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
衆人的陰影打在了漆黑如墨的地面,耳邊響起了隆隆鐘聲下的渾濁號角。
莊嚴卻不沉悶,肅穆而又古韻。
在那回響的樂聲之中,阿涉感覺氣血微微上涌,擡頭望向那白色的巨碑。
啪嗒……
身穿赤紅色披風的雲川踏上了階梯,在他踏出第一步的時候,琴聲被撥響了。
長號之後是空靈的琴音,曲聲中充滿了儀式感,彷彿在歌頌登上階梯者。
這首曲子是由如今擔任禮藝部部長的彌勒編寫,全部是雨之國樂器獨有的音色,作爲戰爭開幕的戰曲再合適不過。
在衆人注視下,雲川的腳步沒有停留片刻,徑直踏上了英靈碑的高臺。
背朝巨碑,面向衆人,視線從所有人的面容一掃而過。
阿涉感覺那雙深邃而意味深長的眸子,似乎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像是看到自己的獅羣中混入了一頭小狗,讓阿涉下意識呼吸一滯。
雲川是沒有說話的,也沒有任何的動作,他只是站在那裡,兩側的長號發出嗚咽。
臺下衆人的視線都異常灼熱,連有幸站在前面的阿涉都能感受到,那視線灼熱滾燙的像是要將人燒穿。
說些什麼啊?做些什麼啊?實在不行,就笑一笑?
在這股氛圍下,阿涉的呼吸有些沉重,心裡不由這樣想着。
但云川卻只是站在那裡,在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過去了數分鐘,沒有任何人說話,也沒有任何人退步,場面就這樣靜着,衆人都沉默凝視着站在臺上的雲川,耳邊只能聽見長號長鳴。
雲川俯視着所有人,就像君主在檢閱自己的軍隊,幽藍的眼眸深得讓人見不到底,但又那麼的吸引人心讓人挪不開目光分毫。
終於,雲川緩緩擡起雙臂,向衆人張開了懷抱。
身後血紅的衣袍如大翼一般揚起,深邃陰影投下籠罩了身前的一切,令人窒息的威壓感傾潑向了衆人。
那是蘊藏在血肉中的強大力量,將一切都發揮到了極致的象徵!
“諸君,正是黎明之時啊。”
伴隨着緩慢的呼氣聲,雲川逐漸放下手臂,聲音從低沉步步攀升,直到升至了生命的最高昂之態,感慨道:“如此黎明,天空本應是蔚藍純淨!”
他指向自己的腳下,看着衆人冷聲道:“但是,今日,我們站在這裡!站在雨之國,這片被踐踏、被鮮血澆灌的土地上!”
“戰爭的陰雲依然籠罩着我們的天空!我們的腳下,是一個在屈辱中呻吟哭泣的國家!”
“這個國家的尊嚴被那些大國踐踏在腳下!那些傲慢的大國忍者騎在我們的頸項上作威作福!”
雲川擡首俯視整個殿內的衆人,眼眸如海燕睥睨大海一般寬闊,沉聲道:“有些人或許要說:我只是想要活着,只是想要身爲人,最最卑劣地活着,僅此而已。”
“是啊,他們的說法很對,生命和生存,實在是太重要了,但是,我要告知你們!”
雲川頓了一下,瞳孔微凝看向衆人,語氣低沉道:“只要那些大國忍者還在我們的國土橫行無忌,我們乃至我們的家人,就永遠也不存在未來!”
“只要我們還在這樣自欺欺人,只要其他國家的人,在閒聊時說到雨之國這個字眼時,會發出一聲輕蔑的嗤笑,我們就無法作爲一個活生生的人活着!”
“只要在忍界的版圖上,這個哭泣的國家還積弱不堪,我們身爲人的尊嚴就永遠無法存在!”
“諸君,現在,站在英靈的碑前,告訴我!”
聲腔攀至頂峰從口中一泄而下,雲川擡起手掌手心向上冷聲道:“你們,是想引頸就戮做他們口中任其屠戮的豬狗?”
“還是用你們的血和力量告訴他們,你們也是活生生、有家人、有恨有愛、有尊嚴的人?!”
