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在萬曆激動萬分地砸碎了三個精緻茶杯,一個托盤,一把椅子之後,朱一刀總算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這幫子大臣們還真是能折騰啊!居然連集體請辭這種法子都想了出來!而且還動用了各種手段來逼迫皇帝,大有不立太子決不罷休的架勢!也難怪皇上這麼頹廢,誰受得了啊?不過這回朱一刀自己也沒了法子,他哪裡知道在短短的幾天裡,形勢竟然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現在若是再霸氣十足地聲稱這是帝王家事與爾等無關之類的話,恐怕別說內閣,就連六部的官也都請辭不幹了。還是得想個誰都不得罪的法子才行!不過也無所謂了,朱一刀自嘲地想到,蚤多不癢債多不愁,反正已經得罪了文武百官,無所謂再得罪一次。
“拖吧!”在兩個**眼瞪小眼了半天之後,朱一刀終於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那要是內閣集體請辭了,讓你來內閣頂着?”萬曆的眼神很怪異。
“……那就只能這麼着:給他們限定一個期限,到底什麼時候立太子。這下在短時間內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時間長了恐怕就……”老朱被逼出了這麼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萬曆愁得就是現在,既然現在有辦法能擺脫尷尬的境地,還是先擺脫的好,至於以後的事情,誰又知道會怎麼樣呢?其實朱一刀自己心裡也在打鼓,這可是關乎下一任皇帝的大事,他這麼輕易地就牽涉其中,自己的以後怎麼辦?而且自古皇帝最忌諱的就是大臣介入繼承大統的奪嫡之爭,可自己卻硬是被皇帝拉進來,竟然還必須要想辦法,想不出來後果還得自負!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冊立太子的事情,朕打算等到他十八歲的時候再辦,而且已經和後宮商量過了。不要再生事端,不然就等到二十五歲的時候再談!”幾天後,內侍找到了王家屏,向他傳達了這麼一個口諭。王家屏非常地高興,長達幾年的戰爭,雖然沒有達到最理想的結局,但最終還是朝臣們勝利了!皇帝最終還是屈從於傳統的勢力,怎麼能讓他胡作非爲,想怎麼幹就怎麼幹?那還要我們這些文臣武將幹什麼?
他得到消息後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跑去告訴禮部尚書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於是還不到半個時辰,所有的官員們就都知道了已經取得的偉大勝利,這是一個階段性的勝利!一個值得大書特書的勝利!一個值得永載史冊的勝利!禮部尚書心情激盪之下,就給萬曆寫了封言辭無比懇切的上書:此事臣已知曉,並已通報所有朝廷官員,讓他們耐心等待!
萬曆氣的吐了血。
什麼叫做口諭?什麼叫做聖旨?二者的區別就在於聖旨是白紙金字,無可更改;而口諭卻僅僅是向官員表達,朕知道這個事情了,或者說朕需要你做什麼;這個口諭按照規矩是不能讓無關之人知曉的。可誰知道王家屏這個二桿子,竟然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下口諭在作用上和聖旨還有什麼區別?好歹將來朕還能不承認,可這一公開,想不承認也不行了!普天之下都已經知道,皇上下了聖旨,說兩年後就會冊立太子,現在只是讓準太子先鍛鍊鍛鍊,學習學習!
朱一刀也鬱悶無比,也難怪王家屏這個二桿子這麼多年還混不進內閣,以後什麼事情都不能讓他知道,不然不到一個時辰全地球都知道了!可是現在還能有什麼辦法?無可奈何之下,他主動去找了萬曆,告訴他,此事只能這麼了了,不能再有任何的變動!唯有等到兩年後皇長子十八歲的時候,再想辦法拖!萬曆平靜地看着朱一刀,很長時間都沒有言語。老朱有些發毛,皇上這樣看着我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還能欺騙他不成?
“實話告訴朕,你到底和當年的建文帝是什麼關係?”萬曆緩緩地開了口,說出的內容卻讓老朱大吃一驚,繼而渾身冰涼。
建文帝和成祖的複雜關係他還是略知一二的,萬曆這麼說就是已經在懷疑,他是建文帝的後代,不然又怎麼解釋他懂很多尋常百姓和普通官員都不知道的東西?又怎麼解釋他的來歷?又怎麼解釋他身上那怪異的火槍?
