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的眼中頓時射出了精光!要說朱一刀懂些琴棋書畫什麼的,他還倒不驚訝;可這年頭,有幾個書生願意去學那算術之學?不說有沒有什麼用處,在大明,這算術根本就得不到重視,不管是官孰還是私塾,就連教都不一定有人願意教!
一般都是商戶大家纔會時不時的讓賬房先生,給自己的後代傳授一些算術基礎知識。這樣不至於讓自己辛苦打下的基業毀在後代的手裡。這個年輕人竟然也懂算術之學,難道他出身於商戶大家?
掌櫃低下頭看了看賬本,還是慢悠悠地道:“今年進了五百匹布,每匹五兩銀子;全部賣出得銀五千兩,請問,賺了多少兩銀子?”說罷順手拿了個算盤過來。
朱一刀不會使算盤,他心裡知道,自己只要把手放到算盤上,只怕掌櫃的立刻就知道自己是在忽悠。看來只能心算了!老朱無奈地想到。
“二千五百兩。”朱一刀並沒接算盤,稍微想了下就給出了答案。
掌櫃的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傳說中的心算!這可是家傳的絕活啊!而且向來是傳男不傳女的,這滿京師的商戶只有區區兩家請的有心算之人,怎麼這個傢伙也會?而且年紀這麼輕!
“今年進了五百匹布,每匹七兩銀子;賣出三百匹,每匹五兩銀子;積壓二百匹,以每匹二兩銀子的低價售出。虧了多少兩銀子?”掌櫃的不放心,這回出的問題稍微有點麻煩。不過這還是難不倒朱一刀。
他還是沒碰算盤。
“一千三百兩銀子。”
掌櫃的手有些顫抖,他不禁把自己鼻樑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神人吶!這些不用算盤自己都還得大半天算,這小夥子竟然這麼快就得出了答案!不得了,此乃人才啊!這是誰家的大少爺,怎麼能讓他去考什麼科舉呢?應該讓他執掌家中的產業啊!簡直是Lang費人才!
“其實我……家境已經敗落,能夠高中狀元,有個鐵飯碗,是家母以前的心願。可惜自己沒能好好讀書……辜負了她老人家的希望……”朱一刀看出了掌櫃的疑惑,只好這麼編下去。其實他倒沒編的太假,他老孃確實一直打算讓他考公務員來着,而他也確實沒能考上。
掌櫃的點了點頭,又把鼻樑上的眼鏡往上推了推。這種事情……其實並不少。在這個年頭,做生意其實也是有挺大的風險,因爲有太多的不可知因素了,這種事情,一半要靠能力,一半也要靠運氣,能起來就起來了,要是起不來,這輩子都別想再有任何希望。
朱一刀實在是有點看不下去——掌櫃的眼鏡片子已經嚴重地磨花了,而且上面還有不少的灰塵,這肯定不是什麼老花鏡,而是老傢伙專門戴在臉上裝斯文的,老朱心裡暗暗地想到,他掏出兜裡的綢緞手帕,指了指掌櫃鼻樑上的眼鏡:“掌櫃的,這種西洋眼鏡,還是用綢緞的布匹擦拭才比較乾淨。”
掌櫃的愣愣地接過手帕,把眼鏡小心翼翼地拿下來細細地擦拭着,邊擦邊琢磨着:這個書生不得了啊,連這種西洋玩意都知道,看來他以前定然是大富之家,不然怎麼會有這樣的見識?只不過是不是像他說的那樣,家境敗落纔不得不打算科舉,結果名落孫山到這裡來找事情做?
那夥計則是一臉崇拜地看着朱一刀,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可這個書生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要不怎麼會連自己的掌櫃都被震的說不出話來?
“這樣吧!你要是真有這個心,明天就可以直接過來了。但是我要提醒你,小夥子,你要是真打算做生意,那就別再想科舉的事情;你要是還想參加會試,就別做這下賤的行當!對你以後的仕途會很不好的!”掌櫃語重心長地對朱一刀說道,他確實心裡在爲這個年輕人惋惜,小小的年紀,身負絕學卻無從選擇。
老朱當然知道自己最應該幹什麼。仕途?把申時行和滿朝文武得罪成那樣,要是還能當官,太陽恐怕真從西邊出來了。
“還不知道掌櫃的……怎麼稱呼?”朱一刀裝過身問道,不問問別人的名號就離開未免有些太不禮貌了,不像是個士子。
“用不着那麼客氣!我姓劉,你以後就叫我劉掌櫃就可以了!”掌櫃轉身就往後堂走,頭也不回地說道,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等老朱回了小酒樓,小二又是一臉媚笑地迎上來:“這位爺,您可回來啦?中午還沒吃呢吧?咱們這中午有不少……”朱一刀笑着擺了擺手,直接就回到了房間。
他重重地把自己摔倒牀上,兩眼無神地盯着房樑。佛祖保佑,看來自己運氣不算太差,老天爺沒讓自己餓肚子!剛剛出去就能找到工作,這種事情可不是那麼容易就遇到的!可是自己的打工生涯纔剛剛開始,以後要面對什麼根本就不知道。不過有一點是很明顯的,算術絕對比幾萬災民要好對付的多!
