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掌櫃的身體漸漸地好轉起來,劉安也不時地抽空回來看看,眼瞧着劉掌櫃的身體慢慢地好了起來,朱一刀心裡也覺得很高興,畢竟老店的生意再怎麼樣,也沒有劉掌櫃的身體重要。直到有一天,劉安滿身是血地跑了過來,說老店突然遭到不明身份人的攻擊,他拼死逃了出來,不過老店卻被那幫人給毀了……
從來都是古井無波的劉掌櫃愣了半晌,仰天吐出一口血來。老朱見狀趕緊招呼醫士過來幫忙,把他扶到了牀上,劉安不顧滿身的傷,狠狠地跪在了劉掌櫃的榻前,邊哭邊磕頭道:“掌櫃的……都是小的不好,沒能保住老店……您要打要罵,都是小人應該的……”劉掌櫃卻輕輕地搖了搖頭:“該來的,終究會來啊……只要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劉安哭的更厲害了。
“別哭了!哭有什麼用?!只要人還在,咱們就還能再整出一個順和老店!”朱一刀突然覺得異常煩躁,這些日子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讓他覺得有些應接不暇。之前不是一直平平安安麼?不就是因爲做了一些商業手段,以至於這段時間來不是這些事就是那些事。這麼多的破事疊在一起,老店還開不開了?生意還做不做了?
“順和老店也有幾十年了,沒了就沒了……能做到今天這一步,老店已經很不錯了,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連朝代和皇帝都能更替,更何況一個小小的順和老店?”劉掌櫃的聲音突然變得滄桑無比,“我十六歲就跟着東家,從那個時候一直陪伴着老店,一直走到現在。這麼多的風風雨雨,也看的多了,看得淡了……劉安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有六年了吧?朱少爺來的時間短,只有區區幾個月。我從來沒跟你們說起過這老店的東家是誰,今天老店既然都沒了,告訴你們也就無妨了。”
原來,這個順和老店竟然是宮裡鄭貴妃的父親開的店!
劉掌櫃自然也不姓劉,而姓鄭,叫鄭鈞,當年是鄭貴妃的父親鄭承憲的親兵。鄭承憲官至都督同知,成爲地方有實權的官員。不過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剛剛把女兒送進宮,張居正就死了。鄭承憲是張居正的得力助手,當年張居正曾不無驕傲地說,在宮裡他有譚論,地方他有鄭承憲。也就是這句話把他給害慘了。
張居正一死,張黨的其他人也樹倒猢猻散,但是當年他得罪的人太多,以至於所有張黨的人都不僅僅是削官去職那麼簡單,大部分人的下場都極爲悽慘。鄭承憲自然也不例外,不過爲了不連累剛剛進宮的女兒,爲了讓鄭家保住最後的血脈,他做出了一個讓人無法相信的選擇:在一夜之間,鄭家全家上吊自殺。世人極爲不解,爲何要做出如此極端的事情?其實只有這樣,才能讓仇家停止對鄭家的迫害。果然如此,消息一出,滿朝譁然,既然人都已經死了,那還是不要再去追究他罷!還有什麼意義?
鄭貴妃自己確實也爭氣,她很快就受到了萬曆的寵信,並且慢慢地在後宮站住了腳。尤其是當被封爲貴妃之後,地位更是僅次於皇后,萬曆對她的寵愛也越來越深。並不是皇后沒有能力去解決這麼一個跟她奪帝寵的人物,而是皇后根本就沒有生育能力!如果不是顧及皇帝的顏面,恐怕老早就把這麼一個不能生孩子的皇后給廢了。無論是倫理還是從其他方面,皇后都沒有資格再和任何人爭奪帝寵。所以鄭貴妃最大的隱患也就沒有了。不過她卻始終記着自家被逼自殺的仇恨,慢慢地開始貪戀起地位和權力。
鄭承憲並沒有死,而是悄悄地躲到了民間,並且就在京師。最危險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在無數政敵的眼皮子下面,無疑是最安全的。鄭承憲倒也狠心,根本就不讓衆人告訴他的女兒自己還活着。爲了生存,他辦了這家順和老店,之所以只賣些雜物,是因爲這些雜物貨源非常地分散,遍佈大明各地,在置辦貨物的同時,也可以最大程度地瞭解大明其他地方的情況,萬一京師有變,可以迅速地撤離。
不得不承認這一招非常管用,鄭家剩餘的人漸漸地都遠離的京師,尤其是當鄭承憲病死之後。這個順和老店就是鄭承憲最後交給鄭鈞的遺產,是鄭家還活着的唯一證明了,它必須要交給一個自己信得過的人才行。
鄭家當時出逃時,連帶着隨身親兵和管家僕役也就只有十幾口人,但是鄭承憲最信任的,卻是這個親兵鄭鈞,辦事穩當牢靠,嘴嚴,經歷過不少風Lang,心裡很有想法。更重要的是,鄭家的那幾個親戚已經開始在暗中爭奪鄭家的財產了。失望傷心之下,鄭承憲病倒了,在他臨死之前一段時間,授意鄭鈞,想辦法除掉這幾個鄭家的敗類!鄭家可以亡,但不能亡在這些人的手裡!
