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李蓮雄知道,皇上不會這麼對自己,但是對於一個已經爬到了掌印太監的位置上,舒服享受了幾十年的人來說,杖責就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結束,他可不會那麼傻,不小心犯錯讓皇上收拾。但是今天皇上叫自己來是什麼意思啊?這麼把自己晾在這,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早知道就好好問問那個內侍了!這些奴婢,幹活一點也不老實!李蓮雄這會不禁有些後悔,可這世上哪有什麼後悔藥?還是老老實實地等皇上發配吧!
“跪不住了?那就站着嘛!”萬曆微微睜開眼,用一種不可察覺地眼神瞅着他,一絲精光轉瞬即逝。
“能在萬歲爺的面前跪着,那是奴婢的榮幸!就是跪斷了這兩條腿,奴婢心裡也是高興的!一般人他哪有這個福分!”李蓮雄忙不迭地說道,其實他也跟了萬曆這麼多年,按理說已經把皇上給摸得差不多了,可是包括他在內的司禮監等幾人,卻根本看不透萬曆。本以爲自己已經把皇上的心理給掌握了個不離十,但最後卻發現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皇上這些年越發地看不透,在面對他的時候這幾個人就越發地敬畏。尤其是當萬曆漸漸地失去了對內侍的信任後,司禮監就更加小心翼翼了,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得罪了萬歲,自己就完了。
這些太監,在宮裡最大的靠山便是皇上,一旦失去了信任,失去了這飯碗,他們也就離死不遠了。不過倒也奇怪,這些年來,民間願意當太監的人突然多了起來,讓人覺得好笑的是,很多人甚至先自己把自己閹了,然後再毛遂自薦地跑到皇宮來,被拒絕之後卻又死皮賴臉地不願意走。
“把頭擡起來!”
李蓮雄緊張兮兮地把頭擡了起來,他到現在還是沒弄明白,皇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麼些年了,辛苦你了!王安的腿不好,朕打算讓他休息一段時間。司禮監就得靠你多上上心!不管是誰的兒子,都得管好了!你要記住,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這句話說的是中氣十足,可萬曆連眼睛也沒有睜。
李蓮雄的內心不禁一陣狂喜!王安的腿是不好,但是皇上很顯然已經對他很不滿了。讓他回去休息,自己掌管司禮監,那就意味着是對自己的考驗。如果自己合了皇上的意,那肯定順理成章地就成了司禮監的霸主!可憐自己現在雖然是掌印太監,卻不得不屈從於秉筆太監王安的資歷。沒辦法,他資歷威望太高,只要他還在,自己就沒有太多的話語權,而且王安動不動就擺老資格教訓自己,這讓李蓮雄心裡非常不舒服。他很早就想把那老東西給踢出去了,只是一直抓不到他什麼把柄,就算是把他的得力助手給除了,也沒撼動他半分。
這次是個最好的不過的機會了!但是李蓮雄的臉上卻仍然表現出悲傷:“奴婢不想管什麼司禮監,只想好好地伺候皇上,哪怕能遠遠地看到皇上,也是奴婢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奴婢何德何能,竟然能受主子爺如此的恩寵……”說着還滴下了兩滴淚水。
“行了!回去宣旨吧!讓王安在家且休息一個月,讓他把腿好好養養!朕需要他!”萬曆又把身上的道袍給扔到了一邊,李蓮雄慌忙接住,然後仔仔細細地疊整齊,輕輕地放在萬曆身邊,這才慢慢地退出去。走出殿門的他,突然覺得今天的天氣格外地明亮!老天爺對自己真是太好了,想什麼來什麼!以後的司禮監,自己就是真正的頭領了,那些小太監們,個個都得聽自己的!
朱一刀卻在寧夏衛緊皺着眉頭,如果按照沈雲的說法,那自己現在的處境可就太複雜了,回去條件根本就不成熟,可要是不回去,司禮監的李蓮雄定然不會放過自己,這麼一顆定時炸彈總有爆炸的一天。鄭掌櫃和劉安的事情算是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卻仍然在繼續。這人生就是問題疊着問題,一個接着一個,到什麼時候纔算是個頭?沈雲笑笑地瞅了瞅他的神色,湊近小聲說道:“等到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時候,纔算是結束!”
老朱可真被嚇住了!自己什麼時候能混到如此境界?那豈不就是首輔了?一想起申時行每天頭大如鬥,卻還要裝作樂在其中的樣子,朱一刀不禁打了個寒戰,不幹,堅決不幹!等到自己有足夠的條件離開朝廷的時候,自然會遠遠地避開,真要是混到那地步,哪裡還退的下來?不被逼死就不錯了!這些年看看這些所謂的首輔,從嚴嵩到張居正,再到現在的申時行,有幾個是善終?
