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朱一刀早早地從睡夢中醒來,美美地伸了個懶腰。還是家裡爽啊!雖然是軍營,可感覺上和監獄的差別實在是太大了!這沒有進過大牢的人,還真體驗不出自由的快感!多久都沒見過天空了?至少也有兩個月了!
他決定出門去京師轉轉,這京郊荒涼的不行,原本就地廣人稀,地震過後更是人煙稀少,沒有一絲生氣。順着京郊的小路,不時地還能看到枯骨,都是災民留下的痕跡。朱一刀長嘆一聲,卻也無能爲力,京師的繁華和京郊的荒涼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還有不少野狗,瘋狂地撕咬着還沒完全腐爛的屍體,整個一片死寂。
走了老遠還沒有看見一個活人,老朱再也沒有了剛起牀時重見天日的美感。皇上和羣臣們這麼鬧下去有什麼意思?有誰來爲百姓們着想着想?哪怕是讓他們吃頓飽飯也是好的啊!把自己也拖進了這政治的漩渦之中,能不能抽身出來還是兩碼事呢!皇上如此不喜皇長子,又把三皇子扔到自己身邊,看來只能堅決地挺三皇子了,他將來要是當不上皇帝,自己肯定是死無葬身之地!不過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想這些有什麼用?
身後漸漸地傳來了馬蹄聲,老朱驚訝地扭頭看去,幾輛馬車正快速地往前奔着,也不知道是什麼人,後面幾輛馬車卻馱着不少的貨物。可算是見到個活的了!他興奮起來,這是要搬家麼?看着大包小包的,急急忙忙地策馬跑了過去,邊跑邊喊着對方等一等。
馬車隊的車伕有些慌了,這荒郊野外的,突然冒出個騎馬的大漢,邊追自己邊高聲喊着,莫不是碰上了山賊?這還有天理麼?天子腳下,連京師郊外,居然都有了山賊!這一路上碰見多少了?不行,得趕緊進城,然後報官!
朱一刀很鬱悶,明明看見自己了還跑這麼快乾嘛?莫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山賊?他有些不敢相信,就自己這樣子,哪裡像是山賊了?對方畢竟好幾輛馬車,還拉的有貨物,怎麼也跑不過老朱,沒多久就被攆上了,幾個武夫模樣的人跳下馬,手持鋼刀怒視着朱一刀。
這時前面的馬車上也下來了人,老朱一看頓時樂了:“秦密秦大人!哈哈,真沒想到,居然在這荒郊野外的也能碰到你啊!”那人愣了愣神,定睛一看,也大笑起來:“這不是朱千戶嘛!朱千戶,咱們可是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說着緊上前幾步抱拳道。
第二輛馬車也有了動靜,一個少女歡樂地蹦了下來,嘴裡大喊了一聲一刀哥,然後就衝上前,結果秦密一聲咳嗽,跑了幾步又站在了那做玉女狀:“一刀哥!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原來是秦霄那個小丫頭片子,這很長一段日子不見,出落的是亭亭玉立,再不像當時那個小蘿莉模樣的女孩子了。
朱一刀真的是很開心,這都多久沒見了,居然會在京郊碰到他們,當初自己急匆匆地離開信陽縣,也不知道他們想不想自己?
在同行的路上,秦密告訴朱一刀,自從王德才被收押之後,他的強勢頓時引起了當地大戶的恐慌,一些政策推行起來也相對容易的多。在這樣的局面下,秦密很是做了一些對百姓有利的事情,而且還興修了淮河的堤壩,很得民心;礦上由於那楊金山瘋了,內廷又再沒派礦監,倒也平安無事。
多少年都沒有立住腳的秦密,終於在當地樹立起了自己的威信,他也有意識地把一些自己賞識的人逐漸地安**縣衙,總算是掌握了大局。不過天有不測風雲,萬曆十六年大旱,讓衆人都束手無策,信陽縣嚴重歉收,就連他這個一縣之尊也是飽一頓飢一頓。
眼看着災民越來越多,秦密也感覺到無能爲力了,於是一邊向朝廷彙報,申請支援,一邊讓各地想辦法解決,開倉放糧。可惜,他只能掌握縣城,對於下面無數的鄉鎮卻無可奈何,那些村正們知道,如果把真實的情況報上去,只怕自己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雖然只是個村正,可也能撈不少錢財啊,誰願意把自己戴了多少的烏紗拱手送人?
