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夜色闌珊

入夜, 月明星稀,路上行人熙熙攘攘,竟是一派難得的熱鬧景象。

街角的一家小酒館裡, 燭光搖曳, 但已足夠明亮到可看清店內的每一名酒客。

坐在最裡面靠牆位置的是一名灰衣女子, 二十三四歲的模樣, 眉清目秀, 一杯接着一杯,借酒消愁的那種喝法。

但她眉目間舒緩淡然,根本就沒有一絲愁緒。

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

風之國地處荒漠, 氣候乾旱,半空中時常風沙橫行, 養育出的女子少有這樣白皙細膩的肌膚。

異國他鄉的淺夜時分, 妙齡女子相貌清麗, 孤單一人坐在酒館角落裡自斟自飲。

姣好的臉龐在淡橘色的燭光下愈顯柔和,從清亮的黑眸中看不出半分醉意。

這樣一道獨特的風景, 引來店中男客頻頻回頭張望。

“老闆,再來一壺清酒。”

她搖搖手中的空瓶,朝着吧檯的方向略略提高聲音,脣邊有極淺極淺的笑意,全然沒有身處陌生環境的怯生。

若仔細辨聽, 不難便可聽出她話語中帶有位於大陸中央的火之國口音。

老闆大叔高聲應了一聲。忙碌中從吧檯下取出一隻白瓷酒壺, 注滿酒水, 準備喚來侍者送往女客桌上。

真是一名奇怪的女子。老闆心中暗道。

他這家酒館距離砂忍村不遠, 往來的大多是因任務奔波的忍者和路過的商隊, 這兩個行業的女子本來就少,而擁有這般清麗相貌的更是鳳毛麟角。

況且, 看那女客的裝扮和言行舉止,完全不像忍者或商隊中人。

說起來,傳聞火之國的木葉村倒是常出美貌女忍。

未等侍者過來,有男子殷勤接過老闆手中的酒壺,徑直走到最角落的那張桌子旁,坐下,將酒壺放在她面前,咧嘴一笑,說道:

“小姐,我請你喝。”

她看向他,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身忍者裝束,頭上戴着砂忍的護額,普普通通的面容,只一雙眼睛算得上是有神,當然不及木葉某個不良上忍英俊標緻。

“原因?”

她偏頭笑着問。別在耳後的深棕色長髮隨着她的動作懸落到臉頰,顯得整張臉更爲小巧,

月色醉人,但她清醒得很。

男子倒是大大方方地笑道:

“請美女喝酒需要理由嗎。”

被他的直爽感染,她也不扭捏,爽快地斟滿,向他舉杯示意,一飲而盡。

美貌女子的待遇總是優人一等。父親果然沒有欺騙她。

“在下相田亮,不知小姐怎麼稱呼?”

也許是想在漂亮女生面前留下文雅的好印象,男子咬文嚼字地說,頗有幾分大名府上御用文人的翩翩風度。

見狀,她笑得越發歡樂。

如果某位銀髮青年這樣和她說話,她大概會直闖火影辦公室懇請三代目找回綱手大人爲他醫治,從此木葉第一技師成爲村民回憶裡的人。

是了,此時孤身一人在酒館裡獨飲的女子就是鞍馬千雲。

“小姐?”

男子見她笑容歡樂,卻久久不答話,忍不住就出聲提醒。

家族的人還在找她,而她實在不想和他們交手。

倒不是懼怕,只是擔心一時衝動,被人捉住把柄,拖累了堂兄。

去年她收到堂兄的信後就離開了花之國,然後沿着火之國的邊界一路遊覽過來,幾天前來到了這個小鎮。

有人提醒她說,不能再往前走了,前面就是砂忍村,外地人進去很危險。

她仔細想想,確實如此,各國忍村絕非觀光之地,沒事就不要進去溜達了。於是就在這裡停下來略作休息,想着過幾天繞道去鳥之國。

酒館門口一片嘈雜,原來是幾名喝醉了的忍者自誇光輝事蹟,彼此不服,叫囂着要一比高下。

旁觀者豈願錯過這場好戲,紛紛拍掌大笑附和。

自古以來,各地最魚龍混雜之處,莫過於酒館和妓院了。

千雲眸光一斂,見男子還在等待她的回答,想了想才輕聲說道:

“旗木,我姓旗木。”

木葉的某位仁兄,念在他們相識多年的份上,應該不會介意她借用一下他的族姓吧。

有人向着這邊揚聲叫相田,男子轉頭應了一聲,然後對她笑笑:

“抱歉,旗木桑。我過去一下。”

說完,走入門口那堆喝高了正處於莫名興奮的人羣中。

她擡頭望着窗外的滿月,銀光縈繞,似黑暗中一顆異世寶石,真是一派好景色。

以往在木葉,若是天晴月光明亮,她常常持一壺清酒在屋頂坐上一整晚,身旁是某個偶爾不用出任務的不良上忍。

“喲,旗木桑。”

帶着揶揄之意的熟悉嗓音隨着漸行漸近的腳步飄落,來人身穿木葉忍者服,雙手插.在兜裡,自然而然地長腿一邁,坐在她對面。

不知他來了多久,調侃意味顯而易見。

冒牌的旗木小姐沒有半分不好意思,依然徑自喝酒,懶洋洋地對正宗旗木家族出品的青年說:

“下次路過給我帶本最新的《親熱天堂》吧,這邊的書店早就搶售一空了。”

青年倒酒的動作一頓,擡起耷拉着的右眼看了看她,從腰旁的忍具包裡掏出一本橙色小書扔給她。

“還不打算回去嗎,滿樹的蘋果都沒有人摘。”

