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昔日天才

一日傍晚, 霞光漫天。

千雲從主婦聚會回到家時,看見前院的木柵欄旁站着一名黑髮男子。

那人雙手環臂,倚靠着攀滿紫藤蘿的木門, 眼睛輕閉似在假寐, 臉龐線條溫雅而恬靜。

無論怎麼看, 都是一名足以令適齡姑娘芳心萌動的俊俏青年。

她卻想到如果帶土還在, 大概會比他活潑生氣得多吧, 畢竟自小以來,這青年就比年長他四歲的兄長要老成沉靜。

落日的餘暉灑在他周身,使他整個人看上去更爲柔和, 彷彿與這暮色融爲一體。

錯愕之間她輕聲打破這片寧靜:

“止水?”

青年睜開雙眼,裡面清明通透, 哪裡有半分睡意。

他朝她微微頷首, 聲音溫潤如玉:

“千雲桑。”

側身, 等她打開木門。

其實前院的木門不過是個裝飾,從不上鎖。

千雲越過他, 咯吱一聲緩緩推開,還不忘揶揄道:

“真是稀客呢,止水。”

他微笑不語,跟在她身後一路走入正屋客廳。

“喝什麼?”

“柳橙汁吧。”

止水的回答讓她一怔,眼中有不明眸光閃爍。

片刻, 才扯出一個極淡極淡的笑容, 從冰箱裡取出兩個鮮柳橙。剝皮, 放入榨汁機。

她怎麼會不記得, 九歲以前的止水和三代目一樣, 喜歡喝梅子茶,曾被大家笑說小止水真是少年老成, 那是上了年紀的人的愛好吶。

愛喝柳橙汁的是帶土,那早逝的少年一定不知道,自他逝世後,最疼愛的弟弟便不再喝柳橙汁以外的飲料。

他始終懷念有哥哥在的過去。

走不出過去的又何止一個宇智波止水。千雲更清楚,每日晨光未亮,慰靈碑前定有一人靜靜佇立,一站便是好幾個小時,十年如一日。

那個口口聲聲說着要肩負起摯友未來的男人,又何嘗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已經禁錮在過去。

心結這種事情,旁人終究是無能爲力。

她最終輕輕嘆息:

“你們都是一樣吶。”

宇智波止水也好,旗木卡卡西也好,一直在對帶土的懷念中滯步不前。

止水端端正正地盤腿而坐,竟瞬間便聽懂了她的意思,脣邊彎起一抹淺笑。

“卡卡西大哥有分寸的。”

他所熟知的那個男人,即使再怎麼捨不得過去,也一定會找到自己未來的路,堅持自己心中的道。

如今這世上他最信任的兩個男人,一個是堂弟宇智波鼬,一個便是哥哥的摯友旗木卡卡西。

千雲笑了笑,跳過這個話題,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

“止水從小就叫卡卡西爲大哥吶,怎麼不叫我作姐姐。”

想來她和卡卡西都是家中獨子獨女,那傢伙卻一直有人管他叫大哥,不公平啊不公平。

止水聞言輕笑,這個笑容和帶土倒是有幾分相似。

“千雲桑哪裡有做姐姐的樣子。”他說。

這種出自真心、褒貶不明的話讓對面的女子嘴角抽了抽,隨即本能地反駁道:

“卡卡西又哪裡有做大哥的樣子。”

“在大家眼中,卡卡西大哥是個很靠得住的男人啊。”

千雲倒不繼續爭辯,望着坐在她對面的青年,漸漸收斂了玩笑之意,神情也正經了不止一點點。

“止水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他肯定不是爲了喝柳橙汁和稱讚卡卡西而來。

止水抿抿脣,也褪下笑意,神色中隱隱帶着幾分嚴肅。

從忍具包裡掏出一幅卷軸,攤開,雙手結印,右手掌心按在其上。

“忍法,通靈之術。”