不經意地,他又想起了沈慧,想起了江飛,狼羣,還有京師右所的弟兄們。有皇上的保護,他們應該不會受到什麼迫害吧?內閣的手再長,想伸到錦衣衛的裡面卻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還有龐通那個小太監,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自己?老朱又打了自己一巴掌:讓個太監想自己幹嗎?!還有那個王石,可憐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剛剛把他交給自己,自己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直接主動辭職跑路了。這算不算是撂挑子?朱一刀不斷地問着自己。
第二天一大早,朱一刀洗漱乾淨,又穿上了以前常穿的粗布衣服,昂首挺胸地走出小酒樓。小二在身後不停地抓着後腦勺子:有綢緞衣服不穿卻要穿粗布衣服,這人是不是有病啊?
掌櫃的已經在門口等着了,看着穿着已經穿着極爲普通的朱一刀,古板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夥計看着越走越近的老朱也有些興奮,自己能和一個懂算術的書生在一起搭檔,這可是前世修來的福氣:萬一哪天朱一刀要是發達了,那自己豈不也跟着一起發達?
朱一刀恭敬對掌櫃鞠了一個深躬:“劉掌櫃,我已經決定了。以後還請您多多指點!”經過了一夜的思索,老朱已經決定和以前說拜拜了。不是他不想幹,而是他發現自己壓根就不是那塊料。這大明的錦衣衛千戶,做到他這地步的不能說絕後,但肯定是空前的。至於以前的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現在的自己就是個小老百姓,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
其實朱一刀把這一切想的太簡單了。官場想進去不容易,想出來也不容易。當你到了一定的程度時,你會發現想全身而退卻退不出來,想再前進一步卻難如登天。你根本就把握不住自己的腳步,而是被周圍的人和事推着繼續慢慢向前走。
劉掌櫃詳細地給老朱講了這家不小的老店都有哪些貨物,都放在什麼地方,價錢幾許,倉庫在什麼地方,每天的買賣情況要詳細地記錄下來……於是沒過幾天,朱一刀就適應了這種簡單枯燥但是很規律的生活。至於住的地方,劉掌櫃已經安排好了,他就和那夥計住在閣樓的最上面一層,那個夥計也姓劉,叫劉安,吃食則在老店旁邊的小飯館——那是劉安自己開的小店,他老婆在看着呢!
朱一刀倒是佩服起劉安來,這小夥看起來還沒自己大,結婚倒是挺早,還知道自己開個店,這樣自己本身的生意不會耽誤,這邊又能拿到一點薪水,每個月的生活倒也不至於那麼緊緊巴巴。劉安卻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個小店是在劉掌櫃的支持下開起來的,劉掌櫃說了,自己雖然沒有什麼做生意的天分,但勝在踏實,這年頭,唯有踏實才能享受到平安的生活。
老朱聽着聽着卻起了疑惑,這個老店的東家到底是誰?劉安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在這裡已經有好幾年了,從來沒聽劉掌櫃說過東家是誰,也從來沒提起過。不過知道那些有什麼用?只要每個月給自己發薪水就可以了。
看着這個胸無大志的劉安,朱一刀不禁又想到了自己。他說的確是對的,知道那些又有什麼用?不過是給自己徒增煩惱罷了。只有簡單的人簡單的生活,纔是最幸福的事情。以後我就也要過這種簡單的生活了……在迷茫中,老朱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新的一天就意味着新生活的開始,憑朱一刀的能力,在這個不大的老店裡乾的倒是風生水起,每天所有的商品清單,售價,還有買賣的情況,都一目瞭然。這讓劉安驚訝不已,朱少爺可比自己有才多了!連劉安的婆娘也對他讚不絕口,說劉掌櫃找了個好幫手。劉掌櫃那古板的臉也就只有在這個時候纔會稍稍地露出一點笑意,朱一刀卻忙着清點後面倉庫裡的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