各地的彙報都很一致,百姓們情緒很穩定,救援的糧食均已發放到位,敬請堂尊大人放心!秦密看着呈上來的這些奏報,總覺得心裡發虛。信陽這地方也算屬於南方,不像河南其他地方一樣民間素食麪食,而是以米爲主,況且多山多丘陵,幾乎沒有什麼平原,下面越靠近湖北越是山地。可種植的土地也就那麼區區一點,平時收成好的時候都不見得能吃飽飯,更別提現在這種歉收之年了。百姓的情緒怎麼可能穩定?更何況當初王德才已經把存糧都給弄的差不多了,他們哪裡來的糧食供災民充飢?
他左思右想總覺得不對,就把新任的縣丞田有祿招來問策。這田有祿乃是信陽本地人,原本一直是捕頭,但是爲人素來心腸不錯,只是這個人有些猥瑣,可如今王德才一倒臺,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更何況田有祿幹了這麼多年捕頭,對信陽各個勢力的熟悉可以說是瞭如指掌,也只能瘸子裡面挑將軍,讓他任這個縣丞了。一聽堂尊大人詢問下面的實際情況,田有祿的臉頓時成了苦瓜狀。
“下面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倒是說啊!”口乾舌燥的秦密,看着田有祿那都快擠成一團的面容,心裡不禁有些着急上火。
“堂……堂尊吶,以下官之見,這情況啊……還是……還是不知道的好……這下面這麼多的鄉鎮,總歸是有自己的辦法嘛!總不能……總不能眼看着百姓餓死吧?”田有祿總算是開了口,可秦密總覺得他底氣不足。
“當初那王德才,把庫存的糧食都給賣的差不多了,下面哪有什麼像樣的辦法?”他深感懷疑。
“堂尊吶,這您就不知道了,下面當然有自己的辦法嘛!山上還有野菜,山雞呢!雖然吃不飽,可騙騙肚子還是可以滴嘛!您老就放心好了!”田有祿信心滿滿地拍着胸脯保證道。
秦密尋思了很久,才輕微地點了點頭。下面山多,野菜山雞,甚至包括野豬狼這些野獸都有,要真說餓死人,倒也不至於。下面的山民多是祖輩都生活在山裡,對糧食的需求也沒縣城那麼大,還是可以活下去的。
但是當他從縣衙回到府裡的時候,看到街上的人們都是滿臉菜色,忽然想了起來,這種地的農民哪裡會打什麼野獸?過去每到災年,都會有大批的百姓逃亡,若是山裡真的能活下去,又何必要千里迢迢地逃難到湖北去?
他立刻又把田有祿招來,告訴他自己不放心,要親自下去微服下去看看,縣城的事情,暫時就交給田有祿來代理。
“堂……堂尊吶,這……這是怎麼說的?”田有祿傻了眼。知縣大人可千萬不要下去,不能下去啊!這要是看到了真實的場景,豈不是又要人頭落地一堆?但是他極力的阻撓已經讓秦密深深地懷疑了起來。
秦密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田大人,你現在好歹也爲一縣之主,到底在擔心害怕什麼?!難道還有比災民造反作亂更讓人害怕的嗎?若是不下去,不知道真實情況,又怎麼佈置救災事宜?又怎麼往府裡報告?本官必須要親自下去看一看才放心!”
“堂尊吶!去不得啊!”田有祿好歹也是個縣丞,卻一點沒有縣丞的氣勢,撲通一下就衝着秦密跪了下來:“實話……實話跟您說吧……下面……下面整村整村的餓死,已經死絕了不少村了!不是村正們不跟您說實話,是他們不敢說啊……災民要集體出去討飯,村正們害怕他們聚衆山林造反,於是……於是就在水裡下了毒,毒死了……毒死了不少人,他們死……他們死……他們死總好過縣城遭殃吧?!總好過你我死吧?!”
秦密的臉一下子漲成了紫紅色,呼地一下站了起來,指着田有祿顫抖着說道:“你……你……下面的情況惡劣如斯,爲何不早點彙報?!就因爲……就因爲害怕他們聚衆山林造反,就要把他們毒死嗎?!你既然……既然如此擔憂,好!很好!那就帶着你的家人趕緊跑吧!趕緊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看着雷霆之怒的知縣大人,田有祿也只能無奈地磕着頭。不是他不敢說,而是他知道,依照秦密的性格,是肯定不會對這種事情不管不問的。但是如果死一小部分人可以保住縣城一大部分人的平安,那就絕對不能讓災民造反!他何曾不知道災民的可憐?可是到了這份上,還有更好的選擇麼?
秦密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無力地仰起頭,他彷彿看見,眼前有無數的冤魂在對自己哭訴!恩師!學生對不起您!學生……學生逼死了無數的百姓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