不管了,要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
朱一刀對着萬曆跪了下來:“臣不認識建文帝,實在是不明白,爲何皇上會認爲臣和他有什麼關係?臣早就已經說過,從小生長於南洋,成長於南洋,家祖難以抑制自己的思鄉之情,所以才拋棄一切回到大明。臣所學的一切皆爲家祖刻意教導,不爲別的,只爲不能忘記自己還是炎黃子孫,是大明的臣民!皇上也許不知道,我大明子民在南洋生存之艱難,爲了能夠活下來,延續子孫後代,家祖不得不自行研製一些武器以求自保,這並非是家祖一戶所爲;在南洋,有無數的大明遺民都是如此,不然根本無法在當地生存下來!而且不管走到哪裡,大明永遠是自己的根!可憐臣一家數十口,皆亡於海上,只剩下臣一人……所以臣不奢求什麼高官厚祿,什麼錦衣玉食,但求能夠終老於自己的故鄉,足矣……”說罷把頭深深地磕在了地上。
萬曆沒有爲他的這番忽悠所打動,而是擡高了聲音:“朕早就讓錦衣衛查過,你確實是突然出現在中原,之前沒有任何來歷;也讓內侍查閱過內宮典籍,也根本沒有找到南洋有什麼姓朱的遺民!還說自己不是建文帝的後代……”說着把朱一刀曾經帶在身上後來送給秦密女兒的24k金項鍊扔在了他面前:“這金項鍊,即使是宮裡嬪妃貴妃甚至皇后,也沒有條件佩戴如此精緻的飾物!爲何會出現在你身上?!還能把如此珍貴的飾物送給一個知縣的女兒……朱一刀,你眼光也太高了吧?連這等珍貴之物也不在乎?!”聲音越發地冷森了起來。
朱一刀當真是渾身動彈不得,他沒有辦法向萬曆解釋,這是自己穿越來之前女友送的現代物品;他沒有辦法解釋,現代工藝才能打磨出的精緻飾物爲何出現在大明;他更沒有辦法解釋,在等級制度極爲深嚴的大明,他區區一個平民爲何會擁有這樣一個連皇后都沒有的珍貴飾物!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老朱決定豁出去了,生死在此一舉!他還不想死,因爲沈慧在等着他!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爲何萬曆會千方百計地幫他治療沈慧,保護沈慧,原來不過是把沈慧當做人質而已!當初沈慧莫名其妙地中毒,也定然是這皇帝所爲,不如此,又如何控制自己?!他再度重重地把頭磕了下去:
“陛下,臣是個什麼樣的人,經過這麼長的時間,您難道還不瞭解麼?臣若真是那什麼建文帝的後代,又怎麼會捨得放棄這大好的萬里江山?又怎麼會千方百計地逃避做官?臣本來就是個草民,從來就沒有想過什麼榮華富貴,只求能把自己逝去的爹孃,葬於故鄉的土地!”這下子朱一刀真的是淚如雨下,他這輩子真的再也見不到爸媽親友,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家!
萬曆又沉默了起來。朱一刀看不見他的眼神,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表情,只是聽見他急促的呼吸逐漸地變的平穩起來,直到不可察覺。
“起來吧!不管你是不是建文帝的後代,只要認真爲朕做事,朕就絕對不會虧待與你!朕也看出來了,建文帝教不出你這樣不學無術一肚子古怪主意的子孫,竟敢得罪滿朝文武!若是他地下有知,恐怕也不會放過你吧……”萬曆的語氣變得輕鬆了起來,看來他並不是要置自己於死地,老朱那懸到嗓子眼的心也漸漸地放了下來。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細微的兵器碰撞的聲音,把目光往屏風下一瞥,數十隻軍靴從後面悄然地撤離;又無意間看見萬曆背後的手胳膊好像做着放什麼東西的動作。
朱一刀背後的冷汗如瀑布一般順着脊樑往下流。
看來萬曆一直就沒放棄過對自己的懷疑!之前之所以一直容忍自己,是因爲不瞭解自己,不熟悉自己的性格;況且自己還有着足夠的剩餘價值。這眼瞅着立太子的事情了了,自己已經不再有什麼利用價值,而萬曆又必須給百官一個交代,因此決定鳥盡弓藏,對自己下手。
可他爲什麼又放棄了呢?難道自己還有價值沒有被榨取出來?朱一刀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有一點他可以肯定,這個官是絕對不能再當了!被一個皇帝如此惦記絕對不是什麼好事情,可現在自己哪裡還有什麼主動權?若是在平時表現出一點對權力的渴望,對皇位的眼饞,對金銀的貪婪,也許自己早就被悄無聲息地幹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