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最後一刻,刺目的光亮隱去,身體與意識被粘稠的黑暗瞬間包圍。

身子似乎在不斷的下沉,像是被浸入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沼澤中,不斷的,迅速而緩慢的下沉。

意識很混沌,像是整個腦子被人塞進了一堆爛泥之中。所有的東西都似乎被裹上了一層粘稠的黑色泥狀物,一切都變得模糊而又沉重。

糊糊塗塗的感受着周身的狀況,然後又理所當然的認同着這種感覺。

直到,不知何時,腰上突然一緊,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正在下沉的身子猛地往上一拉。迅速的上升,迅速的上升,他似乎都能感覺得到周身那些粘稠的泥濘被他的身體分開,然後迅速朝他身後涌去的感覺。甚至於,在他被拉出沼澤的那一刻,他似乎還聽到了身後沼澤面發出的“啵”的一聲輕響。

窒息的感覺瞬間離去,新鮮的空氣爭先恐後的涌入他的肺腔。但他還沒來得及去仔細分辨空氣裡纏繞着的各種氣味,腦子裡突然涌出的各種畫面就已經奪去了他的注意力。

初生,第三次忍者大戰,佐助出生,木葉九尾之亂,入學,畢業,升爲中忍,加入暗部,被家族和村子逼迫做出選擇,止水自殺,萬花筒寫輪眼開啓,滅族,叛變,加入曉,佐助成長,最後,死亡。

短短的一生,化成一副副鮮活卻虛幻的畫面從他眼前閃過。他面無表情的看着那些畫面中的自己,旁人,場景,細節,像是在旁觀着一個全然陌生的人的生活。

曾經所有的一切都在這裡閃現,他卻突然覺得那些已經無比遙遠。這種遙遠無關時間與空間,而是他覺得,那些事情,那些所有的事情,無論是大的小的,還是曾經糾結的,在乎的,放不下的,固執的,堅守的,都已經和他無關。

對了,那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了。他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狀況,突然感覺到,安在胸腔左邊的那顆跳動的器官竟有種無比的輕盈感。曾經那裡堆放了太多的東西,每一件都很沉重。而那些積累在一起的重量,曾一度讓他覺得連站起來都費勁。現在拋卻了那些,他才發現,原來輕鬆是這種感覺。

理清了所有的思緒感覺,他慢慢睜開眼,一面乾淨的吊着一盞紅黑鯉魚吊燈的天花板出現在他視線裡。

翻身下臺,他慢慢的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往左側的樓梯走去。

門虛掩着,沒鎖,他推開那扇門,然後繼續向上。面前的房間很空,裡面並沒有什麼傢俱,只有挨牆放着幾個頂着天花板的大書櫃,裡面全塞滿了各種書籍和卷軸。

他走近看了看,書,卷軸的類別很多,覆蓋面也非常廣。他順手拿出幾本大致翻了翻,然後再隨手放進原來的位置,四下環顧了一番就走了出去。

門外是一個外間,這個外間中央一張矮几和幾個蒲團,矮几上擺放着一套茶具,幾個卷軸隨意的散放在茶具旁。除此之外,這個房間內沒有其他裝飾。他略略掃一眼,就繞過矮几伸手去拉那扇木推門。

終於算是走出了房子,他眯着眼適應着迎面而來的各種鮮活色彩,心臟部位突突的莫名跳了兩下。

前所未有的清晰感,他掃了一眼周邊的景色,然後順着腳下長長的木廊聞着前方隱約傳來的聲音繼續走去。

然後慢慢的,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當他繞過最後一個拐角的時候,面前的場景讓他的心突突突的狂跳起來。莫名其妙的,他竟然有一種要喜極而泣的感覺。

溫暖的夕陽,綠植茂盛的庭院,乾淨的長廊,淼淼的茶香。四個人,一隻貓,橫七豎八的或坐或躺在木廊上面,各做着各的事。

“誒,醒了。”最先發現他的是森羅。

“哦,嗯,嘿嘿,鼬哥好!”鳴人看上去似乎有些彆扭,但中氣十足的招呼聲卻依舊熱情。

阿鬼一貫的冷清,看到他出現只是對着他點了點頭就繼續回過頭擺弄自己手下的茶具去了。但即便如此,但他還是發現了阿鬼眼中一閃即逝的暖意。

“喲~”卡卡西是最後一個對他打招呼的,或許是剛纔他手中書裡的情節正上演□□部分,讓他挪不開眼。而此刻他放下手中的書,挪動了一下枕在森羅大腿上的腦袋,拖長着尾音懶洋洋的樣子和鼬一貫印象中的那個樣子相差無幾。