附加了【演講者天賦】的質問從口中傾吐而出,不甘、憤怒、憎恨、戰意、狂熱的情緒彷彿擁有了實體一樣,在衆人的皮膚和血管裡一寸寸攀爬。
越是憤怒,它們攀爬的速度就越快,歡呼雀躍地舔舐着每一寸的肌膚,像是要在衆人的身體結出一個厚厚的繭,這種極其強烈的感覺簡直令人頭皮發麻。
在衆人的耳邊,彷彿有一個聲音,在緩緩地低吟淺唱着,告訴他,崇高的時刻,要到來了。
——吶喊吧。
“戰!”
在同一刻,殿內的數千人幾乎是齊聲吶喊,彷彿要掀翻英靈殿的嘶吼聲響起。
但云川依然面無表情,恐怖的威壓宣泄而出,寒聲道:“聽不到!”
“戰!戰!”
“沒吃飯嗎?”雲川俯視着衆人,一人的聲音便壓過他們,吼道,“還是說,你們的決心不過如此?”
“戰戰戰!!”
所有人的猙獰臉頰被那抹藍光照得如同惡鬼,衆人的聲音像是野獸的嘶吼一樣在喉嚨沸騰,就像洶涌的浪潮鼓譟着,吶喊着,響徹天空。
空氣中滿是狂熱的氣息,不斷觸動着人們內心深處最狂暴,最躁動的本能!
吶喊和嘶吼在殿內迴盪着久久無法消散,和其他的衆人一樣,阿涉的聲音微微沙啞,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胸膛也在劇烈地起伏。
“很好!”
雲川掃過那一張張狂熱的面容,冷聲道:“我很傲慢,我認爲我的手下沒有軟骨頭的廢物,我很欣慰,我的手下確實沒有軟骨頭的廢物!”
“五大國認爲我們沒有存在的必要,五大國似乎把我們忘得一乾二淨,可是,我們的存在對我們來說,是必需的,毫無理由的死去是我們所憎惡的!
“我們有比死亡更重要的東西,更重要!更更重要!這就是我們站在這裡的原因!”
“我們想要的,不是大國的憐憫,不是虛假的和平,而是真正的尊嚴,是更好的未來。”
“如果不戰,我們就沒有地位,沒有和平,沒有尊嚴,沒有未來,每一刻都可能死去!我們想要的一切,無法通過乞求來得到,只能通過鐵和血來實現!”
“諸君!”
雲川的話語猛然一滯,凝視衆人,沉聲道:“在這場浩劫中,戰爭已經帶走了難以計數的生命,大國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死去。”
“在後人撰寫的歷史中,他們將會發現,沒有任何文字詞藻,能寫盡這場災難的殘酷,也沒有任何語言修辭,能描述我們爲生存而付出的一切。”
“我們將會懷揣火種走過黑暗長夜,跨過戰友的遺骸,踏過荊棘和深淵,最終在累累屍骨上,重新點燃延續燃燒的火炬!”
“我們的靈魂,將會在灰燼中躇步跐蹈,清風影射出輪廓,那是最高昂的曲調!”
“今後,陰雲不會一直籠罩我們,世界將知曉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出現,將會終結這場毫無意義的戰爭,我們將見到真正的天空!”
呼!!
雲川猛地擡起右臂,血紅的披風掀起,發出沉悶的呼嘯聲,握拳放於心口前道:“敬我們這些平凡的人類。”
“願屬於我們的曙光,永存!”
砰!砰砰!!
衆人的拳頭如重錘一般砸在心口,如轟鳴的風暴和雷聲一般,甚至能夠感受到腳下地面的顫動,以近乎瘋魔的姿態嘶吼道:“曙光,永存!!”
所有人都激動地顫抖,眼中也不再有迷茫,取而代之的,是有火種在他們的眼中點燃,彷彿是被重塑了使命感,在這番演講中成爲了狂熱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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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川大人,還真是可怕。”
人羣邊緣靠牆的地方,樂遊悄悄將下意識放在心口的拳頭放下,望着站在高臺的身影,感慨道:“看看他們,都歇斯底里成什麼樣子了!”
他來到這裡也不過一年的時間,就已經深深沉浸於這種氛圍了。
就算是陽炎村讓他回去,他都要找藉口拖着。
一個有格局有魅力又大方的老闆誰不喜歡呢?