沉默寡言的鄭鈞毫不猶豫,巧妙地把這幾個親戚給悄悄弄死,這讓鄭承憲非常滿意!他寧願把家產交給這麼一個親兵,也不願意交給那些只顧着他家產的親戚們。就這樣,在鄭承憲死了之後,鄭鈞就接過了這麼一個不大但卻是證明鄭家還沒倒下的順和老店。所有的人都以爲這個老店不過是很早以前從外地來的人開的,卻幾乎沒有誰相信,它記錄了張居正死後那一段黑暗的歷史。
朱一刀唏噓不已。恐怕那鄭貴妃也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爲了自己做出這樣的壯舉,竟然隱姓埋名地不讓自己的女兒知道,只爲了保證她的安全。難怪當鄭掌櫃看到注意到懷裡抱着的孩子時,眼神裡竟然是那樣複雜的感情。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永遠地把這個秘密隱瞞下去也不是個事情,最起碼鄭掌櫃這輩子再無遺憾!
鄭掌櫃鄭重其事地從懷裡掏出一個木製銘牌,上面刻着“鄭府親衛隊鄭鈞腰牌”,然後極力地控制住顫抖,遞給朱一刀:“拿着這個!只有它,才能證明我老鄭家沒有亡!也不會亡!不管我以後會不會活着,只要它在你的手上,我老鄭家就還會有翻身的那一天!”朱一刀在一霎覺得這個腰牌是如此地沉重,它記錄着忠誠,記錄着一個父親對女兒深如大海般的愛!
“當時他們來了多少人?你可看清他們的模樣?”鄭掌櫃凝重地對劉安問道。劉安抹了把眼淚,抑制住自己的情緒,回想道:“當時我已經關了店門,正在後面倉庫清理物品,忽然聽到從二樓傳來桌椅倒地的聲音,就趕緊上樓去查看。這時已經進來了三個,都是從屋頂下來的,只聽到三個人的聲音都很尖,還沒等我說出話,其中一個就操起手裡的刀向我砍來……”
“你可記得他們穿的是什麼衣服?”朱一刀的臉突然黑了下來,他想起了一個可能。
“……戴的是圓帽,穿的……好像是直身,腳上還穿着白色的皮靴!”
朱一刀忽然覺得脖子上有點發涼。這是東廠的番子,可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東廠啊?而且他們爲什麼要砸順和老店呢?劉安說,他當時嚇壞了,拔腿就往外跑,趕緊跑到大街上喊救命。周圍的街坊鄰居本來還出來看看,結果一看到對方的服飾,趕緊回家把門緊緊關上!劉安沒法,只得撒腿便跑。他原本就是個跑堂的出身,掄起跑步那羣人根本就沒有辦法。就這麼着,他連家都沒敢回,一氣跑到了醫館這裡。
老朱的心直往下沉去。劉安的一家估計已經被番子給殺了。這簡直就是肯定的,對於他們的作風,他在蔣光頭那裡已經聽說不少了。要說大明誰的口碑最差,無過於東廠。錦衣衛在百姓的心目裡現在已經在慢慢地轉向正面,這也是大多官員樂於見到的。可是自己跟東廠有什麼過節?頂多也就是之前得罪過司禮監掌印太監李蓮雄。
鄭掌櫃目光灼灼地盯着朱一刀,他已經知道了什麼。朱一刀卻很是迷惑,這東廠的頭子不是秉筆太監中的二把手麼?難道他還聽李蓮雄的?
不行,得回去看看!自己的54手槍子彈還放在二樓呢!這玩意要是被他們翻出來可不好說!老朱一想起這,頓時坐不住了:“我得回去看看,你帶着鄭掌櫃趕緊去順天府,現在只有那還算比較安全!咱們在那會和!”
鄭掌櫃沒有說話,劉安卻有些驚恐。讓自己帶着鄭掌櫃走?萬一對方要是在半路上把他們截住了怎麼辦?朱一刀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道:“放心!他們不過是東廠的番子!在大街上是不敢亂來的,畢竟京師的安全還是靠着朱希孝的錦衣衛!他們敢搶錦衣衛的飯碗,難道是嫌自己活得太長了?”提起東廠,老朱一臉的不屑。劉安這才恍然大悟,那鄭掌櫃卻看着朱一刀笑了起來:“我早就知道,你朱少爺絕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