“餓了嗎?”待一圈人都招呼完畢了,森羅才接着開了口。

“還好。”鼬搖搖頭,聲音輕緩的回道。

“這樣啊,那你先去洗個澡吧。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也破的可以。”森羅笑着說道,語氣自然而熟稔。那感覺好像鼬不是纔剛回來,而是和他們生活了許久一樣。

鼬聞言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裝扮,仍舊是那日的穿着,上面的血跡斑斑,灰塵破洞遍佈的樣子讓他料想自己身上怕也是好不到哪去。他一向愛乾淨,這麼一看,頓時身上就不舒服了起來。比起吃飯,他現在緊要着的還是想先洗個澡,於是就順着森羅的意思點了點頭。

森羅見狀,便繼續說道:“衣服都給你準備好了,在你房間衣櫃裡。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那我們重新去買你喜歡的。臥室裡都配帶了洗漱間的,洗漱工具什麼的也全給你準備好了,你去了就能看到。嗯,對了,後院還有一個小溫泉,你要是想去那裡放鬆一下筋骨也行,不過記得不要泡太長時間了,飯菜都給你熱在廚房裡,要是耽誤的時間太長了,飯菜就不好吃了。”

鼬只是稍稍點了下頭,森羅就噼裡啪啦的說了一大堆,然後還沒等鼬做出迴應,他就又像是不放心似的,又緊着加了一句:“嗯,不知道去房間的路吧?鳴人,帶你鼬哥去臥室。”

“誒?”鳴人正在一旁捉着貓兒正玩的起勁,就突然聽到森羅點到了他的名字。

“帶你鼬哥去房間。”森羅溫聲委託到。

“啊,又是我。”鳴人怪叫着抱怨。這個屋子裡就數他年齡最小,平日裡無論什麼跑腿的活,總是會輪到他頭上。有時候,森羅剛使喚他完阿鬼就會接上,阿鬼使喚他完,卡卡西就會接上。更甚至於,有時候卡卡餓了要吃飯時,都會自覺的來咬他褲腳喚他給它倒上貓食。鳴人有時候也想偷懶,但是每次只要他露出那麼一絲苗頭,就總會遭到委託人的各種威逼利誘,然後,結局永遠都是一個。總而言之,他就是那個家族裡備受衆哥哥摧殘的麼子。

這麼想着,鳴人只覺得悲從中來,他偷偷的瞄了一眼端坐在一旁的阿鬼,小小的低聲嘟囔了一句:“阿鬼哥都沒動過。”

阿鬼的聽力一向了得,鳴人話音纔剛落,阿鬼一個眼神就甩了過來。面上不動聲色,眼神卻利得很。鳴人一驚,一個激靈就戰直了身體,然後大聲的吼了一句:“保證完成任務!”

鼬在一旁看得分明,鳴人臉上憋屈苦逼的神色着實有些搞笑。他忍不住輕輕勾了勾嘴角,然後眼帶笑意的替鳴人解了圍:“不用了,我自己一個人過去行的,只要把位置告訴我就好了。”

森羅輕挑下眉,掃了一眼鳴人,然後看着鳴人臉上擠眉弄眼的古怪神色也不禁輕笑着罵了他一句:“大懶蟲!”

“嘿嘿。”鳴人撓着腦袋,朝着鼬拋去一個感動的眼神,就嘿嘿笑了起來。反正他早就被罵皮實了,因爲每天都會被森羅至少要說上數十遍的笨啊,懶啊,遲鈍什麼的。

鼬拒絕了鳴人的陪同,森羅心裡也理解他的感覺。無非就是剛接觸就要獨處在一起,有些彆扭尷尬罷了。想來鳴人這麼偷懶也應該是這麼回事,雖然鳴人一直沒說,但森羅也大致清楚他自從知道佐助哥哥突然變自己哥哥後,心裡一直是彆扭古怪的。時間還長着,森羅也不會要求他們一見面就好的跟一起生活了十來年的樣。所謂家人,都是時間的產物。他們的時間很長,森羅一點都不擔心。