但是在聽過這一席話後,活了幾十年、已經人老成精的樂遊,再次刷新了自己的看法。
決定一個人是否能夠成爲一個領袖的決定性因素,並非是手腕和力量,而是自身的人格魅力。
毫無以爲,兼具力量和魅力的雲川,已經是一張近乎滿分的答卷。
一席話的可怕“共情力”和“感染力”,讓同樣出身小國、被大國壓迫的他都心臟躍動,足以讓殿內這大多出自雨之國底層的數千人狂熱衝向戰場。
念及此,樂遊的目光瞥向身旁,果然看到一張滿是狂熱的臉。
曾經身爲雨之國底層的秋雨站在他身旁,看向高臺上的目光灼熱而滾燙咧嘴笑道:“雲川大人的統率和魅力,就算那五位‘影’也是拍馬不及啊。”
“他生來就是註定會站在這個位置的那個人,命中註定就是能帶我們走出泥濘的那個人!”
相比之下,角都就淡然許多了。
如今只有水、風、土三顆心臟,只擁有着哀、思、懼三種情感,讓他能夠以第三視角旁觀一切。
殿內的人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爲戰爭和壓迫,淪落到一無所有的人,這些人本該是微不足道的。
但面對這些沒有任何文化的底層,雲川根本不說什麼假大空的東西,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向面前衆人,強調他們渴望的生存、尊嚴、未來。
從戰國時期活到現在的角都,親眼見證了一切,如今也參與進了破曉的成長,已經能夠深刻理解五大國和破曉的差異和差距。
在過去的戰國時代,忍者們生存的方式,除了忍族之內的戰爭以外,就是接受各國大名和貴族僱傭,幫助各國大名在戰爭中獲勝。
後來千手柱間,改變了原有的方式,成立了木葉,隨後被各國紛紛效仿,發展到一國一村的時代。
看似和平的背後,其實根本問題,還是一直存在着。
那就是忍者的僱傭模式,還是和戰國時代一樣,是一羣僱傭兵,而不是隸屬於一個國家的真正軍人。
在各忍村之中還好一點,忍者們偶爾也會無償爲村子裡的居民幹活。
但是村內的居民根本算不上真正的平民,他們都是曾經身爲忍者,或者未來可能成爲忍者的人。
忍村之外,哪怕是就近的村莊,都需要出錢才,能請動忍者幫忙,剿滅盜匪,也需要平民自己出錢僱傭忍者,忍者不會無償貢獻自己的力量。
表面上是一種公平的交易,但這種交易,在現在的角都看來,顯得十分扭曲。
在幾乎所有的忍者看來,忍村的軍費是大名提供,角都曾經已經這樣認爲。
但自從擔任破曉的財政部部長以後,他才明白,忍村的軍費其實是由無數底層平民付出。
這些平民每年都要交上沉重的稅,由大名和各大貴族收繳,之後,再分一部分給忍村,充當忍村發展軍事力量的軍費。
從根本上來說,是這些底層平民創造了真正的財富,而不是大名、貴族和那些不事生產的忍者。
在現在的角都看來,平民交稅,國家就有庇護他們的職責,民衆越富,稅收纔會增加,稅收增加,就可以更好的發展國家,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但是,在忍界各國和各村身上,他根本沒有看到這些現象。
初代火影建立的一國一村制度,無疑穩定了大名與忍者的權力,卻在無意之間將平民打落到塵埃。
平民根本無法學到忍術,面對那些流浪武士和叛逃忍者,要麼引頸就戮,要麼只能僱傭忍者。
忍村哪怕併入了國家,與平民的聯繫,也僅僅只是依靠“僱傭”來維繫,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與地下黑市的賞金獵人,本質上沒有絲毫區別。
這樣的聯繫,脆弱不堪,幾乎割裂,極爲可悲。
所以,毫無疑問,平民,是一個卑微,又極其重要,卻從未被任何人重視的力量。
而云川看到了他們。
他們需要的不是愛,不是羈絆,而是尊嚴,是生存,是力量,是反抗,是戰鬥,是拿回屬於他們自己的東西。
雲川,在開創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
角都在腦海中將自己代入到五大國,代入到自己這羣人的對立面之後,他只能夠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恐懼。
“可憐的五大國,你們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一羣怎樣可怖的人。”
角都看着高臺上的身影,早已麻木的心臟微微跳動,低聲道:“這樣的一羣人,這樣的一羣瘋魔,你們會感受到雨之國經歷的痛苦嗎?”
或許,他真的可以站在雲川身後,去看一看,忍界千百年來,都未曾出現過的風景。