地,他們要是受到什麼攻擊,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朱一刀吃吃地笑着,笑的異常陰險:誰讓你一次吃飽了?讓你吃個五六分,餓不死也吃不飽!你會有力氣有實力跟大明抗衡?也不過是盼望着下一次的援助!別的不說,光是糧食,就能讓至少兩個土司投誠!只給他一萬石,夠他這麼多人吃幾天的?他好不容易充足了一次,肯定就還會想着下一次,事情就好辦的多了;若是一次給他十萬石,他要不反大明那纔是孫子!
衆人恍然大悟。可江飛還是有些不服氣,問道,那你怎麼就保證這些土司拿着大明的武器,不會對大明開槍?朱一刀坐了下來,咕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水後,慢悠悠地道:不給你太先進的武器,不給你太多的糧食,不給你太好的訓練,逐漸讓你的財政和軍事都要完全依靠着大明,你拿什麼來造反?!
江飛頓時卡了殼,是啊,什麼都依靠着大明,怎麼反?萬曆卻是臉色越加地難看,有這麼好的法子你竟然不早跟朕說,害的朕一直在擔憂,究竟該調動那些部隊去鎮反,得提拔調任哪些人……這一陣子情報源源不斷地從播州傳到萬曆這裡,他爲播州的情形擔憂異常,並不是沒有想到過利用當地土司,可這些土司歷來忠誠度就很堪憂,實在是不值得信任,但是沒有他們踏平播州就是一句空話。李化龍的上書則直接明言,播州情形的複雜超乎想象,強烈建議皇上暫時不要出兵,聽其言,觀其行,大炮一響黃金萬兩,國庫空虛至此,萬不可輕易地動刀兵。
沒想到這封奏疏的內容無意間流傳了出去,廣大的言官們又開始活動了起來,有罵皇上把國事當兒戲的;有罵李化龍太軟對一個小小的播州都畏手畏腳的;還有的直接就質疑,是不是一旦軍隊開過去了,會造成千百生靈塗炭,血流成河?這可是嚴重有違聖人言!聖人曰,仁者愛人。萬曆看着這些奏疏差點吐血。他一直認爲播州一個小地方,不會對大明構成什麼實質上的損害,但李化龍在奏疏中強調,萬不能輕易地小看播州,這裡的少數民族一旦造反,那等於給其他各地少數民族做了一個樣板,他們很有可能會隨風而動,一個播州不算什麼,十個播州呢?一百個播州亂起來怎麼辦?川貴兩省首當其衝要受到影響,緊接着大明各地就有的頭疼了!
對於這樣的擔心,萬曆深感其然,不能讓播州這麼下去,朝廷必須要儘快干預才行。可是看着內閣趙志高那些人的奏疏,他搖頭不已:果然是書生造反,十年不成,這些飽讀詩書的廢物們面對軍事沒有任何經驗可言,說的都是一些屁話!武將們只有李成樑連上數道奏疏,要求請戰,並且保證可在數月之內平定叛亂!但萬曆最擔心的,卻始終是北方,土木堡之恥一直是他心頭的痛,對於北方的少數民族,必須要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才行!所以李成樑不能動,他必須要死死地鎮守住北方!不過李成樑極力地推薦自己的長子和次子李如鬆和李如柏,極力言二人皆可爲大將,萬曆這才稍微鬆口,讓他稍安勿躁,自有機會讓他再立功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