但話說回來,森羅想着還要說上一大堆去告訴他位置,又覺得好生麻煩。想了想,森羅嘴角一勾,就又挑了個人選。

“卡卡。”

森羅輕喚了一聲,貓兒聞聲轉過頭,尾巴一甩一甩的看着森羅喵的應了一聲。

“鳴人偷懶不動,就由你去領路吧。我知道你是個乖孩子,可不要和鳴人這個大懶蟲學習。”森羅言語帶笑,眼神在貓兒和鳴人之間來回掃視了幾下,墨色的眸子裡滿是調笑。

鳴人撇撇嘴,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然後就地一坐,往阿鬼身邊湊了湊,就一臉傻乎乎的看着森羅和鼬嘿嘿直笑。

卡卡果真是個好孩子,森羅一吩咐,它就甩着尾巴站了起來,然後在鼬的褲腳上溫柔的蹭了蹭,就帶頭往前走去。

鼬見狀,嘴角的弧度又不禁往上提了一點。

森羅坐在原地,斜靠在廊柱上,柔軟着眉眼看着着鼬和卡卡一人一貓漸行漸遠,直到他們消失在拐角處才轉過頭來。

“鼬的頭髮還真長呢。”森羅低頭看着自己腿上的卡卡西笑着說道。

卡卡西視線不轉,耳朵卻把森羅的話全聽了進去。“自來也大人的頭髮更長。”卡卡西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

“可是鼬的頭髮又長又順,自來也的毛毛燥燥的像個刺蝟似的。”森羅是打心眼裡覺得自家的,一切都是好的。

“哪有!好色仙人的頭髮還是很厲害的!”到底是跟在自來也身邊鍛鍊了那麼久的人,森羅一說自來也壞話,鳴人耳朵就支的直楞楞的。

森羅沒好氣的瞅了鳴人一眼,心裡直道這個小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不過這樣子,森羅也沒再繼續扯上自來也了。他背倚在廊柱上,修長的手指繞在卡卡西的銀髮中,纏着一縷頭髮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着卷,心下突然慢慢的涌上些許好奇。

“誒,卡卡西。”森羅停下手,突然一臉新奇的盯着卡卡西慵懶愜意的臉喚了一聲。

“嗯?”卡卡西把手上的書翻了一頁,然後才漫不經心的應道。

“要是你留了長髮,該是什麼樣子?”森羅用指腹輕輕的摩挲着卡卡西的側臉,好奇的問道。

“感興趣?”卡卡西放下書,微帶着笑意的視線轉移到森羅的臉上。

森羅點點頭,純黑的眸子裡一時流光溢彩的,充滿了期待。

可惜卡卡西卻不配合,他稍稍一挑眉梢,掩了眉目間的笑意,以一種無可奈何的口吻嘆了一句:“可惜啊,我頭髮長的特別慢,一兩年都不見長一兩釐米的,你怕是有的等了。”

“嗯?真的?”森羅下意識的就不信,可仔細想想,卻又發現好像這麼多年來,卡卡西的頭髮還真沒什麼變化,明明也不見他進過幾次理髮店的樣子。

這麼一想,森羅頓時就失望的不得了,一張溫潤帶笑的臉也瞬間垮了下來。

卡卡西把森羅的神色都看在眼裡,見森羅如此失望,他也不禁有些不忍。可惜自己的頭髮就是那個尿性,不像他父親,半年就能蹭蹭的長上十來釐米。所以就算他想蓄起來,怕也要花上不少時間了。而到那個時候,怕森羅也不是那麼性質高漲了。

這麼想着,卡卡西也只得無奈的暗暗聳了下肩,然後開口轉移了話題:“累嗎?”

“嗯?”卡卡西突然的話題轉移森羅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稍稍一愣才明白卡卡西在擔心他身體問題。

“哪有那麼脆弱,睡了一覺就差不多好了。而且,既然擔心我累,你枕我大腿枕了那麼久算是什麼意思?”森羅說着,也明白了卡卡西這是在轉移話題,當即就似笑非笑的示意了一下他頭的位置。

“明明是你非要粘着我的。”卡卡西不甘示弱,卻不敢大聲說出來,只得小聲的嘟囔了一句。然而在碰到森羅那微挑着的眉梢時,小聲的嘟囔漸漸變成了無聲,然後自覺的把書往臉上一擋,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的樣子。

森羅無語,擡起手來隔着書頁敲了一下卡卡西的額頭,然後又不覺失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