一團白煙從黑色的印符中央冒出,眨眼間,一幅用紅絲帶系得整整齊齊的卷軸被通靈出來。

若非極其珍貴的物品,不會有人特意將它保存至另一個時空裡。

青年把那幅完好的卷軸遞給她。

千雲雖感疑惑,仍伸手接過。指尖在絲帶的結子上猶豫一圈,擡眸看他。

對方點點頭,示意她可以打開。

食指輕挑,絲帶鬆落,大約半米長的卷軸在女子纖細的十指間緩緩被拉開。

她看到了裡面的內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一目瞭然。

頓時大驚失色,十指微微顫抖。

眸中滿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對面沉穩如水的青年。

“這是……”

這是宇智波一族的極密卷軸。

關於寫輪眼的控制和使用,記載得詳詳細細清清楚楚,在黑市上被懸賞百萬。

但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由宇智波止水之手交至鞍馬千雲之手。

每個族裔背後都深藏着自己的機密文件,不要說外族人,有些甚至連本族人也未能得知。

這些機密關係着一族的生死榮敗,尤其是像這種關於血繼的記載,更是機密中的極密,絕對不允許暴露在日光之下。同樣擁有血繼的她無疑深知這一點。

家族中泄露秘密的人,通常被稱爲……叛徒。

止水的這一舉動,要是被人知曉,必然會在木葉掀起軒然大波。

看過卷軸的鞍馬千雲當然也不能倖免。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才讓向來冷靜沉穩的青年都不得不兵行險招。

千雲閉了閉眼睛,穩下心神,右手輕揉太陽穴。

腦海中掠過一抹抹支離破碎的思緒片段,卻無法將它們拼成一幅完整的拼圖。

良久,斟酌過後她輕聲說道:

“這是要給卡卡西的吧。”

見止水一臉凝重地點頭,她無奈地扯扯嘴角:

“爲什麼你不親自交給他?”

青年的理由充分而現實。

“我的身份……不方便和卡卡西大哥私下接觸。”

然後笑了笑,將屋內的沉悶驅散了不少。

“反正交給千雲桑也是一樣。”

千云爲難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眉心緊鎖。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致使你要這麼做。但是……”

停了停,一字一頓異常認真。

“太危險了。”

一個外族人卻持有其他家族的極密卷軸,他日不知會惹上多少紛爭事端。即使身爲木葉精英上忍,三代目也不能夠在整個宇智波家族面前偏袒維護他。

這幅卷軸,對卡卡西來說絕對是禍不是福。

止水的這步險棋,生生是走在刀尖之上。

她不能用自己這雙手把禍害帶給他。

“我拒絕。”

止水像是意料之中,不緊不慢地說:

“宇智波一族的寫輪眼,即使是擁有血繼的本族人也不一定駕馭得了,卡卡西大哥那樣沒有血繼的身體,恐怕不容易吧。”

一雙黑眸略顯暗淡,完全看不出那隱藏在背後的據說是現今宇智波家族最強大的寫輪眼。

平心而論,他對旗木卡卡西,確是出於真心的對兄長似的敬愛。而且,寫輪眼對身體的負荷,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目光在卷軸上停了停,語氣堅決而肯定。

“相信我吧千雲桑,卡卡西大哥有朝一日會需要它的。”

這句話並不是定心丸,反而似無意中戳中了木偶人的機關。

千雲臉色一變,突然冷笑,秀麗的面容一下子覆上一層薄霜,線條僵硬。

“我記得卡卡西被稱爲天才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寫輪眼。”

這一句,幾乎是脫口而出,很不好的口吻。

止水頓時一怔,略微驚訝地看着她,雙脣動了動,最終還是閉上。

原來她竟是介意的,對於卡卡西這些年來對寫輪眼的過分依賴。

也許在她眼中,哥哥留給摯友的那件禮物,並不能幫助他看清未來。

察覺自己的失言,千雲臉色不豫地扭過頭去,目光牢牢盯住無辜的木質地板。

她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吶,這個從未向別人尤其是卡卡西提起過的耿耿於懷。

——什麼COPY忍者、寫輪眼卡卡西,他又不姓宇智波。

她永遠記得,很多年前那若干個落霞紛飛的黃昏,蘋果樹下的少年手執白牙之刃,動若蛟龍,一套刀法行雲流水,華麗到極致,一時間落葉旋舞,天地驟然失色。

那纔是真正的木葉天才旗木卡卡西。

也許如今想起會覺得幼稚,只有她知道,年少時的自己曾經對那樣的少年有過一剎那的心動仰慕。

但是現在,那個每日被束縛在慰靈碑前的男人,哪裡還記得自己曾爲天才的往日光景,哪裡肯將目光伸延至前方受他冷落的未來。

正是那隻寫輪眼,日復一日地提醒他當年喪失摯友的悲痛。

過了很久很久,千雲低低嘆出一口氣,聲音也是極輕極輕的,像是怕驚擾了從窗臺滑到地面的夕日殘暉。

“抱歉。”