她腦海裡立刻浮現出紅彤彤的蘋果掛滿枝頭的景象。

忘記了是因爲喜歡蘋果纔對那棵大樹愛屋及烏,還是因爲喜歡那棵大樹纔對蘋果愛屋及烏。

總之鞍馬千雲就是對家附近的那棵大大的蘋果樹情有獨鍾。

她離開村子的時候正值櫻花爛漫,而現在已經是蘋果成熟的秋季。

是她在外的第三個秋季了。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竟然可以在外面晃盪了兩年多。

面前的這個自家發小,身爲木葉的上忍,當然不可能時時“碰巧路過”她所在的地方。細細一算,她也有大半年的時間沒見他了。

大自然的季節更迭永遠比人類的記憶要清楚得多。

還不打算回去嗎。

她低頭喝酒,沒有回答他。

過了好半晌,才擡起頭來很認真很認真地看着他,說:

“好久不見,卡卡西。”

旗木卡卡西怔了怔,面罩下的英俊臉龐似乎有肌肉鬆動。

唯一露出來的眼睛中有很多種情緒一閃而過,最後定格成一抹彎成月牙的笑。

他探頭湊到她眼前,兩張臉之間幾乎鼻尖碰鼻尖,甚至能夠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

然後語調輕快地說:

“我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嗯?

她成功地被他挑起疑問。

“旗木家在忍界其實頗多仇敵,尤其是當年木葉和砂忍交戰,老爸一個人就斬殺了對方一大半的上忍。”

鞍馬千雲臉色一僵。

她剛纔說了她姓……旗木來着,是吧。

瞪了他一眼,穩下心神後她故作鎮定地開口:

“他們又不認識我,不一定將此‘旗木’和彼‘旗木’聯繫在一起。”

……但願。

卡卡西臉上的月牙弧度更深了,映在她眼裡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

“他們是不認識你,可是他們認識我。”

他說。尾音微微向上揚起。

她眼神一凜,頓時扭頭看向四周。

店內的酒客原本偷偷望着這邊,一見她的視線掃過去就連忙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地喝酒交談。

就連之前和她搭訕的砂忍相田亮,也在吧檯前狐疑地看着他們,面上卻逐漸浮上“原來如此”的神情。

“那不是木葉的COPY忍者旗木卡卡西嗎。”

諸如此類的低語依稀可聞。

酒館的角落裡,笑意盈盈的青年與面容姣好的女子,無論怎麼看都是溫情脈脈的親密模樣。

真是一個令人無限遐想的夜。

這混蛋絕對是故意的。

她再次狠狠地瞪他,見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悠哉樣子,忽然有種想一腳把他踹下三途川的衝動。

一種此地不宜久留的感覺涌上心頭。

咬牙在心中飛快盤算一番,她從錢包裡取出酒錢放在桌面,隨即一把拉起他的手跑了出去。

月色如畫。

千雲拉着卡卡西跑到另一條街道,才大喘着氣放開他的手。卻立刻被人反握回去,十指相扣。

反觀木葉的精英上忍,神態自若,氣息平穩如初,彷彿不過是飯後的悠閒散步。

“早就叫你平時注重體術的修行了,短短的一小截路就累個半死。”

“……罪魁禍首給我閉嘴。”

“好啊。”

他回答得無比爽快,她半驚訝半狐疑地擡頭看他,卻覺脣上傳來熟悉的觸感,牙關被撬開,脣舌交纏,身上一陣歡悅的酥麻,只得將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懷裡。

她甚至連他拉下面罩的動作都沒有看到。

——喂喂喂,你們這樣光明正大地在別國街道上擁吻,真的不怕丟木葉的臉麼。

前方突然人聲鼎沸,歡呼聲夾雜着炮竹爆炸的巨大響聲冉冉上升。

遠處的黑漆蒼穹,絢爛的花火在空中綻放,璀璨奪目。

這兩人終於離開對方的脣,一齊望向天際。

“今天是什麼節日?”她問。

“風之國大名的親戚辦喜事。呀,果然是有錢人啊。”他說。

涼風習習,街道上一片狂歡。

天空上的七彩光芒,映在一張張臉上,熠熠生輝。

這個被沙漠環繞的荒涼之國,還有這麼熱鬧喜慶的一面。

“可能你忘記了,你曾經答應過和我去鄰村看花火……”

“我記得。”

千雲驚訝地看着他。

他帶着幾分歉意和尷尬撓撓頭,然後又重複道:

“我一直記得。”

交握在一起的手緊了緊,不知是誰用了力。

繞着街道漫步一圈,他將她送回旅館。

在櫃檯旁記賬的老闆娘朝她曖昧一笑,什麼都沒過問便放行。

直到兩人的身影在木樓梯的轉彎處消失,才收斂起千迴百轉的心思,重新埋頭於賬本。

年輕真好。

老闆娘嘴角噙笑,捋了捋半白的鬢髮。

想當初她十八歲那年,也是鎮上遠近有名的一朵鮮花。

二樓最盡頭的房間裡,卡卡西坐在窗臺上。

“還要趕回去寫報告,我先回村子了。”

“……幹嘛不走大門。”

“這樣比較方便。”

“……”

“對了。”

他一隻腳已經踏上窗外的樹枝,卻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回頭對她說:

“旗木千雲這個名字……其實挺好聽的……”

千雲一怔,望過去時窗臺一片空蕩,早已沒有了青年的身影。

黑眸卻在一瞬間柔和了下來,染上了一層薄薄的暖意。

正朝着木葉的方向飛奔趕路的銀髮青年,身形有點像落荒而逃的狼狽,夜色下一雙耳朵溫度不受控制地飆升,異常通紅。

他剛纔……好像說了什麼不得了的話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