沈雲今天確實挺高興,朱一刀終於捨得來看他了,這讓他感到很欣慰;雖然是有求於己,但是畢竟很長時間都沒見了。自從平叛結束之後,西北的局勢一下子變的簡單起來,原本強大的蒙古部落,在河套蒙古式微之後一下子分崩離析,互相征戰不休;其他一些少數民族又都忙着打劫更西邊的小國家,根本就沒有什麼實力去威脅大明。邊疆反倒穩定了下來,而且最重要的是,大明並沒有因爲這次出兵而付出多大的代價,畢竟朱一刀在中衛城已經耗盡了叛軍的主力和意志。
漸漸地沈雲喝得有些多,連舌頭都有點大了。朱一刀見狀趕緊把他扶起,然後向周圍告了聲罪,把他扶向內室。只是他實在是不知道沈雲住哪個房間,只好就近把他扶到最近的一間房裡。
從屋內卻傳出一個極爲熟悉的聲音:“誰啊?是爹爹麼?都說了我不去了!”
朱一刀如遭雷擊!這不是沈慧的聲音嗎?她不是在地震裡死了嗎?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愣愣地傻站了半天,趕緊把手中的沈雲放到地上,不顧一切地挑開門簾,裡面坐着的不是沈慧是誰?
沈慧也愣住了,緊接着撲了上來,抱住朱一刀嚎啕大哭!
老朱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當時他在廢墟了找了大半天,原本就有些懷疑,這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怎麼可能連屍體都找不到?!那小宅院並不怎麼大,本身還帶的有個院子,就算來不及跑出去,總能跑到院子裡吧?可確確實實,沈慧和伺候她的幾個女官都不見了蹤影!不過悲傷過度的朱一刀並沒有考慮過那麼多,只是覺得腦子裡轟然一炸,就昏了過去人事不省了。
現在見到了沈慧,朱一刀有些恍如隔世……
沈慧把這些日子對他的思念化成了淚水,打溼了他大半個肩膀。老朱緊緊地抱着她,生怕她再離開自己半步。
門外的沈雲,卻悄無聲息地站了起來,看着裡面緊緊相擁的兩人,嘆口氣搖了搖頭,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他確實沒控制住,喝的有點大。
沈慧抽抽噎噎了半天,情緒才穩定下來,斷斷續續地告訴了朱一刀她是怎麼逃出生天的。
地震發生時,沈慧正在院子裡和幾個女官在學着走宮步,女官們告訴她,女子一定要這樣走路才能顯得端莊。突然,大地一陣搖晃,經驗豐富的女官一點也不驚訝,這幾年京師的地震太多太頻繁,都沒有太在意,而是迅速地扶着沈慧就往外走去。門外已經有不少百姓在驚恐地大喊着地震了,趕緊逃。
當時幾個人確實是在往城外走去的,女官的想法是把她送到京師右所的駐地去,那裡比較安全,但就在剛出城沒多遠的地方,城內逃難的百姓猶如洪水一般向她們涌來,區區幾個女流又怎麼抗的住?很快就被衝散。
沈慧從來沒有出過門,這也是女官們教的——貴族女子不要沒事外出,就是要在家相夫教子,遇到這種情況她也一下子傻了眼,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只能隨着人流一點點地往前走着。這個時候她想的最多的,是朱一刀有沒有事?他可不能出什麼事啊!
然而更倒黴的情況發生了,災民中還是有一些人趁機發國難財,趁機哄搶財物。沈慧很不幸地被幾個大漢給按住了四肢,把她身上所有的財物首飾一搶而空!不過在這種情況下,這些人並沒有心思把她給怎麼樣,也只是搶財物而已。身無分文的沈慧無路可走,無地可去——當初來的時候她還在中毒,是被錦衣衛們送回京師的,完全不知道路怎麼走。
這河北大地,還不像中原那麼多山,四周大多是平原,也沒有什麼標誌物,在經過一個小城池時,被戰備的軍士們抓住。她苦苦哀求,說自己是錦衣衛千戶朱一刀的妻子,可哪裡有人相信啊!無奈之下她只好說自己是中衛城防官沈雲的女兒,若是那位大人知道他,不如把自己送到寧夏去。這纔有人半信半疑地派了幾名軍士,日夜兼程地把她送到了寧夏——沈雲的名字在寧夏平叛之後還是有不小的名氣的,最起碼不少人聽說過他,一聽是沈大人的女兒,倒也不敢造次,花了大半個月的功夫終於把她送到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