“當我什麼都沒說過吧。”

止水也沉默了許久,與帶土極爲相似的面龐被窗臺海棠花的陰影覆蓋。

或許是他不應該把這幅卷軸帶來。

然而他仍確信自己沒有做錯。

與其讓它塵封在一個家族的密室裡,永遠無機會重見天日,不如將它交給需要且信得過的人,實現最大的價值。

而卡卡西,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人選。那可是哥哥認同並且拼死保護的人吶,他堅信那個男人無論任何時候也會拼死保護他們共同的村子。

——請帶着他的希望守護木葉吧。

宇智波一族也好,他也好,都已經時日不多。

“一族一族什麼的,有時真是令人無奈啊。”

“一直以來做的事情,和心中堅持的道,究竟孰對孰錯呢。”

“這樣想着,真是費解呢……”

他的目光似是穿透過這座房子的牆壁,看到了某些使他嚮往使他迷惑的東西。

語調很低很低,彷彿只要一分神就聽不見他的聲音。

今天的止水,很不對勁。

千雲猶疑了一會兒,向來不喜打探人家的私事,卻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說:

“你……”

“我也該走了。”

止水笑着打斷她,一口氣喝光杯中的柳橙汁,長腿一撐站了起來。

卷軸依然放在茶几上,她連忙叫住了他。

已經走到門邊的青年停了下來,回頭向她笑道:

“放心吧千雲桑,卡卡西大哥會處理好這一切的。”

“和以往一樣,相信他吧。”

說完,未給她拒絕的機會,瞬身離去。

千雲獨自一人坐在客廳中,對着那幅卷軸沉思很久,才嘆氣小心翼翼地收起。

這種奇怪的不祥的感覺——別真的出什麼事纔好。

當晚,她把卷軸交給卡卡西,他也不過是有一瞬間的詫異,然後若無其事地收好,磨蹭着將她推入廚房,叫嚷着好餓要吃秋刀魚。

夜晚的帷幕剛剛落下,外頭還有三三兩兩歸巢的鳥雀在鳴叫。

就這樣吧。她心中暗道,如止水所說,心無旁騖地相信着身旁的這個男人吧。

幾天後,大雨滂沱。

掛記着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是否安好,千雲打開正屋的大門,意外地看見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口的卡卡西。

水珠從他的銀髮上滑落下來,沿着俊好臉龐的弧度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面罩和衣服都溼成一片,一身狼狽,唯有那隻眼睛眸光閃爍。

他定定地看着她,說了一句:

“止水……死了。”

千雲心中一震,先前所有想不通的地方如今竟豁然開朗。

她上前一步,離他極近極近,然後伸出雙手,環過他的腰,埋首於他的肩窩中,閉目,暗暗嘆息。

冰涼的水跡蔓延到她身上,冷意直達心底。

——原來止水他從一開始便已知曉結局。

卡卡西側側脖頸,讓她埋得更深,撫上她背脊的大手不禁緊了緊。

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了啊,身邊人的生命消逝得如此措手不及。

她父母,他父親,波風水門,帶土,琳,還有那個雖不熟絡的姐夫日向日差。而現在是止水。

卻總是無法習慣,沒辦法無動於衷。

如果一直擁抱,是不是終有一刻會溫暖彼此。

自那之後又過了些日子,不長,僅僅夠一顆種子抽出新芽。

木葉上下籠罩着一股灰暗壓抑的氣氛——宇智波一族一夜之間被血洗。

族長之長子宇智波鼬,滅族叛逃。

幾百人的大族只倖存一個八歲的孩子,宇智波佐助。

木葉第一家族從此成爲一紙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